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的早上,柳魁陪着柳侠和猫儿去了祁清源家,老先生说猫儿脉象平稳,又抓了三天的药,依然还有三天的虫草,让猫儿配着营养的食物一起吃。
下午,医院的化验结果也出来了,林培之说,猫儿的红细胞维持着原来的数量,这比他预想的结果还要好,白细胞也下降到了预计的范围,猫儿可以先出院,两周后再来查血,根据情况制定下阶段的治疗方案。
所有人都暂时松了一口气,柳魁也一样,可他随即想到,自己晚上就要离开了,不由得难受起来。
从医院出来,柳侠一路上都翘着嘴角,一直盯着猫儿的脸看,红细胞数没有下降,也就是说猫儿的造血机能没有继续恶化,他这次是真的觉得有了希望。
猫儿能感觉到小叔的雀跃,他靠在柳侠怀里,不时转过头,用额头蹭蹭挨挨柳侠的下巴,他知道,病的是自己,可最受煎熬的却是小叔,对于他可能很快就会死亡这就事,小叔的恐惧一点不比他自己少。
柳魁就坐在柳侠和猫儿的旁边,看着他们俩心有灵犀地只用一些无言的小动作就可以互相安慰体贴,既欣慰心疼,又感到愧疚。
他欣慰柳侠没有白疼猫儿这么多年,猫儿对柳侠的依恋体贴和两个人之间的默契他一直看在眼里;心疼他们两个都还这么小,以后相当长一段日子,他们都要在远离家人的地方独自相守度日;愧疚自己没尽到责任,他是家里的老大,猫儿的大伯,柳侠的大哥,可对猫儿最好,让猫儿可以放心依赖的却不是他,而现在,在柳侠特别需要身边有个人能替他分担忧愁的时候,他却不得撇下他们自己离开。
柳魁心里长长地叹了口气,伸出手臂把柳侠和猫儿一起揽过来。
猫儿扭过头,开心地冲柳魁笑,柳侠则像个耍赖的孩子,跟瘫痪了似的地靠着柳魁,把全身的重量都放在他身上。
半下午,忽然起了大风,风大得把前排一楼一户人家擅自搭建的石棉瓦小屋子的房顶都给掀了。
快六点的时候,曾广同、曾怀琛和胖虫儿一起来了,带了两只烤鸭,还有两大包让柳魁带回柳家岭的礼物。
柳魁和柳凌、柳侠都知道,把珠宝玉器店办起来,保守估计,没有三几百万的钱是不可能的,曾广同手里现在肯定不宽裕,所以柳魁红了脸,想把礼物推掉。
曾广同不许柳魁开口:“马上该过年了,这是我给您伯您妈的还有几个孩子的,这个年我打算带着胖虫儿去柳家岭过,提前送点东西给几个小家伙,贿赂贿赂他们,让他们到时候别嫌胖虫儿笨,多带他玩玩,你不要,是不是不想让我去你们家过年?”
曾怀琛拍了拍两个包:“真的,大部分是我跟冬燕挑的,替胖虫儿行贿的,冬燕说要不就胖虫儿这磨叨人的劲儿,到了柳家岭,估计最多两天就得让小雲给拐出去卖了。”
年初柳魁带着柳雲几个小家伙来那几天,胖虫儿请了假,每天跟着柳魁他们一起出去玩,因为他太懒,老让柳魁抱着,还特别任性,说要什么就必须要,要不就撒泼哭闹,让柳雲非常嫌弃,中间有两天,柳雲愣是把他忽悠得自己要求去上了幼儿园,如果不是柳魁不忍心,胖虫儿在连续失望了两天后,最后几天估计还得去幼儿园。
胖虫儿完全不知道自己曾经被柳雲当个二傻子忽悠的事,他美滋滋地晃着脑袋说:“爷爷说了,大伯走的时候我不哭,乖乖跟大伯说再见,过年就带我去找哥哥和胖萱萱玩。”
胖虫儿特别喜欢柳魁,柳魁和柳侠他们一起离开,胖虫儿大哭大闹还拒绝吃饭,曾广同许愿春节带他去柳家岭见柳魁,他才消停下来。
和瓤巴巴的身体相反,胖虫儿还有个特别聪明的脑袋瓜,快一年了,他还对年初柳雲和柳雷、小萱来京都时的快乐日子记忆犹新,记性好的简直不符合小孩子的生长发育规律。
柳魁捏捏胖虫儿的脸,无奈地把东西提进了小卧室。
一群人热热闹闹地吃了饯行的饭,八点钟,柳魁准备启程。
柳凌和怀琛提着三个大行李包,站在门口等。
柳侠抱着柳魁,脑袋扎在他的肩上哼哼唧唧:“大哥,嗯哼……”
柳魁拍着比自己还高的柳侠的背:“孩儿,别难受,过了年,布店跟您四哥哩生意都会清淡一歇儿,到时候大哥再来看您。”他伸手把猫儿拉过来:“猫儿,好好看病,你肯定会好孩儿,医生叫吃啥就吃啥,别想着省钱,咱家布店哩生意可好,你吃啥咱家都供得起,知道吧孩儿?”
猫儿点点头:“我知道大伯,俺五叔给我做啥我就吃啥。”猫儿知道租房的价格,柳凌又一天三顿都单独给他炖肉吃,猫儿很清楚一直这样下去,柳侠肯定压力非常大,但他却从来没有拒绝过每天给自己的小灶。
活着,恢复健康,一直陪着小叔,这是猫儿的信念,只要他能健康地活着,总有一天,他会让小叔,让大伯,让全家人都过上比现在还好的生活。
柳侠把猫儿的脑袋搂自己胸前搓巴,他一分钟也舍不得把猫儿单独撇下,可他也真的想多和大哥呆一会儿。
猫儿主动推开柳侠:“小叔,你去送大伯吧,最多就仨钟头,你知道我肯定不会乱跑。”他又对柳凌和曾怀琛说:“叔叔,你们俩先下去吧,你们一直在这儿,小叔就会一直觉得有指望,更不想让大伯走了。”
曾广同拉起胖虫儿:“走,咱先下去,要不你小侠叔把你伯伯蹭掉一层皮也不会让他走。”
柳凌说:“幺儿,猫儿说的对,你也去送大哥吧,最多三个小时咱就回来了,猫儿自己在家没问题。”
猫儿去把柳侠的羽绒服拿了过来,然后把他往门外推:“去送大伯,回来看有卖糖葫芦哩没,给我买一个,我可想吃。”
柳侠看看柳魁,又看看猫儿,拉上了羽绒服的拉链,他决定去送大哥。
柳侠一把入户门关上,猫儿就转身往阳台上跑,他趴在栏杆上对着外面喊:“大伯,大伯你可记住,要是咱家谁再来,一定给小莘跟几个小孬货带来哦,我可想他们。”
柳凌在下面回答:“记住了孩儿,你都跟大伯说好几遍了,等上火车我再跟大伯说一遍。”
猫儿没再接话,为了不让柳侠担心自己会着凉,他关上阳台窗户站在了阴影里,看着载着柳魁的车缓缓拐上通往大门的路,又等了一会儿,他才退回屋子里。
他们住的地方离火车站很远,柳凌和柳侠十一点回到家的时候,猫儿已经睡着了。
不过,客厅灯一亮,猫儿就醒了,他坐在被窝儿里把夹核桃的糖葫芦给吃了,然后跑出去上厕所。
柳魁刚走,柳凌怕柳侠难受,所以没提出去睡小卧室,他还睡在主卧的地板上。
柳侠缩在被窝儿里,把自己包得跟个蚕茧一样等猫儿回来,今天的风太大了,他和柳凌都给冻得脚手发麻。
柳凌是长期的部队生活,警醒惯了,柳侠则是不管在哪里,都习惯性地特别留心猫儿的动静,两个人同时听到外面非常轻微的脚步声像是往阳台上走。
猫儿刚打开阳台的门,就听到柳侠喊:“猫儿,你去阳台上了孩儿?”
猫儿伸着脖子往外看了一眼:“嗯,风这么大,我看看咱阳台的窗户到底关好了没。”说话间他就听到身后有人走动的声音,扭头一看,柳凌已经出来了。
柳凌过来就把猫儿拉进了客厅:“你不敢受凉,快进去。”
猫儿说:“大伯走的时候,我好像跟他说完话忘了关窗户。”
柳凌走上阳台,所有的窗户都关得好好的,透过玻璃,可以看到外面路灯照耀的小路,风太大,路灯好像都在摇摆。
他回头,猫儿已经离开了,房间里传来两个人嬉闹的声音:“乖猫,不敢,小叔身上老凉孩儿,会冻着你。”
“不会,我身上可热,快点,看你哩脚凉成啥了,肚子跟屁股也可凉。”
“喔嗬嗬……真暖和,乖猫你还是跟小火炉样。”
“嗯,腿蜷起来一点,挨着我哩肚子,不老盖也老凉,我给你暖暖。”
……
柳凌站在靠墙的阴影里,抓着门框的手青筋暴起,纤长的手指用力到几乎要折断。
风不停地刮,路灯光晕之外的黑暗处,军大衣的下摆猎猎翻飞,只有一抹深色影子的身姿挺拔笔直,和身边那棵高大的乔木一样,仿佛一直伫立在那里,千年万年都不曾改变。
柳侠在屋子里喊:“五哥,你搁那儿弄啥咧?赶紧回来吧,包被窝儿里暖暖,将你哩手比我还凉。”
柳凌应声:“回来了孩儿,我给门儿关好。”他轻轻关上阳台门,拌好插销,拉上了客厅的窗帘,把外面的世界隔绝。
回到主卧,猫儿脑袋扎在柳侠颈窝儿里一动不动,好像已经睡着了。
柳侠说:“明儿孩儿就不用去输水了,咱一起睡个大懒觉,中不中五哥?”
柳凌微笑着说:“中,等您睡饱了,起来五哥给您做好吃哩。”
柳侠嘿嘿笑:“那咱赶紧睡吧,都十二点了。”
柳凌关灯,躺下,强迫自己闭上了眼睛,不去看窗上茵茵的光亮,不去听窗外风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