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那少年却是一言不发,手持一柄锋利的术刀,双眼如狼般防备地盯看着正要踏门而入的慕容濯和苏颜。
那一瞬,苏颜想起了自己以前曾在非洲丛林里见到的一头母豹,母豹残忍地被偷猎者杀死后,旁边那只原本惊吓过度的幼崽豹看见自己出现时,那满脸戒备随时准备攻击的样子。
心中不觉柔了柔。
她一柔,慕容濯余光瞥到,哼声道“你看你好心救的人,那眼神瞧着恨不得要活吃了你?”
苏颜反哼回去“我喜欢,我高兴,要你管!”
慕容濯脸上又起了团云。
黑云!
再哼一声进屋,没瞧他怎么动手就听哐当一声,原本在少年手中的术刀已经离了手,掉在原石地面上。
少年神情愈加惊惶,声音嘶哑“你要做什么?”
慕容濯则是笑意森然道“不打落你的刀,难不成是要让你拿着它来杀你的救命恩人吗?”
少年撑在床板上的手指微微发抖“是你们救了我?”
“错!”慕容濯横手一指还站在门边的苏颜“是她,不是爷!爷才没那闲工夫!”
苏颜闻声也进了门。
“是我在荒地里捡到你,然后带你来这里治的伤。”
“那你有没有看见我家老仆,他应该和我在一起的?”少年激动问。
苏颜正要摇头,忽然想起那日看见的那具白骨,不由道“他是不是也和你一样受了伤?”
少年眼眸一亮,瞬而又一暗道“他伤的比我还重,而且又被毒蛇咬了一口,没多久腿就开始溃烂的可以见骨!”
“那就没错了!”苏颜心中嘘叹一声。
“你见过他是不是,他现在哪里?”少年敏感地察觉到苏颜表情的变化,急急问。
“见过,死了!且已烂成一堆白骨,救无可救。”
“什么?”少年惊骇过后,猛地痛叫出声“阿七......”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替我去挡那条蛇,为什么......为什么......”
苏颜静静看着,之所以选择说出实情是因为她觉得--任何人都自当正面迎对所有或悲喜或残酷的现实。
而慕容濯挥手点了他的哑穴,是因为--他耳朵嫌吵!
房内顿时安静了下来。
可转而当那少年见发不出声音而惊恼抬头时,慕容濯看着他那忽而泛着银蓝的眼眸,眯眼问“你不是天历人?”
少年神色惊慌,但却不答。
“你来天历做什么?”慕容濯追问。
苏颜看过来,没好气道“你点了他的穴,他怎么答啊。”
慕容濯挥袖,解了他的穴。
“你怎么会来天历,还惹上重溟楼的人,你到底是谁?”
少年喘气不答,只缓了神色,对苏颜道“这位哥哥,我口很渴,可否帮我拿杯水?”
苏颜感受到身边某人瞬扬而起的寒意,笑道“你还是先回答他的问题吧!”
少年看了她一会,出奇地温声应了她一句“好!”
而后低咳两声,清了清嘶哑的嗓子对慕容濯道“你说对了,我的确不是天历人!我叫封奕,卫夷人!”
苏颜知道卫夷,那是地处天历西陲的小国。
天历西陲有十多个这样的小国,其中最大的是国土如天历两州的西夏,最小的乃是一个只有十万人口的部落延赫,卫夷也只是比叶赫大上那么一丁点而已。
封奕继续道“我爹早死,本来我和我娘两人在国都城外靠着祖上留下的薄产度日,日子虽不富裕却也平静可过!怎料,两个月前......”
他停了停,顺了口气道“我娘从家中祖屋夹墙里无意翻出一件标有百年前年号的战甲。我娘当时瞧着那战甲虽历时百年却熠熠生光,觉得许是件宝贝所以就带着我偷偷埋在了别处,没曾想二日后果真盗贼夜里入府,我娘和余下十多个仆妇被杀,老仆阿七与我因正好外出所以躲过一劫。”
“从此,我俩一路仓惶逃窜,直至逃出卫夷,来到天历,又莫名被这群人跟上,我中了一箭,阿七中了两箭......再然后......”
少年盯看着苏颜道“所以,是你救了我吗?”
“是我!”苏颜端过一杯水递给他,又指指慕容濯道“还有他!”
“虽然是我从草地里捡到的你,但却是他带你来的这里,又运功给你护住心脉才能让老怪拔箭救了你一命,否则你也还是逃不开个死字,所以你得谢他。”
少年转眼看了旁边冷着脸的慕容濯,点点头,挣扎着就想要下地。
“谢哥哥救命之恩!”他嘴上说着,背后伤口崩开,鲜血染红了一片。
“哎呀,你别乱动了!”苏颜上手就去扶他,让他别起来。
“卤蛋。。还不止血!”慕容濯看着那刺眼的一幕,在旁森森喊着。
“哎,来了来了......”卤蛋提着药箱从后面飞快跑来,见状动作麻利迅速地一把拉开苏颜,扑倒封奕,再掏出药瓶撒药粉。
“换瓶!没见那伤口都崩成什么样了吗?还不去拿老怪屋里止血最快的!”慕容濯又道。
“见效最快的......”卤蛋眼珠子咕噜转了转,张大嘴巴啊了一声“啊呀,是了,我怎么忘了,对对对,我这就去拿!”
说着,又一阵旋风般飞走了。
苏颜微拧着眉,总觉得慕容濯不会这么好心,可此时当着封奕的面也不好说什么,只好在旁边站等着,看卤蛋又一阵旋风般跑了回来。
手上拽着一个红瓷瓶,拔下塞子道“这个是老怪刚弄出来不久的,上次在林子里那只野猪身上试了试,果然止血效果立竿见影,就是有点疼。。你忍忍啊!”
话落,手一抖,粉洒下!
“啊疼......”封奕杀猪般的叫声响起,响彻云霄!
然后,两眼一翻,直接晕过去了!
慕容濯笑了!
苏颜,傻了!
屋内,卤蛋看情情形不对,嘿嘿一笑,撒腿就跑!
......
苏颜缓过神来,狠狠剜了慕容濯一眼。
“怎么,心疼了?”
苏颜微恼“他受那么重的伤好不容易刚醒过来,你怎么能逼着卤蛋给他用那么狠的药?”
慕容濯眉梢微抖,冷哼一声道“爷那是好心,疼虽是疼了点,但你看伤口的血不是马上止住了吗?这就说明药效起了啊,还很快呢......”
“可他还那么小,又没有内力抵着,很有可能会吃不住这么强劲的药力的?”
“疼死活该!生死有天命,熬得过便生,熬不过便死,这话不是你白日里才说的吗?”
“你......”苏颜被他拿自己说出的话堵住,眉间恼意僵住。
声音微软“他到底哪惹着你,让大爷你看不顺眼了!”
“哪都没惹!爷就是喜欢,高兴,要你管!”慕容濯下巴微昂,说完转身就走。
苏颜想追,可看着那昏死在眼前的封奕又不好走,只得喊道“他人是我差点舍命救的,我自然要管!”
“管到何时?”慕容濯停住微微侧身,声音骤凉。
“管到......”苏颜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此时慕容濯问起她才开始想了起来。
慕容濯见她半天不说话,冷笑道“颜大人啊颜大人,你可让爷说你什么好?还是你当真在漠北那样的草莽之地待久了所以人也变得失了心智吗?”
“且不说你同情心泛滥,毫无戒备之心的随地乱捡回一个不知身份的人也就罢了,可早在你知道他惹上的乃是江湖极煞之门的杀手时就该撒手不理,可你呢?你不仅不跑,反而愚蠢地与那些自己压根打不过的杀手们血战到底!”
“如今好了,爷救了你,也救了他,他醒了你高兴,他胡乱编出两句鬼话你也信......那么接下来请问颜大人,你是打算留在这里衣不解带一直照顾到他伤势全好才回府办正事呢?还是干脆打算带他一起回府,再顺便帮他查一查仇人是谁,杀去卫夷帮他报仇呢?”
“要爷说,你不如干脆帮人帮到底,你自己师妹的仇也别报了,你干脆带着他一起去找那江湖中无人知其处也无人知其面的重溟门主,毁了重溟门,再替他择两亩良田娶几个女人回家生个儿子传宗接代好了?”
“那样。。你就管他管的彻底了!”慕容濯加重语气,咬牙道。
苏颜“......”
手指暗中捏了又捏,她并非当真是不知好歹的人,自是知道慕容濯话虽难听,但却也不失为一种“善意”的提醒。
只是,不同的人面对同样的事选择不同。
所以,她静了静原先翻涌的心气,平声道“许是晋爷你自幼生在京中,自幼出生高贵从未尝过落难之滋,又或是您身边看到听到的所有人与事无不在互相尔虞我诈,所以您防人之心甚重,您看不起这些受苦受难的蝼蚁众生,觉得他们不过一条烂命,死便死了不足为惜。”
“可我不同,我的人生信条是万生皆平,万命皆贵,我做不到视而不见任他也变成一堆枯骨,被蛇虫鼠蚁活活吞吃!除非一开始我不救他,既然救了他,那就不会因为他被我惹不起的人追杀而扔下他自己逃命。”
“不过您大可放心,我也没您说的那么观音圣母,要替他管到报仇置田娶妻生子,每个人生来都有自己的责任,每个人的人生也都需要他自己去走,即使他如今年幼不会武功,即使他仇人强大未知,他刚出这谷就会被人追上杀死,即使后面的路全是风雪荆棘,他也得咬牙淌着血泪地自己坚持去走。”
“那条路,是他的,无人可替代!”
“至于您说的他在胡言他的身份......”苏颜抬眼,直望着慕容濯,缓缓道“就算他说了假话又如何,这世上谁人没有一点苦楚不可对人言,我有,难道高贵如晋爷的你便没有吗?”
慕容濯沉默不言,唯眉间那原本泛凉的笑意散去,墨沉一点点聚拢。
雪夜无声,冷风寥廓。
苏颜不再看他,转身伸出短剑指在封奕脖颈间,冷冷道“偷听完了,可以睁眼了吗”
话落,封奕慢慢睁开了眼,眼中水光粼粼。
我不是坏人!我也没有受人指使故意接近你们,更没有害你的心思!”
“如果你是,你有!不管你是谁,在哪?我也会杀了你!”苏颜淡淡说完,收剑转身就走,经过慕容濯身边时也不毫不犹豫。
封奕忽然翻身从床上滚下来,鲜血再次染红一地,可他顾不得,只哑沉着嗓子道道“我要报仇,为我娘,为阿九、阿七,为许许多多为了我死的人,哥哥,你帮帮我......好不好?”
“就像你说的,该我的命自当由我自己去抗,虽然我现在年纪小,我不会武功,可是我可以学,不管吃多少苦流多少血泪我都会咬牙忍着,只要能报仇,但求你帮帮我,好不好?”
苏颜站住,身形不动。
慕容濯偏首,看那漫天风雪透过敞开的大门倒灌扑在苏颜身上,看她身影茕茕直立,看她眉目冷峻红唇紧抿。
看她最终头也不回出了门,消失在风雪夜中。
徒留下,站在原地的慕容濯。
还有泪流满脸却不发一声的......封奕!
......
苏颜依旧回了膳房,虽然大约知道那几颗光蛋骗了自己,但不过只是最后一夜而已,将就一下便也就算了。
摸过茶壶倒了一杯暖茶,举杯对着窗外飞皑皑飞雪慢酌着,一壶茶完后,她才取过暖裘披在身上,趴伏着桌面入了眠。
黑暗中门扇轻响,银针一闪后一个碧影缓步进入,在桌边坐下,脱下手套,扯下她的面具,指腹一下下缓缓轻抚着手下女子沉睡的脸。
屋内温度很低,女子的脸也微有些冰凉。
慕容濯就那样一动不动地看着,抚着,静静看着!
月光雪光,不及眼前女子今日说出那番惊世骇俗之言的绝世容光,也不及她走入风雪夜时嘴角溢出的那一丝笑意清浅。
那一笑,神光离合,竟盛的炫了他的眼。
“你到底在刘家时吃过多少苦,所以才能那么淡然地说出那样的话?”
“又或是这一切也是你无间山的师傅教的吗?”
“你一个女子,他又为何要教你这些,教的你那么让爷......心疼!”慕容濯似有若无一叹。
“你说,爷该拿你怎么办......你这样让爷如何放的开手......送你走......!”
“可若是不走,爷又怎忍心让你看见那些......”
起身,弯腰将她连狐裘一起抱起,拉过来些遮住她的脸免得被屋外的飞雪飘到,出了门。
又进了门!
轻轻放在暖榻上放好,拉过她受伤的手一点点用清水净了,再换上新的药粉和布条绑好,褪靴合衣也上了榻。
侧手支颌,拉过被子想替她盖上,却在经过她平坦的胸前时皱了皱眉。
耳畔飘过以前偷听的霍凝和千五闲扯时聊的一句---那女人的小身板天天那么捆着,总有一天会捆成个真男人,然后倒贴给别人人都不要!
“平了倒没关系,只是这么一直压下去,会不会对身体不好?”慕容濯眯着凤眸喃喃,手指也鬼使神差地伸了出去。
“还是解开一点吧,绑这么紧昨夜好似就睡的不熟!”慕容濯眉心簇的更紧,手指一勾轻挑,指下的外袍就被撩开,露出那一圈圈绑的严实平整的熟悉布条。
还有一片白的耀眼的胸前雪地。
佯作视而不见那片雪地,还欲再探指往前时,苏颜忽然翻了个身,嘟囔着骂了句“脏色鬼,风流鬼......别碰我!”
慕容濯低头,看着自己刚触到她胸前系带的手,脸顿时黑了。
昨夜他就发现了,自己给苏颜用的迷药虽然能让她昏睡不醒,但好似那药效并不能完全发挥,所以苏颜依旧还是会睡着了说话、翻身乱动,甚至......拳打脚踢着骂人!
默声观察了一番,在确定她依旧只是梦话后,慕容濯又气又恼又无奈地微叹口气,撤回手,又替她把衣襟一粒粒扣上。
不用说他也知道--苏颜口中骂的除了自己不会有别人!
算了,反正他方才也觉得如此这般对一个女子行事,好像有那么一丁点......不太好!
更何况......如今她于他,又怎是普通女子!
摇头苦笑,搂过她打算再重温一下昨夜睡的极香极安心的梦,可还没躺下,一个娇软馨香的身体突然主动偎了过来,一手直接搂上自己的脖颈,脸也迅速挨了过来,又摩挲几下后。
撒娇道“花花,我腰好酸,你帮我揉揉好不好......”
慕容濯浑身轻轻一颤过后,彻底,愣住了!
身上被她掌心覆上的地方霎时变的火烫,微微的麻痒也从被喷了呼吸的脸颊上传来。
惯来惫懒悠适的凤眸中忽然幽深火热,从未失过常的心也砰砰跳动起。
此时,苏颜又是难耐地一动,惊的慕容濯倏然反应过来。
身体后撤一寸,偏头,弹指,袖上一粒银扣射在窗棱上,将窗户推的大开。夹杂着冬雪的寒风瞬间森凉地刮进来,吹醒一室温烫火热。
缓缓闭上眼,稳了稳呼吸,再睁开,脸色极其复杂地看着近在咫尺透着馨香的沉睡女人!
看她双眼紧闭眉头紧颦依旧熟睡,看月影从她纤长浓密的睫毛上擦过,带出眼下一抹微微的青影!
小花花--这是把自己婢女花音在使唤了吗?
虽然知道花音是女人,她也是女人,可慕容濯还是莫名觉得这个亲昵的称呼。。有些碍眼!
连带着对刚说出这个词的某个女人也觉得极度不爽!
翻身,起来!
双手抄过她的腰就想把她再扔到那冰冷的膳屋里,去让她趴桌睡,可手刚触到她的腰,却莫名诡异地变成伸到她的后腰处。
指尖放软,给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揉按起来。
而后,在听到个女人发出无意识的舒服声时,缓缓扬起了唇。
......
彼时,窗开的瞬间,屋外一个黑影从旁边树下袭来,却又在刚站到窗前时猛然刹住!
捂脸,背身就要往原路跑。
夜色中,某妖身形不动,凉声传来“管好你的嘴,否则你就别要它了......”
窗外响起千五委屈万分的声音“爷,属下啥都没看见!”
某妖冷哼一声,大开的纸窗复又关上。
夜,终于静谧了下来!
......
清晨醒来,苏颜打着哈欠揉着微有些酸却又不是那么酸的腰,出了膳屋的门,冲着正拽着钟绳的卤蛋打了个招呼。
卤蛋看是苏颜,咚咚快速敲了两下,嘻笑着扔了绳子跑过来道“颜哥哥,早!”
“敲完了吗?”
“敲完了!”
“走,敲完陪我去看看尸房那小子吧,看他有没有被你那药给折腾死?”
“嘿嘿嘿嘿!”卤蛋心虚地笑笑“不会的!那药就是疼一点,但是效果确实是极好的!”
“颜哥哥你等我,我去拿下药箱!”笑完他撒腿快跑回屋背起小药箱,跟着苏颜的脚后头往尸房走去。
到了门口时,卤蛋又很殷勤地抢先去推房门,然后跳进去。
然后僵住!
嘴巴圈成个大大的哦型,继而放声大叫“人呢......怎么人没了!”
苏颜一听,心一沉,两个大步迈进了房门。
果见,里面除了一堆“死人尸体”外,原本躺着封奕的地方......空无一人!
苏颜近前用手一摸,被里温度冰冷,看着像是走了许久的样子,再环顾四周,没有打斗拖拽的痕迹。
卤蛋还在大叫,叫声引的狗蛋等三个蛋也都衣冠不整地跑了过来。
苏颜拨开他们,左右四看院里无人后,她又往盘旋而上的石阶上看去,并腾身往上飞跃了几十步,放眼望去,但见石阶上布满一夜里堆落的厚厚积雪,杳无人行走后的迹象。
凭空消失了?
怎么可能?
多半是......
一刹一股说不出的透凉和恼怒上头,苏颜原地沉默了片刻后,转身,毫不犹豫地向慕容濯房间走去。
抬起一脚......踹开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