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沅心脏骤缩,元婉又要扇下一巴掌时,他迅速上前,抓住了她的手。她白皙的右脸颊上浮出清晰的红印子。季沅心里一阵阵抽搐的疼。
他不禁怀疑自己,难道又做错了?
她发病时的状况,让他心有余悸,唯恐刺激她脆弱的神经。这段日子两人的相处,他能感觉出,她对他有了感情。他以为就这样以另一个身份,与她重新开始,也未尝不可。
没想到,她内心的煎熬却是与日俱增,到了这么严重的地步。
季沅抓着元婉的手,柔声道:“我们换位思考好不好?如果是你死了,苏源还活着,你希望他一个人痛苦的活在世上,孤独终老吗?”
元婉顺着季沅的话去思考,片刻后,她坚定的摇头,“不要,我希望他能好好活下去。”
“这就对了。他的想法跟你一样。”
“不一样的……”元婉的眼神又陷入了纠结,“是我害了他,本来不该这样……不是因为我,他不会……”
“不是你!”季沅低沉的声音,打断了元婉的话。他转过她的脸庞,定定的看着她说,“他的悲剧是他自己造成,跟你无关。”他在她黑白分明漾着水光的眼底,看到自己,一个他一直以来不愿直视也不敢直视的自己,“是他狭隘,他自卑又自私,遇到问题只知道逃避,用虚张声势掩盖内心的不安。他的爱太脆弱,经不起风浪……”
元婉蓦地伸手捶向季沅,面带恼怒,“不准说他坏话!”
“我说的是实话。他咎由自取也就罢了,还害得你一个人苦了这么多年。是他自以为是,阴暗敏感……”
“够了——”元婉猛地推开季沅,站起来,厉声道,“你说他再多坏话也没用!我就是喜欢他!他一千一万个不好,我还是喜欢他!你再帅再有钱,我也不稀罕!就这一点,你永远也比不上他!”
元婉愤怒苛责的话,字字句句敲打在季沅心上。他不知道该为以前的自己高兴,还是为现在的自己悲哀。
眼见元婉提着婚纱越跑越远,季沅终于反应过来,大步去追。
他从身后将她抱住,紧紧扣入怀中。
“你放开我……”
“多亏了你喜欢。”季沅深吸一口气,哑声道,“不然,他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元婉奋力挣扎,“关你什么事!你凭什么说这话!”
“就凭我是苏源!”季沅一个激动,忍不住脱口而出,“我就是苏源!”
元婉一愣,整个人仿佛呆滞了。
片刻后,她回过神,曲起手臂,手肘狠狠撞向季沅胸膛,将他一把推开,气急败坏道:“你神经病啊!我说喜欢他你就冒充他!你有没有脑子?你当我傻逼吗?”
季沅还想说什么,元婉脱下脚上的高跟鞋,朝他砸去,“神经病!”
鞋子掉落在地,季沅额头上多了个红印。元婉索性将另一只鞋也脱掉,提着裙摆往小径另一头走。没有鞋子,她走起来更快了。
季沅苦笑了下,从地面上依次捡起两只鞋,心里默默地想,以后得找人定制砸起来不疼的高跟鞋给他老婆穿。
他提着鞋子,跟上元婉的步伐,走在她身边。
元婉走得快,他也走得快,元婉拐弯,他跟着拐弯。出了小区,元婉沿着街边走了很长一段路,忍无可忍的顿住步,道:“你别跟着我!”
季沅面容平静,低声劝道,“希希还在等你。今天妈妈不见了,他哭的可厉害了,以为妈妈不要他……”
元婉脸色一变。
季沅拉起她的手,“走吧,再不回去,希希会以为爸爸妈妈都不要他了。”
“……”儿子是元婉的软肋。她可以不顾后果的跟季沅发脾气闹别扭,却不能不管儿子。
季沅带着元婉上车,正要发动车子,元婉突然抓住了他的手,恳求的看着他,“你就让我带着儿子走好吗?”
季沅的另一只手覆上她的手背,在昏黄的车灯下看着她,不轻不重的说道:“小碗,是你亲口答应嫁给我,你还答应我配合婚礼。现在,我所有的亲人朋友,和你的亲人朋友,全都在会场里等着。全世界都知道我们要结婚。这不是儿戏。”
元婉咬了咬唇,无话可说。
她很清楚自己临阵脱逃非常不好,她也害怕季沅找到她后会恼羞成怒。但是他并没有对她发脾气,她好像就有底气继续任性了……
想到这里,元婉又觉得对不起季沅。这段时间以来,他一直对她很好,对希希也是百般宠爱。他跟希希在一起时,那温馨亲密的感觉,就像一对亲父子。她也曾想过,如果季沅能一直对希希这么好,这辈子就跟他过了……
元婉抽出手,背过身,看着车窗外的世界,手指甲在玻璃上抠划着,眼神纠结,“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我知道。”季沅暗叹一口气。他倾过身,抱住元婉,柔声道,“小碗,别挣扎了。相信我,嫁给我你一定不会后悔。以后我会向你证明,苏源不会怪你。因为这也是他的心愿。”
“你怎么证明?”她诧异的转头。
“暂且保密。”他拉起她的手,握在掌心,直直的看着她的眼睛,“我不是敷衍你,更不是骗你。我需要时间,以后一定会向你证明。”
又来了……又是这种感觉……只要他用这种专注的诚挚的目光看着她,她就无法思考,无法抗拒……男人这双眼睛,跟苏源何其相似,比夜空中的星还要深邃明亮……它会干扰她的心智……
季沅低头亲上元婉的唇。元婉忘了反抗和挣扎。
每一次,都是这种让人晕眩的漩涡……
一吻落毕,季沅回过身,发动车子。
在车上,他打了几个电话,通知会场那边正常待客,安排演出活动。恰当时候告知现场所有宾客,新郎新娘忙着洞房,不露面了。
季沅放下电话,元婉诧异的问,“你不怕闹笑话?”
“你不愿意,有什么办法?”
“我……”元婉刚想说什么,季沅洒脱的笑了笑道,“面子没有老婆心情重要。算了,你没准备好就下次吧。”
季沅把车开到华灯璀璨的会展中心里,停在一个无人的角落,对元婉说,“我去接儿子,你在这里等我。”
季沅离去后,元婉走下车。她走了一段路,藏在阴暗的树影里,看着不远处的灯火辉煌。
满园的火树银花,红毯一路铺就,恢弘大气的建筑物被灯光照耀的如梦似幻,led大屏幕上切换着他们的婚纱照。欢笑声在空气中漂浮,门里门外都是人。大门外被保安隔离开了人山人海,都是翘首期盼的明星粉们。一辆辆名车驶入其中,穿着正式的宾客下车,被礼仪迎进门。
本该是今晚主人的她,就像个局外人,看着那奢华热闹的一切。
“妈妈——”元寄希扑上前,拽住元婉的裙摆。
元婉回过神,看向儿子。季沅跟上前,扯了扯唇,“还以为你又跑了。”
元婉垂眸,“对不起……”亲眼看到现场的一切,她意识到自己捅了大篓子,更加不安了。
季沅将元寄希抱起来,牵起元婉的手,“走吧,我们回家。”
季沅拉开车门时,元婉开口,“我……”
“我准备这场婚礼,是希望你开心,拥有难忘的回忆。既然你这么痛苦,不用勉强自己。”季沅将元寄希带上车,又回过头对元婉说,“上车吧。”
元婉垂下眼睑,上了后座,坐在儿子身边。她将儿子抱到自己腿上坐着,额头轻轻放在那小小的肩膀上。
“妈妈,你累了就靠在我身上睡觉,等到家了我再叫你昂。”元寄希把腰背挺得笔直,懂事又体贴的说。他很奇怪妈妈今天为什么要一个人出去,但爸爸叫他不要问,他就不问。
“希希真乖。”季沅在前面夸奖道。
元婉心中又暖又涩。
车子开出会场,驶向回家的路。
回去后,元婉换掉婚纱,带儿子洗漱,照顾儿子睡觉。玩了一天的元寄希也累了,没多久就睡着了。元婉不知道怎么面对季沅,索性赖在儿子床上,跟他一起睡。
季沅打了几通电话,料理好那边的事,走入元寄希的隔间,只见那一大一小都睡了。他走到床边坐下,俯下身,亲了下元寄希的额头。他转过头,亲上元婉的唇瓣,在她唇边轻喃,“老婆,新婚快乐。”她眼睫毛不停颤动。
季沅坐起身,为他们盖好薄被。他坐在床边看了一会儿,起身离去。接下来,还有一场暴风雨在等着他。
男人的气息消失后,元婉睁开眼,坐起身。
在这样一个夜晚,她怎么睡得着。元婉靠在床头发呆,试图理清自己混乱的思绪。从什么时候起,季沅变得这么好了……好到可以包容她的反复无常,迁就她不断发作的脾气。
他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
元婉下了床,往房外走去。
走到走廊上,听到下方传来声音。元婉走到楼梯边,往下看去。
灯火通明的客厅,季沅的爸爸妈妈和爷爷都坐在沙发上。季沅以一种与他们对峙的架势独站在一边。他们的表情都很僵,气氛剑拔弩张。
季沅爷爷的龙头拐杖猛地在地面上用力杵了几下,苍老的声音依然浑厚有力,“这么不识大体,荒唐胡闹的女人,没资格进季家的门!”
季沅妈妈跟腔,“没有身家背景,过去不清不白也就算了,她是你喜欢的人,我们依你。可她这么任性妄为,以后怎么做一个合格的季太太?她把我们季家当什么地方了?”
“她不是嫁进季家,是嫁给我。”季沅松开脖子上的领带,冷冷的声音透着讥诮,“我就喜欢她不识大体,荒唐胡闹,任性妄为,有问题吗?”
季沅爸爸开口道:“阿沅,我知道你们以前感情很好。我也不阻止你们在一起。但你不一定要娶她。我看她也不想嫁进来。与其闹得这么难看,不如换一个更能胜任这个位置的女人。”
“所以就让她做情妇?”季沅盯着他爸,眼神冷厉,勾起冷笑,“像我妈那样?她要受不了一走了之,随她自生自灭。等到二十多年后,自己老婆生的儿子短命,后继无人才想到外面还有个野种?”
季沅话一出口,在场的人脸都青了。
他父亲豁然起身,厉声道,“你要我说多少次才明白,是你妈带着你躲起来,我一直在找你们!”
季沅面对父亲的怒火,笑容愈发讽刺了,眼神冷如坚冰,“凭你季西行的本事,找个女人孩子,二十年都找不到?”
躲在楼上的元婉惊呆了。
季沅是私生子?他不是从小就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
气氛愈发僵持时,有人进来了,递上一份报告给季沅爷爷。
他翻看了几页,将那份报告摔在茶几上。季沅后妈捡起来看,翻了几页,脸色越来越难看。
季沅爷爷怒道,“季沅,你好好看看这份诊断报告!那个女人精神有问题!你要娶一个神经病吗?”
元婉心脏猛地一跳,脚步虚浮的退了几步,靠在墙上。
她一脸荒谬的看着下面的人,他们在说什么?
季沅爸爸回过身,从老婆手里拿过那份报告,翻看起来。
后妈一脸如梦初醒般说,“难怪她会做出这么出格的事……这要真娶进门了还得了,以后指不定出什么乱子。”
季沅爸爸匆匆看完,再也忍不了了,将诊断书狠狠砸在桌子上,喝斥道:“你是要季家后代都变成白痴吗!”
季沅爷爷杵着拐杖站起身,用力敲了几下地面,“荒唐!太荒唐了!这件事没有商量余地,季家绝不接纳她!我们这里不是精神病院!”
他们知道季沅的过去,出于愧疚和弥补的心里,他要娶昔日恋人,他们没有反对。但元婉在婚礼上的失踪,引发他们极大的不满。如今这个病,成了彻底引爆的炸弹。
母亲的状况关系着季家下一代,血缘传承零容忍。
季沅父亲撂下狠话,“我给你三天时间处理她。三天后没有满意的结果,停止你在集团内的一切职务。”
季沅爷爷回过头,深深看了季沅一眼,“阿沅,你是我最器重的孙子,不要让我失望。”显然,他对儿子的处理没有异议。
他们三人离去后,客厅里只剩下季沅一人。他坐到沙发上,身体往后仰靠,伸手揉着眉心。
事情来的太不是时候了。他对蔡氏布的局正处于关键阶段,就要收网了。这时候他这边要出事,那边就会有所警觉。
一旁响起脚步声,季沅放下手,转头,只见元婉一脸恍惚的走过来。
季沅迅速站起身,元婉靠近茶几,就要拿起桌上的诊断书时,被季沅抢了过去。
季沅扯唇笑了笑,刚刚的僵硬紧绷荡然无存,面带温柔的调侃道:“醒了?是不是没我陪着睡不着?”
元婉盯着他手上的东西,“那是什么,给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