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景帝前元六年发生了许多事情,首先是皇长子刘荣迎娶已故雎阳侯张羽遗女张冉为妃,之后前往封国临江国,受到皇太后窦氏的一再关注和嘱托,年末加封为赵王赐金帛无数。年中,堂邑候长子陈季须聘济川颖侯之女为妻——颖侯之女李氏即梁王后嫡亲外甥女。
刘荣之国后窦太后偏爱梁王,数次提出令梁王为皇太弟的主张,景帝遣袁盎等大臣前往说服,袁盎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窦太后无言以对,暂时隐忍。因此梁王对袁盎、周文仁等一批大臣心怀不满,也是从这一年开始,梁王更加大胆的与皇室宗亲及朝中权臣结交。
汉景帝前元七年,袁盎遇刺于家中身亡,此后又有十数名反对梁王立储的大臣遇刺身死。前元七年年末,内侍外放大臣周文仁自雁门回京述职途中遇刺,侥幸轻伤无性命之虞。
尽管朝中风云变幻,储位之争异常凶险但堂邑侯府生活却仍然保持着一个列侯权贵之家有序的平静。
年节刚过,汉瓦琉璃檐上的冰凌已经开始融化,早春的绿叶也已抽出新芽,八岁的堂邑候翁主陈娇看着角门外抬着礼箱浩浩荡荡前往仓库的小厮们不由驻足。
“梁王送来的礼一年比一年重了。”小雪跟在陈娇身后看着浩浩荡荡的抬礼队伍说。
“哥哥明年就要迎娶颖侯翁主了。”陈娇随口念了一句。
颖侯是梁王最重要的姻亲,娶他的女儿无异于跟梁王结亲。
无论是堂邑候长子陈季须的婚事还是这些越来越丰盛的节礼,任谁都能够看出梁王这些年在堂邑侯府上下的功夫。
陈娇明白,父亲和母亲还是做了两手准备。
陈娇与刘彻的婚旨早在三年前就已拟好,虽然这些年长公主对刘彻多有提携,但她迟迟没有请天子颁布婚旨无非就是在做两手准备——无论是梁王还是皇子,长公主都要支持。
这看起来是个明智的选择也确实是父亲谨慎的做事风格,可是陈娇却隐隐觉得这样并不妥当,她不知道自己的感觉对不对,只是觉得从几年前景帝惩治刘明的那件小事上她已看出天子对梁王一系的鲜明态度——可忍,但绝对不让。
又是一桩她管不了了事。陈娇微微叹了口气。
小雪见陈娇叹气以为陈娇觉得无趣,马上凑上来到:“翁主,昨天我出门帮您办事听了个有趣的事儿说给您听听。”
“什么事?”陈娇也是随口一问。
“昨天去医馆找陈郎中,刚巧遇到周文仁大人府上的一名侍从去抓药,听陈郎中和那人攀谈,听说他俩还是亲戚,说了好些周文仁大人的事呢。”小雪一边说一边笑。
“怎么说?”周文仁是天子宠臣,他的事情听一听倒也有意思。
“那人说自从周大人来京路上受了伤之后天子天天都遣人来问,前日里竟然微服出宫亲自来看周大人,正赶上太后派人下口谕令周大人今早回雁门关,周大人还在病榻上要接旨,天子听完口谕直接就发了脾气,还让人回太后说是天子的意思周大人病愈之后才能启程重返雁门关。翁主瞧瞧,可巧不巧,太后的人正赶在天子眼前了,嘻嘻。”
陈娇听完也笑了:“我听阿爹说周大人也不容易,说起来是个有才华的人,对天子最是忠心不二,祖母皇太后却偏偏看不惯他,一定要他去雁门关任职。”
小雪顺着陈娇的话继续道:“可不是,长安城里谁不知道周大人一年才被准许回京一次,家小又在老家,回来也是孤苦伶仃的,幸好天子器重他。”
陈娇想,何止是器重啊,你是不知道周大人对天子有多重要,天子的主意十个有八个都是他出的,清凉殿几案上那一封一封的绢信,全是周文仁的。
陈娇一开始并没把事情往深里想,可是走着走着忽然就停了下来。
联想起两年来朝堂上许多天子朝臣支持立太子者都被暗杀,明显周文仁的伤也是梁王派人所为,既然没有杀了周文仁那这算什么,给天子一个警告?!窦太后的口谕天子都能在暴怒之下顶回去,可见对于刺杀周文仁的事天子真的忍无可忍了。
“翁主,您不进去吗?”小雪见陈娇停在长公主院子的外面不动,只得轻声唤了一声。
陈娇回神,眨了眨眼睛,心想还有工夫想别的事呢,她自己这两三年不知让小雪出府见过了多少大夫,没有一个说她的吃食有问题,也不知道有心害她的人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下毒的,又或者说根本不是从食物这方面?
就在这时陈娇朝长公主的院子里一看正好看到永安带着一位大夫出了屋子,永安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上此时满是难得的笑容,那大夫更不用说一看笑的这么开心就知道得了赏。
陈娇纳闷,这才刚过完年母亲怎么好端端的请了大夫。
“阿娘……”陈娇走进跨院就喊了一声,院子里两个侍女赶忙迎了出来,各个喜上眉梢。
“翁主,天大的好消息。”一名侍女上前福身对陈娇道,“恭喜翁主,翁主就要有个弟弟了。”
陈娇闻言微证,半晌才道:“你说什么?”
“翁主,长公主有孕了。”另外一名侍女也上前笑道。
陈娇的第一个反应不是高兴而是诧异,她愣愣的抬起头再次问道:“你说什么?”
婢女们只当陈娇高兴坏了,连忙把她往屋里让,一边让一边道:“本来前些天就有消息了,长公主怕不准,来了几位大夫都说千真万确,这不是老夫人请的大夫刚走么,这下子全家都知道这天大的喜事啦,翁主一定高兴坏了。”
母亲竟然怀孕了……
陈娇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搜索着前世的记忆。长公主在被断定无法受孕之后多年再次怀孕,这件事前世并不是没有发生过,而是陈娇从一开始就在抵触这个消息。这种抵触不是无凭无据的,长公主怀孕这并不代表就是一个彻底的好消息,因为,陈娇前世至始至终都没有一个同胞兄弟姐妹。
前世馆陶长公主滑胎这件事闹得太大陈娇即使年纪不大也仍旧记得很清楚,尽管重生以来她刻意回避了这件事的记忆。
陈娇忆起当时母亲有孕的事传的很快,不但全家得知都很欢喜,就连长乐宫里的外祖母和皇帝舅舅也高兴的不得了。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她的祖母,也就是老堂邑侯夫人给母亲送了一碗安胎药,这药喝下去当晚母亲就小产了,还一连昏迷了几天。身为皇太后的外祖母登时震怒,皇上立刻派廷尉介入,查来查去都没查出个所以然,最后就疑心事情出在安胎药上。尽管父亲上书为祖母澄清,太后也还没有立刻就怪罪到老堂邑侯夫人身上,只说是要彻查,再过了一日母亲还没醒过来老夫人就在堂邑侯府后堂自尽了。
这件事之后本就有些身体不好的父亲更是大病了一场,虽然不至于记恨太后和皇上,毕竟心里也不太舒服,正当盛年就落下了病根,并且从此便不再参与任何朝政,他作为男儿的绝顶睿智与报复终此便再也不可能有实现的一日。
事发之后母亲自觉无颜面对父亲,搬出堂邑侯府到大长公主府居住了很久,直到后来父亲再次大病才回来。想来他们夫妻不和的隐患就是在那个时候种下的,在当时已经流言四起闹得满京尽知。
若是没有这件事,暂且不说她是不是真的会有一个靠得住的嫡亲弟妹,只说父亲的身体和意志也不会这么就消沉下去。若有父亲在,以他的见识与手段堂邑侯府陈家就不会沦落到依靠长公主的权势荣宠才撑得下去,更不会在两个不成器的庶子哥哥手中败落,以至于她身为皇后连个正经有用的娘家靠山都没有,尽是些令刘彻嫌弃的无用外戚。
陈娇握紧了拳头,她的目光变得隐晦而深邃,她想既然重生一世一定要阻止这件事再次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