窗外烈日炎炎,连青翠的植物都灰蒙蒙的给人以燥热难耐的感觉。
柳侠的家里却清凉舒适,屋子里还弥漫着韭菜鸡蛋馅儿特有的香味。
猫儿盘腿坐在席子上,身体靠着坐在沙发上的柳侠,十分的悠闲惬意。
他身边坐着正对着电视机大呼小叫的小雲和小雷,俩小阎王一人拿着一个手柄游戏机,大拇指忙得不行,电视屏幕上的黄色小坦克就在他们的拇指移动中一辆辆爆出烟花。
餐厅里,孙嫦娥、秀梅和晓慧围坐在餐桌旁,孙嫦娥擀皮,晓慧和秀梅包,三个人边干活边聊天,不时发出一阵笑声,才刚刚十一点,她们已经包满了三个大拍子。
晓慧的情况算是工伤,春节后去上班,学校只给她安排了一个班的课,并且给了她特殊照顾,如果一晌都没课,她就可以在家休息。
今天中午她就没课,所以她早早去买了韭菜,做好了饺子馅儿,家里人一来就开始包。
猫儿不时往餐厅这边看一眼,他很想包饺子,柳侠现在就喜欢吃他包的饺子,说他包的饺子肚子大馅儿多,特别好吃,可孙嫦娥说,他回家了,家里有奶奶和娘,他啥都不用管,只管吃就中了。
柳若虹拖着个跟她本人个头差不多大小的毛茸茸的玩具熊,在屋子里跑来跑去,她每次跑到客厅,就在小雷身边坐一会儿,最多半分钟,对着电视机“砰砰砰”地喊几嗓子,再爬起来跑到餐厅,站在秀梅或晓慧身边张开嘴,俩人喂她一口饺子馅儿,她继续欢欢喜喜地拖着大熊乱晃悠。
柳魁、柳钰坐在沙发上和柳侠聊天。
知道柳侠栖浪水库中标,这两天就要去签合同,柳钰比自己签到个大单子还激动,他挨着一点一点地询问柳侠投标过程中的细节,打算回去后好好跟厂子里的人和他的客户吹吹。
听说栖浪水库的工程如果在九月份之前开工,柳侠就必须再添一批仪器,柳钰摩拳擦掌:“买,我有一批货款这几天该回来了,十万,我还存哩有五万,够不够孩儿?”
柳侠说:“不用四哥,我盛世京华这边第一批工程款八月份到,能跟上使,你哩钱存好,别乱动,咱家这么多老人跟孩儿,不定啥时候就得使。”
柳钰说:“咱家都使不着我哩钱,咱大哥跟三哥啥都给家置办哩好好哩。”
柳侠说:“那你就想法打听一下,给二哥借哩钱先还上,他一个月就那二百多块钱哩工资,好几万哩账,他独个儿还得还到啥年月啊?”
柳魁说:“幺儿,家里哩事你别管了孩儿,你就管好自己跟猫儿,家里有俺几个咧。
我已经托了长兴叔帮忙打听您二哥都借哩谁哩钱,问清楚了,俺一下就替他还上了。”
柳侠说:“不会弄错吧?”
柳魁说:“不会,您二哥做事细发,他借钱都跟人家写哩有欠条,他上回还了一个人一千,拿回来哩欠条咱叔看见了。”
柳钰说:“他死犟,横竖不叫俺替他还,俺谁都没法他,三哥前些天因为这事差点跟他吵起来。
他以前一个月可能还搁自己身上花几块钱,退休回家后,除了每个季度去取钱哩时候给家里买东西花几十块,平常他一分钱都不花。”
猫儿忽然转过头:“等过两天他来,我问问他都借谁哩钱。”
柳魁笑起来:“傻孩儿,要是别哩事,你只要问,他肯定说,可欠钱这事,他会跟你说么?”
猫儿一想,还真是,不过,他又想了想,说:“没事,我只管问,没准儿真能问出来咧,我是他哩孩儿嘛。”
客厅和餐厅通着,这边说话那边听得清清楚楚,听到猫儿这句话,孙嫦娥、秀梅,晓慧交换了一个欣喜的眼神。
十一点二十,柳侠站起来:“我去给孩儿熬药。”
柳魁也站了起来:“我去看看,先跟着你学学。”
正玩得入迷的小雲和小雷马上扔了游戏机爬起来:“哥哥,你独个儿耍一会儿,俺俩也叫小叔教教俺咋熬药哩,等你回咱家,俺俩给你熬药。”
柳侠扒拉着俩小阎王的脑袋:“啧啧,这是真长大了唦。”
俩小阎王非常骄傲地说:“俺早就长大了,俺妈搁家敷胳膊哩药,好几回都是俺俩蒸哩。”
晓慧胳膊骨折的时候,因为打着夹板,天气冷了后没办法穿贴身的厚衣服,胳膊好像受了寒,拆了夹板后拍片子,骨头长得挺好,可却一直隐隐约约地疼。
王君禹知道后,就她给开了个中药方子,让她把中药用醋泡透后上笼蒸,然后热敷,一天两次,每次一个小时。
晓慧敷了三个月,现在胳膊彻底好了。
晓慧受伤期间,俩小阎王好像一下长大了,特别懂事,一天三顿的饭都是他俩给晓慧端到跟前,听吴玉妮说了一句用热热的水泡脚能促进血液循环,对筋骨受过伤的人有好处,俩小家伙每天晚上都会催着大人给晓慧准备一大盆热水,然后俩人一人给妈妈洗一只脚。
所以俩小家伙今天这份骄傲,还是蛮有底气的。
看大家都站起来了,柳钰也起来:“那我去添水,准备下饺子。”
柳魁拦住了他:“俺一块就干了,你搁这儿跟猫儿说话吧,你后晌就走了。”
柳钰前天刚刚接了马德英转给他的一个单子,货要的挺急,那是一种型号比较特殊的蝶阀,这种蝶阀工艺相对复杂,马德英厂子里两个老师傅离开后,这种蝶阀的单子他都是转给柳钰做,虽然自己因此会损失大部分的利润,但质量有保证,对自己厂子的信誉有益无害。
柳钰和柳侠一样,不怕干活怕找活,怕谈合同,所以,虽然接二手单子赚的会少点,他还是挺乐意干的。
当然,主要还因为单子是马德英转给他的,马德英人厚道,转给他单子只收取很少的费用。
柳钰今天早上跟着来,等猫儿下午去学他就回厂里,对比较有难度的活儿,他一直都还是亲自动手。
柳若虹看柳钰没事了,马上跑过来挤进他怀里。
柳钰把她抱到腿上,对猫儿说:“孩儿,来,四叔问你点事儿。”
猫儿以屁股为轴,把自己转到柳钰跟前:“啥事儿四叔?”
柳钰偷眼瞄了瞄餐厅,压低嗓子问:“您五叔这儿咋样孩儿?我是说,有小妮儿对他有意思没?”
猫儿踢了柳钰一脚:“俺五叔都给小萱当亲孩儿了,你咋还想这事儿咧?你搁俺奶奶跟前说过这事没?”
柳钰连连摇头:“没,我就是偷偷问问你,小萱跟您五叔再亲,我不是还是老想叫您五叔有个自己哩孩儿么。”
柳若虹看到猫儿踢她爸爸,对着猫儿亮出了小鹰爪:“打俺爸爸,挖你!”
猫儿拿过柳若虹的小爪子在自己脸上比划了两下:“挖了了,给您爸爸报了仇了,去找娘吃蛋蛋吧。”
柳若虹拖着大熊去找餐厅了。
猫儿对柳钰说:“你要是真对俺五叔好,以后别再想叫俺五叔结婚哩事儿了哦,你这样只会叫五叔难受。”
柳钰的脸揪成了苦瓜:“你说哩孩儿,您五叔要是不结婚,一辈子独个儿,那,那不可怜死了?”
猫儿把自己转了半圈儿,背对着餐厅的方向:“四叔,是不是只要有人对俺五叔特别好,俺五叔也待见他,你不管那人是谁,是干啥哩,都愿意?”
柳钰说:“那当然了,我就是不能想您五叔到老了孤伶伶哩独个儿,一想我就想哭,人家说,少年夫妻老来伴,老了没伴儿,最可怜了。”
猫儿挠挠自己的脸:“要是,要是,咳咳,要是俺五叔待见哩人……是个……是个……”
柳钰惊喜:“您五叔真有待见哩人孩儿?”
孙嫦娥的声音突然传过来:“小钰,你说啥?小凌他咋了?”
猫儿站起来:“俺四叔问我,小萱搁京都乖不乖,俺五叔是不是可待见孩儿。”
柳钰赶忙接着说:“我我我,我老怕小萱搁那儿闹人,影响小凌工作。”
孙嫦娥疑惑地看着柳钰:“你是孩儿哩亲爹咧,你问一下孩儿搁那儿咋样不是该咧嘛,慌成这样弄啥咧?娘就恁不讲理,你给小萱给小凌了,就连问都不叫你问一句了?”
猫儿怕柳钰越描越黑,赶紧接过话:“俺四叔不是那意思,俺四叔是老怕小萱越长越大,也越来越孬,俺五叔修理不住他。”
秀梅说:“小子孩儿家,孬点没事,只要以后知孝顺小凌就中,猫儿小时候不是孬哩屁都放不出来,现在您看,他多知对幺儿好,吃个烧饼夹他还给最好哩肉跳出来给幺儿。”
柳魁他们来的时候,永芳煮了一大锅卤肉让他们带着,柳侠和猫儿都爱吃猪心,但这次猪心只有一个,猫儿就偷偷地把最好吃的舌尖部分都夹到柳侠的那个烧饼里,没想到被秀梅给看出来了。
猫儿推着柳钰:“我老饥,你去下饺子,俺小叔该去接小蕤哥了。”
柳钰跑过去,端了一拍子饺子就躲进了厨房。
柳侠正好端着药汤出来:“孩儿,冷一会儿就能喝了,你要是饥了,就先吃几个饺子。俩孬货,走,跟着我去接您二哥。”
小雲和小雷跑出来,柳若虹拖着大熊跟着俩人往外跑:“我也去我也去。”
晓慧叫柳若虹:“乖妮儿,你回来孩儿,外头老热,咱搁家等着。”
秀梅和晓慧都特别巴着有个闺女,现在注定不可能了,俩人就把柳若虹当眼珠子宝贝着。
柳若虹说:“我,我想吃糕糕咧呀。”
正好包满了四个大拍子,已经足够一大家人吃了,晓慧站起来:“咱冰箱里有糕糕,来乖,三娘给你拿。”
柳若虹又跑了回来,晓慧从冰箱里拿出个糖葫芦形状的雪糕给她,小丫头拿着就往厨房跑:“爸爸爸爸,糖葫芦,给,你吃。”
柳侠和小雲小雷出去了,猫儿趴在餐桌边上,对着药碗吹气。
他在京都也觉得很不错,可是,总是跟回到家不太一样,现在一抬眼,一转身,都是自己家的人,感觉可真美。
小蕤十二点二十到家,饺子已经提前给他晾着了,他只是跟家人打了招呼,去洗了把脸,赶紧坐下吃,等吃完,已经快十二点四十了。
猫儿已经全副武装准备好了,现在,他要和晓慧、小蕤一起去学了。
他心里有点小紧张。
一家人也跟送亲人去当兵似的,给猫儿交待了一大堆,才看着他上车。
晓慧提前已经和学校领导说好,猫儿插入理科应届生重点班,也就是小蕤现在所在的高三(1)班复习,不上早、晚自习,只跟着上白天的十一节课。
晓慧是第一节的课,所以一到学校就和他们分开了。
小蕤说他们班下午第一节是班主任老师的语文课,柳侠和小蕤、猫儿一起站在教室外面等着,他要给老师交待一下。
三(1)班的班主任程老师没教过柳侠,但看到他却一眼就认了出来。
程老师这么多年一直教语文,自己也写毛笔字,逢年过节自己家附近乡亲邻居的对子都是他写的,所以他对书法有着特殊的爱好,那次看到柳长青父子四人贴在校园里的检查时,他特地让别的老师给他指认过柳海和柳侠。
程老师笑着把自己记得柳侠的原因给说了一遍。
柳侠闹了个大红脸,当年他冲动之下犯了次二百五,让父亲和大哥、六哥一起跟着自己丢人,现在想想真是有点……
但他还是硬扛着做出一副成熟稳重的学生家长姿态,对程老师说:“程老师,俺柳岸才好,还吃着药咧,麻烦你跟其他任课老师说一下,万一他上课睡觉了,或者有点其他啥不得劲哩,请老师们别那个他,多少照顾他点儿。”
程老师十分体谅地说:“放心放心,小苏夜儿就挨着跟那几个老师说过了,俺都知,孩儿身体不好,能回来参加考试就可不容易了,咋会因为一点小事儿就难为孩儿咧?”他又转向猫儿:“孩儿,你要是觉着有啥不得劲,赶紧跟老师说,听见没?考试不考试哩其实都没啥,咱得先顾着身体。”
猫儿非常懂事地给程老师鞠了个躬:“谢谢老师!”
小蕤揽过猫儿的肩膀:“没事小叔,程老师说了叫猫儿跟我坐一堆,我看着孩儿,有啥事我赶紧给你发传呼。”
看着猫儿和小蕤进了教室,柳侠觉得心里空落落地没底,他忽然有点后悔叫猫儿来学校复习了,其实,在家看书,到时候来参加考试就可以了。
柳侠不知道,猫儿比他还失落呢,猫儿还没出门就开始后悔了,家里那么多人,热热闹闹的那么美,他却要出来上学,而且,奶奶和俩小孬货后天早上就要回柳家岭,他想在家多和他们呆会儿。
小雲跟小雷下星期要考试,本来柳魁没打算带他们俩来,可俩小阎王听说柳岸哥哥回来了,大人却不想让他们俩去荣泽看他,就偷偷商量着要自己去。
幸亏俩人在坡口商量的时候被萌萌给听到了,小姑娘觉得荣泽非常远,怕弟弟自己去会跑丢,就毫不犹豫地告了密。
家里几个大人都知道这俩家伙胆大包天,如果不带他们,他们真敢自己跑,只好把俩人给带上了。
其实,如果小雲和小雷上的是二年级,多在这里停几天也没问题,回家只要赶上考试就行了。
可俩孬货去年开学时候上的是二年级,现在上的是三四年级混合班。
因为他俩在二年级什么都会,所以上课就不好好听,老是想充当小老师,关淑萍在上面大讲,他俩在下面跟旁边的人小讲,柳成宾无奈之下,把俩小阎王给提溜到三四年级的教室去了。
自从有了作文课,俩小阎王就蔫了,再也吃不了双百分了。
俩人和柳侠跟猫儿一样,作文废,说话的时候百般的嘴巧,随时随地都可以上演一出舌战群儒,可只要一提笔,就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写啥了。
所以,两个小家伙得赶紧回去复习,作文不行,造句肯定也不行,造句不行,基础知识部分就得不了高分,这可是太影响成绩了,俩人在考试时已经因为造句闹过不少笑话了。
比如,上学期期终考试,要求用“偶尔”造句,小雲造的是:爸爸明天该回来了,这就叫偶尔。
小雷造的是:我早上去上学,在俺家坡底下拾了一个大偶尔。
那次,俩小阎王的语文都是不及格,柳川回家差点没揍俩家伙的屁股。
能把“偶尔”当名词用,明显就是上课没好好听讲嘛。
猫儿心里不想去学,表现得却十分积极,他不想让柳侠去签合同的时候还惦记着他,不能安心。
情绪是一种十分难以琢磨的东西,这东西它可以装,并且装着装着就能成真,猫儿就是这样。
他捏着鼻子在学校做出兴高采烈的样子,结果,真的就兴高采烈了起来。
按五十个人设计的教室坐了七十九个人,并且教室里只有两个一转就咣啷咣啷乱响、看样子随时都会掉下来的破吊扇,所以,班上所有人的上衣后背和裤子的屁股那一部分都是湿的,好像全班集体尿裤子了一样,让猫儿觉得十分好玩。
下了课全校的人一齐往水管的方向冲,里三层外三层地把水管团团围住,里层全部是人高马大的男生,外层全部是拿着杯子跺脚的女生。
猫儿想:谦恭礼让的美德呢?温文尔雅的君子风度呢?嘿嘿,幸亏我跟小蕤哥俺有一大壶白开水,而且,我一会儿就能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