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大早,岳青便随傅洛恒进了皇城内宫,一路步行到乾元门前,两人便肃立在旁,等候大殿散朝后王上的宣召。
在刺骨的寒风中等了快一个时辰,才有内侍官走来传信,让他们到偏殿等候。于是两人跟随内侍官穿过乾元门,朝乾德殿走去。
一路上碰到刚刚散朝的文武百官,有与傅洛恒熟识的,不免打个招呼寒暄几句。众人见岳青走在傅洛恒身后,又十分年轻,不免好奇,便询问她的身份。傅洛恒只说是自己的下属,因通汇关一战立有战功,王上特意召见。
上了大殿却并不入内,而是绕着正殿走到旁边的侧殿,进去之后又拐了几个弯才在一道门前停下,内侍官示意他们在此等候,自己先进去通报。
等了没多久,先前那内侍官便来打开门,宣二人觐见。
傅洛恒怕岳青江湖人不懂规矩,来的路上已经反反复复对岳青强调进宫的注意事项:不该说的不要说,不该问的不要问,不要东张西望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态度要恭敬,姿势要谦卑,礼数要周到,不要对宫里的事抱有好奇,不要和宫里的人发生接触,总之简而言之就是:多听、多看、少说、少做。
岳青一边心不在焉地答应着,一边想这么麻烦,幸好她这辈子也只打算见皇帝这一次面,果然是物以稀为贵。就算是去动物园看大熊猫也需要排队检票,而且遇到节假日的时候简直能把人挤成肉干,更何况是去见活生生的皇帝,吃点苦受点累也算值得。
从进皇城大门那一刻开始,一直走到这扇门前,两人身体一直佝偻着,保持微微前倾弓背的姿势,以示对王上的敬畏。岳青觉得自己的腰都快断了,难怪人家总说地位低微的人,一辈子直不起腰杆,这样真的很难受。
与江湖的自由自在,军营的雄浑豪迈相比,这皇城深宫里走的每一步都谨小慎微、诚惶诚恐,看来实在不适合她久待。岳青也更加坚定了要脱身恢复自由的想法。她当然明白今日南夏王宣召的,不只是见一见那么简单,也不是傅洛恒说的论功行赏那么单纯。
且行且看咯!
跟着傅洛恒进了殿内,尽管低着头,岳青依然能感觉到整个屋子里散发出来的珠光宝气、金碧辉煌。她真的好想抬头好好参观一下皇帝住的地方。
不过傅洛恒早就警告过她,见了王上之后一定要恭敬,不能直视天颜;王上没有问话,不得自行发言。虽然岳青心中不以为然,但既然在别人的地盘,就得守别人的规矩,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你就是岳青?”南夏小王上对岳青果然是很感兴趣,将傅洛恒晾在一边,一来就问岳青。
“是。”岳青躬身行了个礼,头埋得更低。心中却吐槽古人真是迂腐,动不动就向人行大礼,这样一天下来,腰还不得折断了?然而她认为自己已经够虔诚的了,旁人却还觉得不够,傅洛恒小声提醒她要向南夏王下跪,她却装作没听见,仍然摆着埋头躬身的姿势。
下跪?除了她师父之外,有资格接受她跪拜的就只有死人!况且傅洛恒站在一旁不是也没跪吗?为什么只有她一个人要下跪?
“大胆贱民,见了王上竟然不行跪拜之礼?”南夏王身边的内侍官大声呵斥道。
岳青正在寻思怎么化解这个难题,就听见那小皇帝拖着变声期的怪异嗓音说道:“算了算了,免礼。”
“哼,还不赶快叩谢王恩!”内侍官哼了一声,提醒岳青。
“叩谢王上。”岳青松了口气,不管怎么样,对这个小皇帝的第一印象还不错。这才将弯了半天的腰杆扳直了,立起身来,顺便趁抬头的瞬间扫了一眼上面的南夏王。
总体来说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孩子,却硬要摆出一副九五之尊的样子,生生镇压了自己活泼好奇的天性,学着一副淡定从容的神态。却不知淡定从容是人生大起大落后的闲云舒卷,荣辱不乱,是学不来的。
“听说你给傅洛恒出了很多妙计奇招?”皇甫维德问。
“回禀王上,不过是耍些小聪明罢了,难登大雅之堂。”岳青回答道。
“我看了傅洛恒递上来的折子,这次大败西凉,你功不可没,你说说,你想要什么奖赏?”一个小大人,偏偏要作出一副深沉老道的样子,看起来多少有点违和。
真是想瞌睡就来枕头,这小皇帝挺上道的啊!岳青心中暗喜,趁此机会将自己的心意言明,借皇帝的金口玉言,看谁还敢拦着。“王上,小民不过是个会些拳脚功夫的乡野莽夫罢了,过惯了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生活,还请王上准许我辞去御西军骁箭营九营校尉一职,做个自在闲人。”
“哦,”皇甫维德一副疑惑的样子,他既然已经开了金口,只要对方说得出的正当要求,他肯定会满足,可这个岳青既不要金银珠宝,也不要升官发财,竟然是要辞去职务,回去做个闲人。他不明白了,世上竟真有不喜欢功名利禄的人吗?
“你难道不想建功立业,成就一番功名?”皇甫维德问。
“胸中有丘壑,何须着文章?”岳青反问。
“那你也不喜欢金银珠宝、良田美舍?”
“孑然一身,身暖腹满就好,何必贪求那么多?“
“……”小王上被驳得无话可说,看来岳青的意志很坚定。
“既然……”皇甫维德犹豫着说道,眼睛瞄向站立一旁却始终不发一言的端王皇甫逸明。
皇甫逸明微微一笑,冲皇甫维德点点头。皇甫维德这才接着往下说:“你都已经开口了,那我也只好满足你这个要求了。”尽管有些惋惜和遗憾,但君无戏言,言出必行。
岳青得到了满意的答复,心中终于松了口气,除去这身戎装,一身轻松。她的性子,实在不适合军营和朝廷。
岳青心满意足地走了,偏殿里只剩下小王上皇甫维德和端王皇甫逸明。
“王叔,你为什么要放他走?”皇甫维德不解地问。
“他是天上的雄鹰,可现在只是雏鹰;他是山中的猛虎,现在却只是稚虎。”皇甫逸明温和地对皇甫维德说,“他还太年轻,需要历练。”就像你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