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兴致极好,可饶是她说的热火朝天她对面的堂邑侯仍是表情闲适微笑淡淡。十二碗青铜莲花灯盏明亮的火光下他毫无瑕疵的脸庞越发显得俊逸非凡。
堂邑侯将手中的白玉棋子放入窝在他怀里的小陈娇手上温声道:“阿娇放在这儿,对,放在这儿。”
“侯爷,我这里叫杀!”长公主兴奋的落下一子,吃掉了堂邑侯一小片白子后她得意的继续刚才的话题,“要不是我在中间劝说,母后最后都不答应见天子呢,老太太也是气得很了,让我告诉天子,荣儿也不小了,要是天子真没立他的那个心思就让荣儿成亲后之国,啧啧,眼看他要去封国了这个太子肯定没戏了。这时候啊,栗姬不知道已经在鸣鸾殿摔了多少东西了,呵呵。”
“雎阳侯翁主指婚皇长子的事情,是定了?”堂邑侯没有抬头,语气依旧轻松平淡。
“可不是定了嘛,天子金口玉言改不了了。栗姬啊栗姬,竟然想把张冉那个烫手的山芋扔给季须羞辱我们堂邑侯府,哼,要不是昨日程夫人与我闲话说起了武儿和张冉的事情我没准还摸不清她的如意算盘。”长公主说起栗姬就有些有些发狠,不过意识到对面的人是堂邑侯才慢慢收敛了一些,语调渐渐平息下来,“搬石头砸自己的脚,活该害了自己的儿子。”
堂邑侯没有接长公主的话而是微笑着问自己的女儿:“阿娇你看要把子落在哪里?”
“这里好不好阿爹?”陈娇指这棋盘,她这副小身体自然而然的就给人天真的感觉。
堂邑侯笑了笑另指了一处道:“放那边。”
陈娇按父亲的话乖巧的将白玉子放在香榧木的棋盘上,长公主看了看棋局有些为难了,捻着手里的黑子来回把玩却怎么也落不下子。
“公主一高兴就忘了下一步怎么走。”堂邑侯微微一笑,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拿起茶著轻抿了一口。
长公主看了半天,终于泄气的坐下来,语气有些娇嗔:“反正怎么都赢不了侯爷。”
堂邑侯无奈笑着摇摇头,指着棋盘给长公主分解棋局:“公主要小心些,你看黑子这一路明棋虽然优势很大,可是公主只顾着这一片明路,却丢了那一片。”
长公主听出堂邑侯话中有话,沉思片刻道:“侯爷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现在刘荣已经指婚,栗姬不足为虑,公主却不想想现在谁是暗处最大的赢家?”堂邑侯循循善诱。
“自然是……武儿?!”长公主话一出口自己都有些震惊,沉思了半晌才道:“这几日我倒是见了武儿的长子,也是一表人才配得上咱们阿娇。”
陈娇一听长公主的话心里现时咯噔一下继而只有苦笑,心说自己的母亲还真是乱点鸳鸯谱怎么又扯到她的婚事上了,还是跟那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刘明配对。
“不要不要,阿娇不喜欢他,阿娇讨厌他。”对这种事陈娇只好立刻作出了抵触反应,在堂邑侯怀里扭来扭去的撒娇,“阿爹,我讨厌刘明,就是讨厌他。”
堂邑侯被她的撒娇搞的无奈一笑,安抚陈娇道:“好了好了,阿娇还小,阿娇不喜欢就不和他玩。”
堂邑侯劝过陈娇便对长公主道:“现在形势不明,也不知梁王立储到底有几成胜算,公主若是将阿娇许给刘明岂不是挑明了跟天子离心离德?况且我们要为女儿找的是夫婿,不是对权力下注。公主肯为阿娇放下身段去见栗姬可见爱阿娇胜过一切。阿娇虽小却不愿意跟刘明相处,况且这些皇子都是在你我眼前长大好过梁王嫡子远在他处尚欠了解,这事还是日后阿娇大一些再议吧。”
长公主叹了口气,怜爱的目光落在陈娇的身上:“我跟侯爷就这一个宝贝命根子,现在做什么还不是为了她。我就是怕她长大了,哪一天我们闭了眼,竟还有女人在她头上作威作福让她受气,我就替我的阿娇难受。”
“阿娘,不会的。”陈娇见长公主动了感情,赶忙抱住她,心中一时百感交集。
陈娇知道她重活一世很多事情是可以改变的,但是也许又有很多事情她无法改变。就好比她的亲事,或许此时幼小的她根本没有力量阻止带有政治意图的联姻,但她相信父亲和母亲都是在为她的幸福着想,他们不愿她嫁给一个无法珍惜她的人更不希望她受任何委屈。
堂邑侯与长公主后来又开始聊些别的,想来长公主不想让陈娇听,嘱咐人送她去程夫人的合欢殿看看越信公主。
陈娇随着宫人刚走进合欢殿的前院就看到主殿的廊下跪着两个垂头丧气的锦衣孩子,正是刘非和刘端兄弟二人。
交领右衽紫衣垂地的程夫人站在门口手中拿着版筑,脸色被宦官手中朦胧的汉宫方灯映的更显愠怒。
看来是因为今天大殿上那番话了。陈娇心中有数,今日刘端、刘非的指证彻底得罪了栗姬,程夫人这么会人做然自然是不愿在宫中树敌,尤其是栗姬这样的强敌,可是这事一出也真由不得她,以后她必定就是栗姬眼中的第一根钉。
“夫人,我来看看越信公主。”陈娇很讨喜的小跑过去,到了程夫人面前又故作吃惊的看着刘非兄弟,“咦,非哥哥和端儿怎么跪着呢?”
程夫人见了陈娇立刻露出笑容:“公主刚醒,阿娇去里面看她吧。”
陈娇点点头又看看可怜巴巴的刘非兄弟终于小声开口道:“夫人,您要打非哥哥和端儿吗?”
看着刘非兄弟程夫人的脸又瞬间垮了下来:“阿娇别管他们,两只皮猴一样,今天犯了大错我要管教管教。”
“阿娘,我们做错了什么啊,偷看皇长子的事我们也不是故意的,谁知到父亲问的是……”
“住口!今日罚你们跪是因为你们作为兄长不爱护幼妹,越信公主遇了险你们在哪里?鸡鸣狗盗的事学了不少!跪完了这个时辰,一人再打二十板子。”程夫人板起脸训道。
陈娇觉得刘非和刘端也真够可怜,横竖是自己引他们说了刘荣的事,遇到他俩挨打怎么能袖手旁观。
“夫人,非哥哥和端儿待阿娇一直都很好,请夫人别打他们了,夫人求求您了。”陈娇拽着程夫人的衣角抬头用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祈求的看着程夫人为刘非兄弟求情。
程夫人如今已经得罪了栗姬,再不能得罪长公主,况且陈娇这幅样子为自己的儿子求情,再看看刘非兄弟的委屈模样她也心软了,磨不住陈娇一直求她,终于叹了口气道:“好阿娇,今天你帮他们两个说话这打就免了。不过你们两个跪还要跪满这个时辰!”
能免了打刘非刘端就已经大大松了口气,陈娇也不便在这里多留跟着宫女到偏殿去看越信公主了。
合欢殿的偏殿很大,陈设却简单,青色的坠地的帐幔隔开了空当的房间,陈娇绕到里面打开帐幔看到越信公主躺在一张宽大的榻上,身边有两个侍女和一个嬷嬷伺候着喝药。
“阿娇妹妹。”越信公主憔悴苍白的小脸在看到陈娇后显出一丝高兴。
陈娇看越信公主这幅样子不由得有些心酸。她的父母对她百般宠爱为她千般谋划,可越信公主虽贵为天子之女实则远不如她,身边连一个真心照料她的亲人都没有。
陈娇走过去也上了榻,跟越信公主说了一会话。越信公主着了凉精神又不大好只说了几句就对侍女和嬷嬷要热茶要手炉,总之是把所有人都打发了出去。
“阿娇妹妹,我有话跟你说。”散发的越信公主听到最后一名侍女出去的声音才低低的对陈娇说,“我身边没有一个能说话的人,有些事又说不准,你那天护着我现在又来看我,我想来想去只能跟你说说。”
陈娇有些纳闷便问:“什么事啊?”
“就是,我落水的事。”越信公主的声音更轻了,“我不是自己掉下水的,真的有人推我。”
“是谁推的你?”陈娇也实在是想知道到底是谁推越信公主下水还栽赃给她,她才不信自己拿去浣洗苑的手帕就这么平白无故的出现在越信公主落水的现场。
“是宝如约我去水边的。”越信公主没有说谁推她下水,倒是立刻就说了这么一句。
“是她推你?”陈娇脱口问道。
越信公主立刻摇头:“不是她。但是……她之前说跟我赔礼,送了我两盏水灯还约我在太液池北边跟她一起放灯。我下午正在水边等她,等了一会觉得无趣,就蹲着玩水,后来我就看到水里有个女人的影子,就在我身后,透过水里的影子我看到她梳着一个短髻,穿一件暗蓝色的衣裳,那衣裳不是宫里嬷嬷穿的!再后来我还没回头就感觉全身一凉,口里鼻中就灌进了水。”
陈娇听得脊背发凉只觉自己背后都有人要推她,不禁心中愤懑,真是光天化日大胆包天,皇宫之内还有这样的事情,怨不得在堂邑侯府都有人钻得了空子给她下药害她终生无子。
越信公主见陈娇走神轻轻碰了碰她,“阿娇,我想了很久才决定告诉你的,你知道吗,咱们宫里很少有不穿宫服的宫女和嬷嬷,我猜她不是宫里的人。”
“越信姐姐有什么话就跟我直接说吧。”陈娇听出越信公主语意未尽,她向来缺少庇护性格怯懦,连说话也不敢直说。
“我猜,是梁国来的人。我问过我的嬷嬷下午来传话的陆嬷嬷穿什么衣裳,她说她就穿了一件暗蓝色的交领常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