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荒而逃的西凉士兵三三两两地逃回了大营,也带回了栗定祀身死沙场的噩耗。
“什么?”栗正明盛怒,桌子拍得震天响。才一夜而已,昨晚还在他帐前受训的次子栗定祀,竟然就已与他天人永隔!虽然这个儿子向来不成器,可到底还是他的亲生骨肉,哪有做父母的不疼爱自己的孩子?
“父亲!”长子栗定祥听闻这个噩耗也是惊骇难定,昨夜他还劝说弟弟不要意气用事,要听从父亲的安排,栗定祀还跟他顶撞理论了几句。可他认为弟弟不过是心意难平,发泄发泄罢了,哪里会想到他竟然有这个胆子,偷了符令私自调兵出营,去通汇关前叫战?最终身死人手,令人痛惜。
栗正明气归气,更多的还是心痛。自己总共就这么两个儿子,这小儿子虽然顽劣,平日里父亲前,父亲后的叫的亲热,突遭厄运,岂止是剜心之痛?再一想到家中最疼爱小儿的老母亲和妻子,自己该如何向她们交待,又该如何面对她们的悲痛欲绝?
更加可恨的是,战败溃逃之时,普通的士兵只顾自己逃命,根本无人去为栗定祀收敛尸体,导致其尸身落入了南夏之手。
栗正明一想到儿子的尸骨竟然落在敌军手中,会遭到怎样的对待不言而喻,就抑制不住地想要大发雷霆。可是他不能发火啊,这些士兵又有什么错?他们不过是依令行事而已,无端去打了这一仗,幸存下来的士兵,也还惊魂未定,而那些留在战场上的,却是枉送了性命。
他能责怪谁呢?错全在于栗定祀,可他都已经死了,做父亲的还能去责备自己死去的孩子吗?
可是这火发不出去,心里憋得难受啊!想来想去,罪过全在南夏。如果不是这场战争,他们又为何会来此?如果不是通汇关久攻不下,己方吃了败仗,定祀又岂会因意气难平而前去挑衅?
南夏本就是不共戴天的死敌,双方在战场上你死我活本属正常,可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杀了他的孩子,让他白发人送黑发人,忍受这切肤之痛!
血债血偿!他定要让南夏为此付出代价!
找来逃回营的士兵询问,得知镇北军的柯子颜也参与了此事,并且被敌将所杀,还有士兵回忆说,杀害栗定祀的,就是和柯子颜交战的敌军将领,而此人正是先前在通汇关一战中杀害镇北将军段琪仁的那名南夏将领。
“岂有此理,着实可恶!”这个将领究竟是何许人也,竟然连杀他西凉三员将领。{呃,虽然栗定祀连青铜都不是,只能算个菜鸟,但好歹是主帅的儿子,看在他父亲的面子上,勉强算个将领吧,也体谅体谅做父亲的私心,想给死去的儿子脸上贴点金。}
“传令下去,今夜、明早将所有的存粮全部烹煮,将士们吃饱喝足,明日与南夏决一死战!”栗正明作出这个决定,并不仅仅是为了给儿子报仇,以泄私愤。西凉与南夏的这场战争已经拖得太久了,而他很清楚,依如今西凉的兵力,想要拿下通汇关是根本不可能的。
这是一场已经注定了结局的战争。
而他不可能也绝不愿意就此向西凉王提出退兵回国的请令。他一生征战无数,败仗也吃过,但却从来没有像这次这样感到如此的愤怒和耻辱。
一个小小的通汇关,打了一个多月还没有攻下,到最后三十七万大军仅剩十万人,这简直是他一生中前所未有的耻辱!他宁可战死,也不愿带着这份耻辱回到国内,受朝政内外的耻笑和侮辱。
这最后一战,他已抱定了必死的决心,不成功便成仁!无法拿下通汇关,他愧对凉王的厚爱与器重,保护不了自己的子嗣,他无法原谅自己的无能和无力。
武将的一生,是征战的一生,是戎马的一生,是杀戮的一生,没有退,只能进,不能进,只有死!
他要用这最后一战,为自己波澜壮阔的一生画下最圆满的句号,哪怕不能完美,也必须完整。武将,只能死在战场之上!
没有人提出异议,军人的天性是服从,既然主帅作出了决定,下达了命令,即便明知是死,也要坚决执行。
命令一级一级传下去,传达到普通士兵的耳里,他们连一句反驳与抱怨也没有。作为军人,征战打仗是他们的职责,更是他们的宿命。
这天晚上,每一个士兵都吃得很饱,肚子塞得圆滚滚的,这有可能是他们这辈子最后的晚餐。
这一夜,很多人都没有睡。
有人默默地擦拭着自己的武器,哪怕上面一点灰尘污渍都没有,仍然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擦拭。
有人从怀中摸出贴身藏着的信件或物品,放在手心里,翻来覆去地看着。也许他并不识字,也许那物件已经被摩挲地破旧,却并不妨碍他通过信纸和那物,思念远方的人。
有人在蓬顶开了个洞,躺在帐里,仰望星空。反正这帐子想来也是用不上了,有没有洞又有什么区别。听说人死之后,就会化为天上的一颗星,我虽然造了杀孽,但也为国捐了躯,想来死后,也能够成为天上的星星吧。
也有人早早便睡下了,临死之前,睡个饱觉,明日上阵多杀几个南夏兵,也不枉此生做了一回西凉军人。
……
岳青的病好转了许多,这得归功于魏衡无微不至的照顾和不留情面的呵斥。
在大夫开口说她已无大碍之后,魏衡终于点头同意让她出房间放放风。
“我就说没事了吧,你非不信。好歹我也是个大夫。”岳青噘着嘴不悦地嘟囔。
“我信不过你。”魏衡一句话打脸。
白了魏衡一眼,岳青撇开脸,走到一边。今天阳光不错,魏衡特允她出来晒晒太阳,走动走动。将军府并不是什么文人雅士的宅子,园里也没什么可看的景色,左右逛几步就没看头了。
“我们出去逛逛吧?”岳青问。进城之后,一直忙于军务和备战,还没有机会去城中逛逛,看看这南夏西北第一城的盛况。
“眼下战事紧急,百姓都走得差不多了,哪有什么好逛的。”魏衡专注泼冷水。
“不还有那么多百姓在吗?哦对了,不知病患所那些中毒的军民现在怎么样了,我还一直没有去看过呢,走走走。”岳青说风就是雨,伸手拽过魏衡的手臂,立马就要出门。
魏衡知她这些日子在房间里呆腻了,极其渴望出去透透气,再说今天天气也好,就由着她拉着拽着,却故意做出不情不愿的样子磨磨蹭蹭地往外挪。
出了府的岳青犹如脱缰的野马,撒欢似的往前冲。眼看病患所就在前面不远处了,这时,全城上空却响起了激烈急促的战鼓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