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劳动节早上的七点,柳侠他们就已经吃过了早饭,现在天气正好,即便家里来了人,他也还要继续工作,周晓云留在驻地给他洗攒了快一个星期的外套,猫儿跟着柳侠去作业区玩。
栖浪水库是非常重要的国家大型工程,虽然猫儿配合柳侠做记录绘草图比别人都默契,这次柳侠也不敢让他干,万一有一天工程出现点意外,那可是说不清。
所以虽然猫儿急得不行,想帮小叔干点活,可他也只能乖乖地让柳侠在他腰上拴条安全绳,在柳侠的工作点附近找个相对安全的地方呆着,看柳侠干活。
他平时闹腾惯了,坐了没多大一会儿就屁股下长了蒺藜似的横竖不是个滋味,经过柳侠允许,他在安全绳允许的范围内开始爬上爬下,翻着石头找虫子玩,摘野花,研究他以前在凤戏山没见过的小草小树,不过柳侠每次回头看他时,都能正好碰上他的眼神。
他摘了一大把野花,扬着给柳侠看,还把一朵紫红色的花放在自己头顶,对柳侠用口型说:“瞧瞧,花样小帅哥。”
柳侠拍拍自己的胸口,又指了指上边一棵松树,也用口型说:“看看,树样大帅哥。”
猫儿对着他大叫:“大帅哥小叔——”
柳侠吼着回到:“哎——帅花猫你小心点!”
“知道喽——,小叔你也要小心——我找一朵大点的花,一会儿给你戴——”
猫儿确实找到了一朵比较大的粉红色的花,不过柳侠拒不肯戴,又给他夹在耳朵上了。
回到驻地,猫儿去食堂找了个玻璃罐头瓶,把花插在里面,放在写字台上,红的紫的白的黄的,一大把鲜艳的花朵,让屋子一瞬间就生动了起来。
下午,猫儿又找了一把各色的小鹅卵石放在罐头瓶里,那瓶花更好看了。
柳侠和猫儿中午回到驻地,看到自己门前铁丝上挂着一溜衣服,周晓云正坐在树下给他刷鞋。
下午回来,看到床上整整齐齐放着一摞叠好的衣服,写字台上放着一缸子冒着热气的水,周晓云正歪在床上看书。
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在柳侠心里慢慢升腾,他小时候放学回到家,推开门看到孙嫦娥和秀梅在屋里做着饭说话的时候,就是类似的感觉,温暖,踏实。
这是,家的感觉。
如果他结了婚,他不在家的时候,周晓云在,猫儿回到家也应该是这样的感觉吧?
吃过晚饭,柳侠占用写字台正中间大部分的位置绘图计算数据,猫儿占了一头儿写作业,柳侠偶然回头,看到周晓云靠着墙,腿上半搭着被子,正慢慢翻看他放在床头的一本书。
那种熟悉的感觉再次在柳侠心里出现。
躺在仓库的小床上,柳侠对猫儿说:“乖,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咱们家每多结婚一个人,咱家就更有意思,变得更好,还会再多个小家伙。
想想看,咱们现在大部分时间都不在柳家岭了,如果没小莘和小雲小雷他们,你奶奶他们该多没意思啊!
最主要的是你,乖猫,如果,如果二哥不和二嫂那么早结婚,就没有你,如果没有你,你想想,小叔现在多可怜,没有这么好的大乖猫陪着,那小叔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他习惯性地想伸开右臂让猫儿枕,发现小家伙居然没配合他,柳侠惊讶:“哎,你干什么宝贝?”
猫儿翻身趴着:“你干了一整天活儿,肯定可累了,我枕着你你该不舒服了。”
柳侠把胳膊伸开:“小叔又不抡大锤,看个仪器累什么?来,哎,乖猫,我忽然想起来,我今儿早上醒的时候,你就离我这么远,就没让我搂着睡,怎么,突然觉悟了?觉得自己是个大人了?”
猫儿抬起脑袋枕上他的胳膊:“嗯,我都快十四了嘛,十四岁就能入团了,入团就证明是青年了,我要是再天天枕着你的胳膊睡,让别人知道,不得笑话死我?”
柳侠胳膊一收,把猫儿搂到自己跟前:“在咱们家被窝儿里你枕枕自己小叔的胳膊,谁能管得着?”
猫儿嘿嘿笑:“就是哦。”不过虽然这样说,他却没再像以前那样把腿搭在柳侠腰上
第二天,猫儿和周晓云一起跟着柳侠去作业区,周晓云在上面安全的地方看风景,猫儿依然系着安全带坐在柳侠旁边,不过今天,他没有到处采野花玩,他带了柳侠的书和资料来,坐在那里安静地看。
对于参与这个被标注了“千年大计”印记的国家重点工程,柳侠的重视程度外人不知道,虽然有副队长潘留成、罗水旺、岳德胜这样专业素质和经验都是一流的老技术人员打头,他只是个普通的队员,柳侠也提前做了大量的准备工作。
从知道自己会成为这个工程小队的一员那天,他就翻出了和这次测绘中可能出现的问题有任何一点联系的自己大学期间的所有课本,认真复习,又给黄有光和谢仁杰分别写了信。
黄有光和他们学校的教授们拥有当今世界测绘领域最先进的理论知识,能为他以后的工作提供更广阔的的思路。
谢仁杰拥有十分丰富的测绘经验,多年来,他跟随他以前所在的中、央建工部和现在所在的桥梁集团足迹踏遍全中国,还曾有过五年的援外工程经历,长年在各种复杂的地质环境中作业,经历过各种恶劣的测绘环境,拥有非常珍贵的极端地质条件下的测绘经验。
柳侠希望能从他们那里得到指导,分享他们的经验,借鉴他们解决问题的方法,提前预判各种极端情况,让自己和队友们在未来的工作中少走弯路。
黄有光为他搜集整理了大量国内外大型水库工程的资料,谢仁杰在给他寄资料时,还附带着给他寄来了几本自己的工作日志,柳侠现在每天做完了自己的工作后,仅有的一点时间基本都是在看这些。
其实,猫的作业多得让人绝望,昨晚上他写到十一点也只完成了不到三分之一,可他来到这里,根本就没心写作业,那些目前和柳侠没有任何直接关系的东西他现在一个字也看不下去,他想,大不了返校后被罚站几节课,反正他不写也都会。
而看柳侠的东西,他就非常能静下心,所有能和小叔联系得上的东西都能让他安心,让他兴致盎然。
可晚饭的时候,猫儿心里就开始不舒服了,早上快乐的心情荡然无存:明天的这个时候,他就已经不能在这里陪着小叔一起吃饭了,他想再见到小叔,至少得两个半月以后。
柳侠来之前,以为他们会在这里呆三个月左右,最长,也就是再多一个月,他肯定能在猫儿暑假期间回去,可到了这里,参加了工程总指挥部的第一次碰头会,看了整个工程的模拟鸟瞰图之后,他觉得,把这个时间乘以十,估计可能还差不多。
柳侠一直没把这个消息告诉猫儿,猫儿在家每天数着日子盼着他回去,他不知道该怎么跟猫儿说,他想想猫儿一个人在大屋子里接到他的电话,听到这个消息后茫然无措的样子就觉得难受得不行,他想等猫儿放暑假的时候,让他跟着队里送物资的车来时,再亲口告诉他。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在把最初最艰难的测绘阶段渡过后,队里会派人和他们轮换岗位,或者让他们轮流回去休息,到那时候再告诉猫儿也行,反正,他就是希望猫儿难受的时候他至少得在猫儿的身边。
现在,猫儿来了,问他什么时候回去,柳侠只好告诉他。
猫儿虽然努力想让自己表现的不在意一点,好让柳侠放心,可就在眼前的分别和以后几年内都要长期与柳侠处于分离状态的预期实在让他太难受了,他装也装不像。
周晓云和柳侠一起安慰猫儿:“这里离荣泽也不算太远,以后如果有时间,只要假期超过三天,阿姨都想办法送你来,你最多两三个月就能见到你小叔一次。”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猫儿更难受,如果是那样,他和小叔一年才能有几天在一起啊!
吃完饭,柳侠没再做计算,他们三个人坐在外面看着星星聊天,柳侠聊猫儿小时候和自己之间有趣的事,周晓云聊自己小时候和家里人之间有趣的事,还聊他们的学校生活,聊两个家庭的小孩子,聊以后他们的家——柳侠、猫儿和周晓云三个人的家。
柳侠就在这个时候决定,如果周晓云提出希望今年结婚,他现在就答应,如果周晓云不提,那到了年底他就主动提,明年一定结婚。
二十五岁,在他们这边的女孩子里结婚就算比较晚了,他不能让别人笑话周晓云。
明天周晓云还要连续开车,得养好精神,他们聊到十点多,柳侠和猫儿就让她去休息。
柳侠和猫儿回到仓库,说话一直到快天亮。
猫儿一直在说家里的几个孩子,说周晓云的好,期待柳侠未来的儿子早点来临,他要把柳侠的儿子养大,感受一下小叔当年养他的快乐,他已经连那个影儿都没有的小家伙的名字都想好了,柳石。
像凤戏山里的石头一样,风吹雨淋都不怕,柳侠什么心都不用费,那个小家伙只需要柳岸哥哥想起来的时候喂口吃的,就能顶风冒雪茁壮成长,所以,小家伙的小名就叫:石头蛋子。
猫儿想象出来的小石头蛋子,比他和柳侠加起来还聪明,比胖小萱还乖,当然,还有很重要的一条,至少要和小萱一样胖,那样搂着睡觉才会更舒服,小叔才会更高兴。
猫儿觉得,一直吃不胖让小叔担心是他最对不起柳侠的地方。
至于小家伙也有可能像柳若虹一样闹人这件事,猫儿选择性忽略了。
虽然那个小名比起自己起小名的水平相差实在太远,柳侠还是被猫儿说得几乎都想明天就去登记结婚,后天就给乖猫生个儿子出来了。
他也给猫儿的儿子起了个名字:“柳溪,好听吧?水滴石穿,专门用来修理石头蛋子的,咱们俩,小叔管了你这么多年,你心里肯定有很多不忿的地方,所以让你儿子修理我儿子,打个翻身仗,怎么样?”
猫儿说:“好,小名呢?”
柳侠说:“想不出来,我起小名儿的本事给你一个人用完了。”
猫儿说:“那你赶紧再攒点,等我真有儿子的时候,你正好攒出来,再给我儿子起个最好的小名。”
柳侠说:“再攒也起不出最好的了,最好的已经被你占了,到时候我给他起个比石头蛋子好的就行了。”
猫儿说:“那好吧,他亲爹把最好的用了,他也只能将就点了。”
柳侠大笑:“你就不怕你儿子他妈不愿意将就吗?万一我给他起个二狗呢?”
猫儿说:“你肯定不会啊,你是大狗,我儿子叫二狗,你打算叫我什么?”
柳侠气得翻身把猫儿压在下面,揪着他的脸颊使劲拧:“你个臭猫,居然想占小叔的便宜,你想让小叔跟你喊什么?”
猫儿扭着身体踢腾着腿想把柳侠给翻下去,可怎么扭都没用,他就咯吱柳侠的腰.
柳侠怕痒,大笑着想躲,结果一下就掉到了床下......
五月三号的早上,还不到七点他们就已经吃完了早饭。
猫儿和周晓云得早点出发,就这样时间也很紧张,经过尚诚县,周晓云要先回家看看,猫儿也要赶上七点半的晚自习。
周晓云一个女孩子家,即便不舍也不能表现得太过外露,她笑着对柳侠说:“没事,猫儿在家有三哥三嫂和我呢,你记得多打电话就行了。”
这次出来,队里给柳侠他们每个小队配了个大哥大,马千里说让大家随便打,只要别打得电话费超过工程款就行。
大家都知道大哥大拨打和接听都要收费,还很贵,所以没人真的随便打,柳侠算是打的比较多的了,也是两三天一次,每次都给周晓云和猫儿打,偶尔还要加上柳川。
他打得多,因为他不放心猫儿,要经常确认猫儿的情况,但他非常注意,每次都是长话短说,三两分钟就结束了。
可就是这经常性的三两分钟,让他和周晓云之间的感觉越来越好,柳侠感觉这种远距离的交流,比两个人在一起的见面约会还好。
柳侠点头:“我知道,还是原来那个时间,只要不是因为特殊情况和潘队长不在一起,我都会按时打的。
如果真是多间隔几天,你们也别多想,那一般都是因为潘队长出去了,我们就是这一段作业区比较危险,很快就好了。”
猫儿也没有表现出特别的沮丧,柳侠抱着他不舍得让他上车,他还反过来拍着柳侠的背安慰他:“小叔,我再过两个半月就放暑假了,一放假我就来找你,到时候我能和你在一起一个月呢。”
柳侠没有因为他这句话而好过一点,他现在的感觉比原来离开猫儿去上大学还难受。
虽然猫儿表现得对他订婚结婚都很高兴,但他却能感觉到猫儿正在以一种连他都不易察觉到的方式一点点离开他,他一直希望那只是自己的错觉,猫儿这次来之后所有的一切似乎也在一遍遍地证明那确实是他的错觉。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眼睛在一次次地告诉他那真的只是他的错觉的时候,他的心却是完全相反的感觉,这种矛盾的感觉让他迷茫惊慌,他从来没想到,居然有一天,他无法感知他的宝贝猫的想法。
他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他已经明确地跟猫儿说明了他的纠结疑惑,猫儿给他的反应看起来是那么正常,正是他内心最期待的,正是他最希望他能给予猫儿的,可他心底深处的那份惊慌恐惧却因此更加严重了。
他不知道现在他应该怎么做,他希望在猫儿必须离开他去上大学以前的这段时间,能尽可能多的和猫儿呆在一起,用实际行动让猫儿相信,即便是他结了婚,有了孩子,猫儿也是他永远永远都最疼爱的宝贝。
可现在,他必须呆在这里,而猫儿必须回到他的位置,他害怕等他回到他日思夜想的他和猫儿两个人的家里时,猫儿看他的眼神如同看一个路人。
他知道那种情况根本不可能发生,可就是猫儿跟他和家里其他人一样亲近,他也无法容忍,他希望他和猫儿永远都是从前的样子,他希望自己永远是猫儿心里的唯一,任何人都无法替代的存在。
柳侠轻轻说:“孩儿,一放假就快点来,你不知道小叔多想你,可想可想,就跟你小时候在家里想小叔那样。”
猫儿笑着说:“那当然啊小叔,我一考试完就叫三婶儿帮我请假,你等着我啊!”说完他就挣脱了柳侠迅速坐进了车子后排。
柳侠楞了一下,过去拍车门,猫儿不开,他又拍车窗玻璃,猫儿说:“你快去上班吧小叔,你看见我走该哭了,我是不想叫周阿姨笑话你。”
周晓云笑着对柳侠摇摇头:“别拍了,他那么想你,肯定是不想走,你刚才那么一说,他老难受,又不想叫你看见。好了,我们走了柳侠,你自己在这里多保重啊!”
柳侠摸了摸车窗玻璃,车窗上挂了白色的窗帘,什么都看不见,他对周晓云说:“这一路车特别多,路还不好,小心点开,到家给我打电话,。”
看着车子伴随着一小团飞扬的尘土在蜿蜒曲折的临时公路上渐渐走远,终于看不见一点踪迹,柳侠才慢慢转过身往回走。
晚上七点,柳侠接到了猫儿的电话,他已经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