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婆婆这些年在市井之间讨生活,独自一人都敢去乡下收租子,自然不是个软柿子,说话的语气虽然不似那婆子一般撒泼蛮横,却也强硬的很。
反倒是那名叫丁改花的婆子如同见鬼似的好不诧异,拿那小眼上下打量着鲁婆婆,似乎在评估着鲁婆婆穿的这一身。
”鲁小兰,你敢这么跟我说话?!”
当初那个鲁小兰,可是只知道干活,少言寡语的,哪有这般硬气的时候?
却见鲁婆婆冷笑一声,“怎么,你是成了官夫人,还是做了娘娘,见着你还要请安不成?”
这话一说,客栈众人都忍不住笑了。
别说这婆子不过一个仆人,就这付尊容,估计几辈子也不可能成贵妇啊?
那婆子更是吃惊,料想不到原本自己欺负的老相识,如今竟是半点也不把她看在眼里,不由气得跳脚,又忽想起自己现下的大靠山来,提高嗓门叫道。
“啍,姓鲁的,这些年你倒是好运气,好歹寻了个主家没饿死,不过眼下可就未必了!你主家得罪了我家夫人,也好过不了几天了,到时候可怜你一把年纪,还得端着破碗讨饭去……我家夫人那可是……”
婆子说到此处,故意语气一顿,眼角余光发现众人都在注意着自己,不由更加洋洋自得。
“那皇城里的龙子龙孙,四皇子殿下……”
且不说众人如何大吃一惊,刘掌柜心里先格登一下。
呀!莫非要糟?
这来的居然是四皇子的女人?
要知道,四皇子的女人,哪怕就是个侍妾通房呢,那也是沾上了皇家贵气,寻常小官惹不起的,更何况他这小客栈?
他家背后倒是有镇长做靠山,可万一真惹上了大人物,镇长也不顶用的……
他正有些腿软想要妥协把自家房子腾出来哩,就见那婆子如同斗胜而回的公鸡一般,趾高气扬的继续往下说。
“四皇子殿下身边姚夫人的亲兄弟的五姨娘!”
卧糟,这说话大喘气呀!
刘掌柜挺了挺腰板,撇一撇嘴,眼露了然的鄙视。
除了皇家,谁家把个姨娘小妾当回事?何况还是第五的?
就算那连侧妃都不沾的所谓姚夫人是个惹不得的,这兄弟的五姨娘么?
呵呵呵……
刘掌柜跟旁边的伙计们相互打着眼色,不厚道的笑了。
”呵,原来是这样的夫人呀!”
鲁婆婆的心情也经历了类似的转变,不过她究竟是见识多了,虽然皇子女人兄弟的姨娘这种身份实在放不上台面,但是也难保真给自家姑娘带来麻烦,鲁婆婆也就不打算再跟那婆子啰嗦,一手拉了自家姑娘就准备进院关门。
”鲁小兰,识相的就赶紧让你家主人腾院子,老娘再发发慈悲帮你们说几句好话……”
那婆子正得意洋洋口沫横飞,却眼瞅着院门在自己眼前砰地关上了。
”兽小兰,姓鲁的!你给老娘出来!你们这般不识抬举,信不信我家夫人抬抬手就能碾死……”
那婆子正破口大骂,突然声音戛然而止。
刘掌柜在一边已经不耐烦,这泼妇的主人虽然也算有点来历,但这深更半夜的在这儿鬼哭狼嚎扰了客人算怎么回事儿!
一使眼色,就让伙计上前去拖那婆子走人。
两只胳膊被抓着,那婆子倒是没有挣扎。
等转过方向来,借着灯光,只见那婆子神情惊恐,嘴巴张张合合,却是半点也说不出话来,只能听到嗯嗯发急的鼻音。
两个伙计心里骂了声,老泼妇偏爱装妖作怪!
他们哪里知道,那婆子此时骇然欲死,憋的一张老白脸都通红了却仍然发不出话来,好像有一把无形的剪子,将她的声音剪断……
泼妇最有用的武器熄了火,也只得半推半就,随着三个男仆,一道被伙计们请了出去。
耳听着院外的吵闹声渐渐远去,鲁婆婆望着云玄霜,神色有些担忧。
”不然,咱们明日早些走?”
虽说那丁婆子的主家没什么大不了的身份,可究竟对方人多,要是在丁婆子的挑唆下故意来找自家姑娘的麻烦怎么办?
云玄霜想了想,点了点头,”也好,明日便提早一个时辰上路。”
鲁婆婆松了一口气,就要回房去。
云玄霜却叫了声。
”婆婆,那丁婆子是怎么回事儿?你怎么会认得她?”
忽然想到,当初云家败落,在苍梧城也有落井下石的仇家,莫非……
”这婆子的主家是不是就是人家的对头之一?”
如果是的话,她倒是不介意现下就给对方点教训。
鲁婆婆微微讶然,严肃脸上露出了苦笑。
”姑娘想到哪去了?走,进屋里说去……”
二人进了房间坐下,云玄霜摸了摸桌上的茶壶,还是温热的,拿起来倒了杯水递过去,”婆婆跟我说说吧,万一之后碰上这个人,也知道该怎么应对。”
鲁婆婆手捧着杯子,两眼望着昏黄的灯光,片刻怔忡,方叹了一声。
”这丁婆子,当年是我夫家那边的大嫂。”
”啊?”
云玄霜怎么也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关系?
鲁婆婆断断续续的说着陈年旧事。
原来鲁婆婆身为杨氏的陪嫁,年纪比杨氏要大几岁,而且早就订了亲,等到杨氏嫁到了云家,没几个月鲁婆婆就也出嫁了。
鲁婆婆嫁的这家人是庄户人家,家里有三兄弟。
老大媳妇就是丁婆子,鲁婆婆嫁的是老二,老三半年后也娶了媳妇。
刚嫁过去的时候,那家人在村里算是中等户,有挺大的一院七间房,几十亩地,三个儿子都是壮劳力,日子过得不差。
三个儿媳妇处在同一个屋檐下,免不了磕磕绊绊。
老大媳妇丁氏,总想摆大嫂的架子,老三媳妇是家中幺女,又有些娇气。
身为老二媳妇的鲁氏本不是能说会道的,跟在杨氏身边学会了认字算账,精细些的活计比如绣花厨艺也都来得,并不习惯像丁氏和老三媳妇那样变着花样偷懒,是以出力最多,倒惯的那两个越来越懒。
幸好鲁氏也不是任人欺负的软柿子,那两个倒也不敢过分,如此三个媳妇维持着面上和气,一家人倒也平安无事。
只是一年年过去,最大的问题来了。
三个媳妇只有丁氏生了个儿子,生的时候遇到难产,丁氏差点没命,也落下了毛病再不能生。
更悲催的是,那孩子生下来就病病歪歪,别人家的娃都能坐了,这孩子的脖子还是软的,别人家娃能跑了,这孩子还只能恹恹的窝在大人怀里,三天两头就闹病,为了这个孩子,全家人的积蓄都花了个光,就是另外两个媳妇的嫁妆,也被明里暗里地搜刮了不少。
可后来那孩子还是在三岁上就咽了气。
自打孩子没了,丁氏就开始阴阳怪气起来,活也不做,家也不着,一天到晚往外跑,很是结交了些三教九流的仙姑神婆,整天也是神神叨叨,偏偏又知道偷了男人的钱出去乱糟贱。
全家人一开始都体谅丁氏才经了丧子之痛,可后来丁氏越来越不着调,大哥就不能忍了,一想到丁氏以后也不能再生,他就得成了绝户,于是狠狠心,就吵闹着要合离。
那丁氏一蹦三尺高,拉着男人就要拼命,直说是这家男人的种不好,要不然三兄弟咋都没有蹦出个崽子来?
说起来,她丁氏还是有功之臣,拼了命好歹给生了个儿子,就算没了也比那不下蛋的母鸡强!
丁氏这话算是响鼓重锤,打击面广。
一下子把三兄弟和妯娌两个都扫到了。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明明仨壮汉,成亲好几年,别人家的娃都排成行了,他们家就一根小苗还给黄了……
这事儿,怎么说都透着邪性……
本来兄弟仨心里就嘀咕着呢,让丁氏这么一嚷嚷,兄弟三个在村里简直都没法见人了。
就因为这事,气死老爹娘两口,临死前吩咐让给兄弟三个分了家,各过各的去,老二老三在村里呆不住,都带着媳妇搬到了镇上。只有老大一家在村里,倒是占了个大院子。
老大还是没跟丁氏合离,他们三兄弟不能生的名头都传了出去,离了这婆娘,哪里还有人肯嫁过来?
然而没想到,又过了两三年,住在镇上的鲁氏怀孕了!
原本缩头做人的老二终于昂首挺胸扬眉吐气了!
因为这件事,好歹证明了哥仨都是带种的纯爷们,老大和老三原本跟老二不怎么来往,听说了之后倒是来探望过几回,送一条肉,一块豆腐什么的,甚至还坐在一起喝点小酒,展望着带大小壮丁的美好将来。
鲁氏生产那天,恰好老大夫妻两个带着礼来探望。
老二早已订好了产婆,手忙脚乱地把鲁氏托付给老大夫妻照看,慌慌张张地跑去叫产婆。
鲁氏疼痛难忍得昏了过去,昏倒时丁氏就在身边,等醒过来,就看见丁氏哭丧着脸,说她的孩子一生下来就是个死胎!
这噩耗如晴天霹雳,将虚弱的鲁氏打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