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时分,前去县城查看的人浑身湿漉漉的回来了。
“好叫齐大人知道,地动的中心不在县城,但县城还是受到了很大的影响,房舍倒塌了一半,许多百姓被埋进了废墟里。”
驿馆的主事头上嘀嗒着雨水,他伸手抹了把脸,颤着声音说道。
地动发生的时候,正是大半夜,大家睡得正酣,根本来不及逃跑,待反应过来的时候,房子已经塌了。
主事想到方才看到的那一幕,不禁滚下泪来,呜呜,太惨了,好好一个县城,一夜之间就变成了废墟,百姓们死伤无数,处处都能听到歇斯底里的哭喊声、以及痛彻心扉的哀戚声。
齐谨之默然,巨大的天灾面前,人是那么的渺小,生命又是那么的脆弱。
沉默良久,齐谨之才问道:“那县衙可好?贵县的县尊大人可安好?”
主事用袖子擦去泪水,哽咽着说:“小的正要说起这事。县衙被震塌了一半,万幸的是,县尊和县衙的几位大人都还好。对了,县衙的捕头也来了。”
主事一指身边的一个黑瘦男子,对齐谨之介绍道:“齐大人,这是雷捕头,奉县尊的命令来拜见大人。”
雷捕头冲着齐谨之一抱拳,“卑职见过齐大人。”
齐谨之不是当地的官儿,只是个远赴云南的县令。
按理说,雷捕头根本不用这么恭敬。
其实换做其他人,雷捕头也确实不会这么做。
但齐谨之不同,齐家是西南的土皇帝,在蜀、滇、黔三地颇有盛名。
齐令先曾经的爵位是黔国公,因荡平黔地流寇而得封。
所以,在西南,齐家军的威名远比朝廷的官兵还要有震慑力。
雷捕头是土生土生的蜀地人,世袭的衙门皂隶,对齐家自是非常熟悉。
更不用说这次还指望齐谨之帮忙,雷捕头对齐谨之的态度无比敬畏。
雷捕头快人快语,直接说出了此行的目的:“县城被地动所毁,官道受阻,县尊已经命差役去府城报信,然县城灾民急需赈济,粮食还好说,药材却是奇缺……”
而想要往县城运送药材等救灾物品,就需要打通被山石掩埋的官道。
这项工程太艰巨了,至少单靠县衙二三十个差役是远远不够的。
本地的知县姓唐,已经在这里做了十来年的父母官。
地动发生后,唐知县赶忙调拨人手去县城各处查看,并组织壮丁抢救受伤的百姓。
只是人手有限,尤其听闻官道被掩埋后,唐知县焦急不已。
忽然间他想起了距离县城不远的一个卫所,辖下有三四百的兵丁。
如果能请动卫所的官兵前来救援,县城的损失能减少到最低。
问题是,这年头的大头兵不是天朝子弟兵,没有朝廷的调令,卫所指挥使绝不会让手下的兵去抗震救灾。
正巧这时驿站的驿丞跑来探听消息,还说驿站里住着个去乌撒做知县的齐大人。
唐知县一听‘齐’这个姓氏,心念一动,赶忙将驿丞叫到跟前仔细询问。
姓齐名谨之,母亲是县主,妻子是国公府千金,唐知县立刻猜到了齐谨之的出身——前黔国公、西南大将军的嫡长子齐谨之!
太好了,县城的百姓有救了!
唐知县喜出望外,命人叫来县衙的捕头,仔细叮嘱了几句,让他跟着驿丞一起来见齐谨之。
“……”齐谨之听了雷捕头的话,沉吟不语。
这事儿说大不大,西南大营是齐家一手组建起来的,西南各卫所的指挥使、千户绝多数都跟齐家有关系。
更有甚者,有不少将军原就是齐家的亲兵出身。
对别人来说,没有朝廷钧令,根本就不可能调动卫所的兵丁。
可对于齐谨之而言,不过是一张条子的事儿。
但现在正是最敏感的时候,齐家交出了西南兵权,圣人才对齐家法外开恩。
如果此时齐谨之随意插手了西南的军务,消息传到京城,定会引起圣人的猜忌,没准儿还会让刚刚有点儿起色的齐家再次跌落深渊。
那就拒绝?
齐谨之又有些不忍心,县城那么多人受灾,耽搁一日,便不知有多少人丧生。
“齐大人,这事确实有些为难,但还请您看在数万无辜百姓的面子上,帮一帮我们吧。”
雷捕头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咚咚咚的磕了好几个头,额上很快便流出了鲜血。
“雷捕头,你这是做什么?快点儿起来。”
齐谨之慌忙伸手架住雷捕头的胳膊,硬生生将他扶了起来。
“齐大人,求您了,救救那些可怜的百姓吧。”雷捕头哽咽难言,满眼哀求的看着他。
“不是齐某不想帮忙,实在是,唉,此事事关重大,容齐某考虑一下。”齐谨之避开雷捕头的目光,吩咐了几句,便回到了暂居的小院。
哗~哗~~
大雨继续下着,很快便在院中积起了一个个的小水潭。
顾伽罗坐在窗边,雨幕模糊了四周的景致,她忍不住叹息:地震加暴雨,老天爷这是想做什么,不给百姓们活路吗?
“大爷!”
紫薇见齐谨之一身水汽的进来,赶忙送上一块干净的棉布巾子。
齐谨之拿着棉巾胡乱擦了一把脸,抬步走到里间。
顾伽罗忙关切的问道:“怎么样?打听到什么消息了吗?”
齐谨之缓缓将驿丞和雷捕头的话转述了一遍,随后状似喃喃自语的说道:“我何尝不想帮忙,然而我们齐家,唉~~”
顾伽罗皱了皱眉头,忽的想起了一事,凑到齐谨之耳边,“卫所的官兵不能轻易调动,但土司家的私兵呢?”
如果顾伽罗没有记错的话,本地便有几个彝族的寨子,齐家在西南经营数十年,跟当地的土司、豪强也有亲密往来。
都是靠人情来‘借兵’,跟卫所借兵,可能会违法律法;但跟土司借兵,朝廷就管不着了吧?!
齐谨之眼前一亮,对呀,他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
顾伽罗又道:“另外,咱们不是也带了一百精兵嘛。左右我们也要打通入滇的官道。”
齐谨之连连点头,顾伽罗的提醒让他打开了思路,他补充道:“还有谢氏商号的人,他们也带了不少镖师。”
几下里凑一凑,应该能凑个五六百人,如此也就够了!
“还是大爷想得周到,”顾伽罗习惯性的赞了丈夫一句,旋即道:“事不迟疑,大爷赶紧去张罗吧,咱们家和谢家的护卫还好说,土司那边,必须由您亲自出面。”
齐谨之好歹也在西南做了好几年的少将军,这点子人脉还是有的。
右手成拳用力砸在左手掌心,齐谨之一扫方才的颓丧,精神抖擞的出了小院。
齐谨之留给顾伽罗二十来个护卫,其它的全都带了出去。
谢掌柜也已经命人骑快马去京中送信,他则按照谢氏商号的‘赈灾流程’一步步的安排事情。
县城那边,唐知县收到雷捕头送回来的口信儿,欣喜不已,干劲十足的投入到抢救伤员、赈济百姓的工作中。
大雨倾盆中,几方人们都忙碌起来。
齐谨之亲自带了几个护卫去了一趟最近的彝族山寨,不知跟那儿的头人说了什么,随后带着近百名青壮男子下了山。
卫所那边也得到了消息,私底下命人跟齐谨之联系。
为了避嫌,齐谨之不能跟他们借兵,却悄悄借了一些火药,官道上堵着大片的山石,单靠人力太耗费时间了。
齐谨之干脆埋了火药,直接将大块的山石炸碎,然后再快速清理。
齐谨之他们忙得脚不沾地,顾伽罗也没有闲着,每日里命人去四处收购吃食和驱寒的药材,然后让厨娘带领丫鬟们给那些护卫、壮丁们做饭、熬煮姜汤。
幸而大雨下了两天便停歇了。
见到久违的阳光,众人愈发有了信心,干得也愈发起劲儿。
如此过了七八天,县城周遭的几条道路总算都清理了出来,而负责查探消息的人也终于找到了‘震中’——距离县城三百余里远的一个小山坳。
山坳里零星有一百来户人家,却都被埋进了废墟里,无一人生还!
唐知县抹了把眼泪,命人将山坳围了起来,把尸体清理出来集体掩埋,然后在废墟四周撒上了石灰。
“此次鄙县骤逢大难,多亏齐大人贤伉俪仗义相助,某不胜感激,”
唐知县来到了驿馆,恭敬的向齐谨之和顾伽罗行礼致谢。
齐谨之赶忙上前扶起了唐知县,连说‘应当的’。
两人坐下寒暄了几句,县城那边的赈济工作还没有结束,唐知县不能久待,再三表示了谢意,便告辞离去。
齐谨之亲自把人送到门外。
唐知县忽的想起了什么,临走前又转身对齐谨之低声道:“传闻石门关附近有悍匪出没,还请大人务必小心!”
石门关是由蜀入滇的必经之路,那里山川险峻,是个设伏的好地方。
齐谨之一惊,赶忙道谢。
唐知县摆摆手,带着几个差役骑马离去。
……
官道的一端,十几个身着异族服饰的男女骑马而来。
打头的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女子,她头上、脖子和腕子上戴着极具民族特色的银饰,行动间,那些银饰发出叮铃铃的清脆响声。
齐谨之一行人缓缓从另一侧走来,正好与那十几人擦身而过。
顾伽罗忽然感觉到一股莫名的杀气,她掀起车窗帘子,循着感觉找去,却对上一双含恨的双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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