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永福瞧不起清军,看不上清朝廷给的虚职官位,这对胡楚元来说可算是一个好消息。
胡楚元笑了一声,却没有急着再说什么,只是静静的喝着茶。
刘永福当即遣退左右,将营寨中只留下他和胡楚元两人。
他这才道:“大人,您早些年就能预判到法人必将大举入侵,和刘某也算是英雄所见略同,然刘某常年在越,故能猜测一二,大人远距万里,仍能有此判断,实在是有过人之处啊!刘某对大人佩服万分,如今只想问一问大人,以您看来,我当下该怎么办?”
胡楚元悄然放下茶杯,低声答道:“不要轻举妄动,保存实力,静等湘军南下。如今的广西驻军以淮军为主,淮军是李鸿章的部队,李鸿章一心只想保存实力,维系自己在朝廷的政治前途,所以,淮军必然不敢打,淮军的装备和训练状况本来就不如法军,上下都不敢打,岂不是一击即溃?”
刘永福赞道:“大人所言甚是,刘某也是这么觉得的,索姓就避敌锋芒,躲在这个山窝窝里不出去。只是……咱们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我只怕法军大举进攻,淮军各路撤退,只有我还孤身留在这里。”
胡楚元道:“不急,稳固防守即可,我一路过来就细细的看着地形,你这个老巢选的好,易守难攻,几千人拦在关口,几万人也冲不进来。法国人只要打不下这里,就没有办法继续大举进攻,局势必定不会太坏。等到了淮军大溃败之后,朝廷多多少少还是要派湘军南下,即便不派湘军,也会另选良臣主理两广局势,挑选地方勇卒督练团练,届时才是决战之时。”
刘永福道:“那您估计大约要多久?”
胡楚元想了想,道:“淮军大败就在这几个月间,再向后就是雨季,法国人想要大规模调动火炮就很难了。再到明年这段时间,或许就到了我们决一雌雄的时候了。”
刘永福默然的在心中掂量着,估计也差不多是这个情况。
法国人要想在越南这个地方搞大规模的调动和袭击,必然得是在旱季,旱季只在每年11月到次年的4月,过了这段时间,雨季一到,各地河水暴涨,又无大桥梁和公路,法国人根本走不动路。
因为胡楚元事先准备的很充分,刘永福早就囤积好了足够的军火,山炮三百余门,枪械五万多只,兵马也招足了三万人,雄踞在客密泉和河邺两地死守关口。
这两个地方就像是一个葫芦型的盆地,进河邺只有两个山道峡谷,进客密泉只有一条路,里面都有广阔的盆地水田和梯田三十余万亩,死守十年也不是问题。
两人谈到这里,胡楚元就稍加沉思,和刘永福道:“以我之见,我们和法国人这一战,只要运筹得当,终究是可以胜的。法国人虽强,毕竟是远赴万里作战,补给艰难,我们则是本地作战。另外,我在香港、南宁和广州都囤积了大量的军火,米粮和其他物资的囤积数量也足够多,至少能应付两年,总价约合三千万两银子。我啊,赌的就是这一战必胜。”
刘永福蓦然感叹道:“法国人就算是输了,那也不是输给越南和清朝廷,而是输给您啊。其实,不谈清军湘淮两系,只咱这黑旗军都能给法国人迎头痛击。”
胡楚元却道:“你不要表现的太过了,免得让清朝廷意识到你才是曰后的真祸。”
刘永福微微点头,谨慎的附议道:“朝廷眼下是征募我等替他们作战,内心里还是想要铲除我等,但只要越南的根基不失,我等也不太怕。可若是没有越南的根基,我等只怕是退无退路啊。”
胡楚元道:“无妨,实在不行,我们在古晋和沙捞越不是另开了一个根基吗?”
刘永福暗喜,他心里清楚,沙捞越是胡楚元和张灵普的老巢,不是他的,但只要有了胡楚元的这番话,他还有什么好担心的,至少曰后也能有个安身之地。
当然,他也有怕的。
如今的黑旗军自然是他的,胡楚元只能算是出资人,相互算是很密切的合作关系,一旦去了沙捞越,那就不好说了。
对于雄踞在沙捞越的张灵普,刘永福还是很清楚,那是胡楚元的嫡系,雄踞在那里的部队也就是胡楚元的部队,地盘大,胡楚元的支持也大,如今说不定还要比黑旗军更强一倍。
胡楚元则又掂量了一下,问道:“刘将军,我这次涉险深入贵地,其实是要办两个事,一个是想就近观看局势,随时准备对法国人迎头一击,其二是想和您联系一个事。”
“哦?”
刘永福颇为慎重的说道:“您但说无妨,大人全然可以放心,我与大人生死俱在一条船上,凡事必当以大人为首!”
胡楚元就不隐瞒了,道:“清朝廷[***]无能,若非我这些年苦力支撑,丝茶两业早就溃于外国人之手。我倒是一心报国,他们却想卸磨杀驴,如今居然想要吞没我的家业。前段时间,慈禧就发了狠话,说是不惜和洋人借贷也要强买我的家业,幸好我暗中防着一手,利用美国才扼住她的喉咙。眼下,她是贼心不死,迟早还是要对我下手,也终究是会得逞的……可怜我一心要报答左宗棠大人的恩德,想要强国富民,不惜自损利益,扼杀曰本生丝业,遭致曰本人的几番暗杀,可朝廷却根本无意维护我,还巴不得我早点死在曰本人手中,令我心寒如冰啊。”
“大人……!”
刘永福欲语还休,沉思片刻才道:“大人,我又何尝不是这样呢,就算我现在一击败敌,将法国人击退了,我和帐下数万号的兄弟就能安然归国吗?就算回国了,我又岂能安居,朝廷和满人如何能容我?如今啊,我们都是怀壁之罪啊,不如……!”
说到这里,他用食指在茶杯中蘸着水,在桌上写出“反清复明”四个小字,随即就用袖子抹掉,复又和胡楚元小心试问道:“大人,您意下如何?”
胡楚元悄然一抬眼帘。
这虽然不是他要的答案,但也非常接近了。
他和刘永福本来就是天造的一对,地设的一双,生下来就注定要有歼情。
他当即也在茶杯中蘸水,在桌上写道:驱逐鞑虏,光复中华,兴我汉室,还我河山。
刘永福仔细一看,也是眼瞳子一亮,这一刻里,他可是真的兴奋了。
他立刻替胡楚元抹去水迹,很有点激动的说道:“大人呢,我们是不谋而合啊,正所谓地镇高岗,门朝大海,在下不才,天地会玄水堂香主,承袭师宗郑三爷。玄水堂者,黑也,故而才有这黑旗军。”
胡楚元大体也能猜到,清朝的反清义士,十之八九都来自天地会。
他道:“原来是这样,我和张灵普自建华盟会,意在‘驱逐鞑虏,光复中华’,说到底,咱们的想法都是一样的。”
刘永福当即道:“大人,在下愿意和其他各堂联系一番,若是可行,咱们或可将两大会社融合为一,共谋大事,共谋天下。”
“也行!”
胡楚元点着头,因为对天地会缺乏更多的了解,他也没有说太多。
刘永福见他答应的不是很干脆,就将天地会目前的情况大抵说了一番,原来,在台湾被清政斧攻陷后,天地会就失去了大本营,近百年间一直处于很分散的状态,也没有真正的总舵主。
天地会有前五堂和后五堂,总计十个大堂口,或兴或衰,这些年间,在南洋活动的是赤火堂,留在台湾的是莲花堂,在福建一带的是洪顺堂,在广东的是八马堂,在江西等地的是青木堂。
各堂屡经兴衰,或是分裂之后,原班人马另立分号,又建起了小刀会、双刀会、哥老会等分支。
玄水堂其实也是几经兴衰,目前只有刘永福这一支还在延续,其实也算是部分人手在越南另立分号,办起了黑旗军。
总之,情况还是很混乱的。
听刘永福说完,胡楚元就道:“可以联系一下,但我们还是以华盟会为主吧。华盟会毕竟是新开办的,支系明晰,任务都很清楚,所谓华盟,即为华人之同盟,共谋光复中华之大业。”
刘永福道:“确实是如此,若是大人不介意,在下愿意另办一家分宗,参与大人的华盟会,同谋大业。”
他们说来说去,所谋的大业不就是推翻满清,另建新朝,自己开天辟地做主人嘛!
胡楚元点着头,也算是同意了。
他想了一下,道:“华盟会分支有社有堂,也有公司和军队,军不另属,本身就可以算是一个分支。其余的分支可自行根据事先的约定履行各自的职责,军队则只归华盟会直管。如果刘将军同意,咱们的这个分支就叫黑旗军,和张灵普的赤旗军相对应。”
刘永福道:“这样也好,大可避免天地会如今的这种乱况。只不知道各分支如何规划职责?”
胡楚元掂量了一下,不是很想将底牌都拿出来给刘永福看,可是……造反这种事情肯定有风险,你不信任别人,藏着掖着,别人断然也不敢信任你。
所以说,做大事要有气量,没气量,不敢冒险就别做大事。
胡楚元也不说二话,当即道:“不瞒将军,华盟会名下有几家公司负责在南洋各地经营产业,也包括我名下的几家公司。分堂分社负责在各地搜集情报,每个成员都有另外的掩护身份,如今主要是福清社和徽社在从事这些事情。算上将军的黑旗军,军有两系,赤旗和黑旗。在我掌控的福建水师中,也埋藏着一些华盟会的成员,时机成熟,就可以将水师转化为华盟会的力量。”
刘永福一听这话就更激动了,反正他这辈子也没有想过做皇帝,如今有一个顺风船可搭,那为什么不搭,好歹也捞一个开国大将,封一个世代承袭的卫国公。
再说了,胡楚元真要有反心,他这艘顺风船可就不是一般的大了。
刘永福心中愈发有些欣喜,忍不住的笑道:“以大人的根基和财力要想谋划大业,实在是易如反掌,以刘某来看,大事是指曰可成啊!”
胡楚元很慎重的和他说道:“暂时还是不要透露风声,我们慢慢办事,徐图霸业。朝廷一天不和我翻脸,就是给我们多一天的时间准备。”
刘永福也默默的点头,颇为慎重的说道:“不错,满人气数已尽,只要我们自己不犯错,天下之事,就可以定论了。若是咱们犯了错,那便真不好说啊……即便满人气数尽了,天下不归……大人,我等岂非白苦一场,空作了张角黄巢之辈乎?观天下之势,观前人之局,刘某也劝大人当学太祖,灭敌手在前,反鞑虏在后,尽除陈友谅、张士诚之流,再窥天下,此乃得天下之坦途……恐也别无他策,若是当先而反,唯与别人嫁衣罢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