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他身边坐下,转头看着他的侧脸。她一直都知道他是好看的,甚至是可以用妖孽来形容,要不然当年北君王也不会想要把他当成禁脔一样囚禁在身边。
没有谁比她更了解,美是一种怎么样的罪孽。
“长依。”她喊他的名字,不知为何,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名字,在她嘴里喊出来总能有一种令人心颤的感觉。
他转头看她。
她握着他的手腕,在刚刚画上去的腾图位置上来回抚摸,“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你也许不知道我也曾看遍人间百态,悲欢离合,生离死别,可是,这些都没有让我忘记曾经的恨。或许你们都是想要北君王死的人,恨他的人世间千千万万,生啖他血的人恐怕连地府都要排队。”
她抬头,一双盈眸看向他的眼底,嘴角牵起淡淡的笑容:“所以,文依,你在我面前所有的情感都无需隐藏,也藏不住,我看过那么多双眼睛,你的这双眼睛我最喜欢。”说完倾身,吻轻轻落在他的眼皮上。
他的心也跟着一抖。他反握她的双手,声音低沉:“你知道你在做什么么?”
她着实喜欢他这种内心已经不知所措,外表还一本正经的模样。
她笑他,伸手点了点他的耳尖:“你知道它红了么?”
像是印证她的话一般,本是耳尖尖红,现在好了,两只耳朵红的透彻,连带着脖颈也浮现出淡粉色。
眼看他又要低眸收敛情绪,她偏不准,食指微微抬起他的下巴,让他的眼睛完完全全倒映在自己的眼中,“我当然知道我在做什么,倒是你,难道没有什么话要问我么?”
她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有。”他顿了一下,“我问了,你就会说么。”
“当然,文依,我从一开始就告诉过你,想要什么,告诉我,我什么都会答应你,我会给你,远比你想象的多。我说过不止一次,可是文依,你听进去了几次?”她轻柔的抚摸他的脸颊,像亲密的爱人,她的笑也是如此的温柔,温柔到他总以为她的笑不是对着他的。
她说:“文长依,我竟然从不知道你对自己如此没有信心。”
“你的眼神告诉我,你不是在看一个男人。”一个会爱的男人。
她牵起他的手,转了身子坐在他的大腿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我死的那一年,天下苍生陷入水深火热中,民不聊生,我求着佛祖,求着菩萨,求着所有能救我,救我昭华百姓的神明,可是你知道我最后得到了什么么?”
“我得到的是死无全尸,佛祖没有听到我的声音,神明没有听到我的求救,他们只是冷漠的看着我,看着我慢慢冷却的身体,苍生算什么,只不过是蝼蚁,也对,谁会低头去看脚下的蝼蚁呢?!所以,我恨,恨到不管不顾,既然神,给不了我救赎,佛渡不了我的灵魂,那么我只能求魔。只要它能帮我毁了一切,要我拿什么换,我都愿意。”
白色长裙逶迤,她起身缓步走到铜镜前,摸着这张脸,“你看,我到今日都不敢看我的那张脸,文长依,我死过一次,我把我所有的一切都拿去交换了这一次的性命,你要我还要怎么去爱?”
而上一辈的他,似乎也有着很好的妻子,虽然模糊的记不清了是谁。
文长依握紧了双拳,在这一刻,他的内心是不平静的,甚至可以说是惊涛骇浪了。
他了解楼凝,她不会拿任何玩笑话来敷衍她,她说她死过一次,那就肯定是死过一次的。
只是相比较震惊,他现在更在乎的是,她这辈子······
他的脸色苍白,眸底波澜,拉过她的身子,想说什么,话却像是梗在喉间,怎么也说不出来,她却是笑了,踮起脚,伸手双手搂着他的脖颈深埋其中,浅浅的呼吸,宛若羽毛一样拂过,同样也挠过他的心。
忍了忍,他还是没忍住,展臂紧紧搂住她的身子,声音嘶哑:“凝儿。”
她吻了吻他的脖子,“别担心。我会去找你的,你先去雾都。”
“为什么?”为什么突然要告诉他这些?为什么突然要这样对他。
他本没有想得到她的任何回应。
今天的她太不正常了。
就好像明知道会发生些什么,然后在这之前把所有的都了结。
他了解她,正如她了解他一样。
这几日她闭关修炼,虽不说,可他感觉的出来,她的焦虑,平静之下更多的是波涛汹涌。
北君王是什么样的人,他们都清楚,想要在他手底下逃生,可以说是希望渺茫。
对于他的问题,她却没有回答,只是踮起脚尖,咬着他的耳朵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话说完,楼凝看着他头顶都快冒烟的程度,也就不逗他了,“后天便是决战之日,天佑会来接应你,记得,不管遇到什么事,你都不要回头,相信我,听到了么?”
她的眼神坚定,里面倒映的是他文长依一个人。
他点头:“好。”
很多事情,既然已经无法改变,那么只能往前走。她的一切他都包容,他的过往她全部接纳,文长依活到这么大,还是第一次产生了想要活的长长久久的愿望,和她一起。
到了第二日,南萧也找了过来。南萧这个人,看似不正经,其实行事相当的严谨,多疑,却也果断。
北君王这个人在整个东原,之所以令人闻风丧胆,绝大部分还是因为这个人的武功相当的高。
用南萧的话来说:老子又不是吃饱了没事干,到他面前去嗑屁去。
谁都想一统天下,谁都想除去强劲的对手,而北君王的存在,就像是嘲笑所有人的不自量力。
楼凝也不需要南萧做任何事,两人最终商定,由南萧来拖住那些想要逮住文长依的人,天佑护驾,南萧手底下也有几个人,到时他们几个纵使不能全须全尾的撤退,好歹能保命逃离。
“你就这么确定北君王不会亲自下场来捉?”南萧勾唇,邪魅的笑了笑,目光在文长依身上溜了一圈,“你说你,长什么样不好,长成续苍喜欢的样子。嗳,你说这个续苍还真是荤素不忌啊,男女老少通吃啊。”
文长依抿了抿唇,不接话,视线却不自觉的扫向楼凝那边。
“美人谁都喜欢。”她轻笑:“所以,我还是有优势的。”
这话一出,南萧和文长依皆愣了愣。南萧是完全有点懵,文长依是真的愣住了,难道她想······
楼凝抚摸着脸上这张快跟她的脸融合的人皮,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希望明天是我真正重见天日的时候。”
南萧嘀咕了两句,文长依看着她的目光更加深沉。待南萧一走,文长依便转身抱着她,“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靠在他的怀里,“长依,你还记得我长什么样么?”
他默了默,“记得,清水芙蓉面,倾城冰肌骨,谁也没有你美。”
她的语气中满是笑意,缓缓道出,文长依心中却是一疼:“可是啊,我忘了我长什么样了。我很长时间都看不到我自己的模样,重新睁开眼的那一刻,更是不敢看自己。”
抱着她的双手不自觉的紧了紧,他记得,记得那一天,她找到他,让他替她找一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她让他给她亲手换了一张脸。
“他北君王是个惜美之人,一张美丽的脸,多多少少还是有点用处的。”她趴在他的耳边说,“长依,美丽不是原罪。”
他知道她的意思,“我知道。”低头轻吻她的发顶,他只是心疼,到了这个时候,她竟然还在安慰他。那些过去久远的记忆,他尽管恨,可他并没有厌弃过自己。
“凝儿,要不······”
话还没说出口,被她一根食指堵了回去。他叹气。
怎会不知呢?就算让她就此放弃,逃吧,能逃到哪里去?他们既然已经进入了腹地,只能强行突破中州了。
她扣着他的脖子往自己身边压,用气音问:“颍州的兵符带了么?”
他一怔,点了点头。随即背上传来几个笔画。
他抱着她的双手紧了紧,算是无声的回应。
睁开眼的瞬间,回旋在胸腔内的冷意渐渐退去,珈蓝碎片融入了魂魄之中。她下了床拿过铜镜,左右细细看了看自己的这张脸,良久,她拿过文长依留下的特殊药水,洗净了脸,候了一盏茶的时候,才开始撕下脸上的这张人皮。
铜镜被她倒扣在桌上,阳光从窗纸上隐透洒落,长睫轻颤,她始终沉默着。
直到房门被人从外推开,她抬了眸,看见门口的人愣住。
他的脚步缓慢,从一开始的惊艳到最后的茫然还有挣扎。
走到她面前停下,楼凝握住他身侧的手掌,脸颊贴了上去,“帮我描眉吧。”
她的姿色上乘,无需粉黛,便是天人之姿。楼凝重生以来,一直不敢看镜中的人,穿衣也是按照楼天阴的风格来,生前的她,其实是一个活泼生动的女子,她的生活丰富多彩,像是一幅鲜艳的画。她从来都是极喜爱艳色的。
可,现实终究压垮了她。逼的她的世界,颜色尽退。
如今,想抹上一抹姝色。
天幕低落,一轮落日挂在天际,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哀沉。。
续苍双手负在身后,一双深邃的眼眸盯着天边的落日,听到身后缓慢而来的脚步声,转过身来,却在看到来人的面容时,微微一怔,勾了唇角,笑:“原来是一出真假天子。楼天阴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