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她醒在了庄家的客房里,房里静悄悄的,庄令不在身边。院子里有细小的说话声,轻轻靡靡如同落在晚上的雨丝。
“花家的老太太怎么同老夫人一起回来了啦?”
“哟!这你就不晓得了吧,说是花家的小少爷看上了……”
江曦听得正带劲,阿宁嚣张跋扈的声音突然闯入“一群嚼舌根的东西!再嘴碎小心大爷我撕烂了你们!叫你们永世不得翻身!”
这一声吼惊得房梁墙角稀里哗啦一片乱想,江曦费神再听时已经一点动静都没得了。她埋怨着欺软怕硬的阿宁,转头一想,顿时慌了,庄令的奶奶回来了?!
她慌里慌张地爬起来,房里脸盆架上温水与毛巾齐整地端在那,她迅速套好衣服过去用水泼了脸,人又醒转了过来,摔了毛巾。回来就回来了呗,自己这像个刚进门的小媳妇似的是咋回事?!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庞微微发红,眉梢间勾着抹轻俏的笑意,整个人神采奕奕的。有点与平时不太一样,可她左右看了看,却又看不出哪里不一样。
江曦到底没有别扭多久,仍是麻利地将自己捯饬齐整了,深深吸了口气踏出了房门。
时间不算晚,天上的朝霞还没有完全退去,乡村独有的清新空气里尚且残留着各家熬得稠粥香。庄家也有,江曦就是被这股子缠人的米香给勾进了小厨房里。小厨房里依旧不见庄令的影子,小青子与阿宁倒是在,一见江曦来了小青子连忙从长板凳上蹦下来:“少夫人起啦?少爷让小青子给您在锅里闷的馒头与稀饭,小青子这就给您盛出来。”
小丫头手脚奇快,江曦还没来得及推脱就见桌上已经搁了热腾腾的一碟馒头与稀饭,配着青瓷碟里的咸菜,看上去格外的有食欲。
想到这是庄令特意留下来的,江曦心里甜滋滋的,刚坐下喝了一口粥,馒头才咬了一口,貌似打盹的阿宁突然阴阳怪气的来了句:“大白,没想到你还是个香饽饽啊。”
江曦嚼着馒头不解其意,看看阿宁又看看小青子,小青子也是一脸的不明所以,顺着阿宁的话凑到江曦身边闻了闻,呀的一声惊叫道:“少夫人你好香啊!”
江曦茫然地停下手,学着小青子的模样在自己身上嗅了嗅,什么也没闻到:“哪有啊。”
小青子使劲在她身上闻了又闻,眼神有点飘忽,喃喃道:“真的好香……”
“嗬!傻姑!醒醒!”阿宁一爪子拍到她头上,小青子如梦初醒地呀了声,阿宁气闷又嫌弃地看了一眼江曦,“这是狐狸下的*咒!古时候为了勾引闺阁中的小姐们采阴补阳,骚狐狸们就在她们身上下这种咒,时间一久人给迷得五迷三道,连魂都没了。”
江曦不明白它话里话外的唾弃是个什么意思,她被下了咒她才是受害者吧?!更何况,她再三闻了闻,确定道:“我真的什么都没闻见啊。”
“这倒是稀奇了。”阿宁来了点兴趣,在江曦身边来回踱步,举起爪子挠挠下巴,“莫非是大白你太迟钝了,还没感受到?”
“……”江曦狠狠地拿馒头堵住它的嘴,“你才迟钝!你全家都迟钝!”
“唔唔,大……白……”
“这便是那丫头了?”
厨间里冷不溜秋地响起一道苍老女声,同时吓了江曦他们一跳,她抬头看去,只见厨房门口一前一后站着两个衣裳差不多的老太太,只不过一个是容长脸眉眼温和慈祥;一个则眼光如电,江曦刚与她对上便心头一震,莫名地想避开眼神。
容长脸的老人家打量上下,略有失望:“也看不出来哪里特别嘛。”
旁边的冷哼一声:“既然不中你的意,此事就此作罢,省得我那不争气的孙儿难得回来一趟还甩脸子给我这个老太婆看。”
“那可不行!”先说话连忙摆手,“庄老太你是知道我那孙子的,混世魔王一个,先前逼着他娶媳妇,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不依,这回终于有个瞧上眼的了,你行行好,算是帮了我们花家一件大功德了。”
“那个……”被围观的江曦弱弱地出声插嘴道,“您们讨论的事似乎与我有关?”
两位老太太同时看向了江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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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头,你别害怕。今儿老太我来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问问你愿不愿意嫁进我们家?”
“……”江曦震惊地看着和蔼可亲的花家老太太,离得近看清了她总算认出了这人就是在梦中与骚狐狸说话的那位老人家。这么一想,她的孙子就是那只差点夺走她初吻的骚狐狸了???
到现在,江曦还是没办法接受在她认知里只存在于聊斋中的生物活生生出现在她面前,更荒唐的是那只骚狐狸只在山中和她打了个照面就吵着闹着要娶她?他以为是在拍戏吗?
江曦憋得一胸怒火,但面对个笑盈盈的老人家又无处发泄,左右张望之下问道:“庄令呢?”
她这话一出,两位老太太的神情各有所变,花家老太神色一暗,而庄令的奶奶呢,竟然还没见得多好,但说话的语气倒是缓和了不少:“我有点事派他去办了,到了午后才回来。”
“哦……”江曦乖乖低下头,看样子这两家老太太是有备而来,可她最想不通的是庄令的奶奶。说起来自己与庄令的这门婚事还是她老人家与她的奶奶两个联手凑成的。可看现在的这个情形,别人都登上门要抢她这个“孙媳妇”,她竟是一点反对之意也没有。
仿佛听到了江曦的心声,那束犀利的目光再次落在她脸上,毫不避讳花家老太,庄奶奶就那么慢悠悠地道:“花家的人与我有救命之恩,故而……”
“故而,你就要自己的孙媳拱手让人是吗?”被派出的办事的庄令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他一出现,屋里的气氛瞬间凝固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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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江曦觉着庄令那就是黑暗中的曙光,迷途中灯塔,救她于水深火热中大慈大悲的观世音活菩萨啊。她求救似的看向庄令,那眼神活脱脱一个旧社会被三座大山压在底下苦难少女。庄令没有辜负她雏鸟般殷殷切切的目光,默默走来伸手在她双肩各扫两下,江曦没什么感觉,旁边的阿宁却一脸从深度雾霾里死里逃生出来的轻松模样:“妈呀,那股子狐臊味终于没了,冲死大爷了阿喵!”
“哼,护犊子的老母鸡。”庄奶奶不屑地冷哼了一声,“没心没肺一丫头,宝贝得和个眼珠子似的。”
这话说得就不好听了,江曦隐约感觉到庄令他奶奶不甚待见自己,但两人第一次见面这种不待见没理由啊。更何况,这门亲事不是她和自己家老太太定下的吗?
但难听话说了,老太太也没再咄咄逼人,倒是花家老太可惜不已地看了江曦好半天,叹了口气:“罢了,姻缘姻缘,最讲究缘分,没缘分的事强求也强求不来,回头我再说说我家混小子。”
这出莫名其妙的“抢婚”就这么莫名其妙的结束了,可江曦总觉得以那晚见着那狐狸精的德行没那么容易了结。看着庄老夫人送花家老太出了门后,她哀怨地一屁股坐在板凳上:“这都二十一新世纪新社会了包办婚姻也就算了,还差点被卖进老林子里当童养媳。”
阿宁唾弃:“大白你好意思说自己是童养媳吗?人家岁数不知道比你大多少轮了。”
“抱怨都不给抱怨啊!”江曦凶巴巴的。说心里话,这事她确实挺不高兴的,自己是个活生生的人又不是个东西,你让来我让去的,你庄令家欠人人情拿她充什么数啊!”
她的不高兴是摆在脸上的,庄令再是迟钝也看得出她不高兴:“今天的事是我疏漏了。”
没能在那夜就结果了那只狐狸确实是他的疏漏,不过现在也不晚。
江曦只当是他为庄老夫人道歉,其实真算起来这事与庄令没什么关系,只不过这地儿她是没心情呆了,她可怜兮兮地看向庄令:“咱们什么时候走啊?”
她这句咱们庄令听了心中一动,不自觉摸摸她脑袋:“想走了?”
回去就等于要继续面对那些肮脏的可怖的东西,他知道江曦怕那些,也不知道她一直在逃避。逃避自己是个异类,逃避自己与常人不同,逃避随时会威胁到自己的危险。
江曦脑袋点得和小鸡啄米一样:“嗯嗯!”
她的可爱模样让庄令想起了似乎很久之前她也是这样依赖、依恋自己,指尖滑过鬓角,有意无意触碰到她细腻的肌肤:“那我们就走,换个地方。”
江曦热泪盈眶抱住庄令的胳膊:“好人!”
以前她是错看庄令了啊,庄少爷哪里固执古板,太善解人意,体贴温柔了这!
她谄媚的模样连阿宁都看不下去:“大白,有点骨气成……”
尾巴一阵剧痛,庄令一脚踩断了它的话。
等庄老夫人回来,庄令与她说了明天就走后她也没多反对,只是当着江曦的面仍是不客气地将庄令冷嘲热讽了一番。
总结一下,就是妻管严--
回了房,江曦纠结来纠结去,纠结个没完还是忍不住跑到庄令那问:“庄令,你奶奶,是不是不喜欢我啊?”
“嗯。”庄令答得干脆。
江曦傻眼了,摸摸自己的脸,也没长成一张刻薄脸啊。
她的举动逗乐了庄令,只不过他乐也是眉眼里含着抹淡淡的笑,顺着她的手也在她脸上摸了摸:“没什么,她也不喜欢我。”
“……”这回答让江曦哑口无言了,她还以为庄奶奶是觉着自己抢走了他孙子什么什么的,感情着这老人家看连亲孙都不待见啊,可她还是不解,狗腿地接过庄令脱下的外衫平整放好,又狗腿地跑过来趴在床上问:“为什么啊?”
她觉得自己嗅到了家庭狗血伦理剧的味道……
庄令靠在床头翻起一本书,听到江曦这么问拍了拍身边,江曦麻溜地爬过去乖宝宝一样在她旁边躺好,他单手翻开被子连着她盖好:“因为我不是她孙子。”
“……”
直到睡着前,江曦恍恍惚惚始终没有消化他这句话。什么叫不是他孙子啊,不是他孙子怎么叫奶奶啊?她还想再问,可一看庄令那专注的神情直到他已经看书看进去了,只好乖觉地躺好,默默看他看了一会,庄令没什么她忽然脸烫了起来,慢慢地,悄悄地往后蹭了蹭。
因为她突然发现庄令的长相很符合她的审美,用现在话来说就是男神,关键是这个男神战斗力爆表还用博古通今,斯文有礼,同床共枕这么多次没有任何逾矩的举动。
她有点小忧伤,自己可能有些喜欢上庄令了,对比了一下双方条件后她更忧伤了。
她带着这种小忧伤慢慢睡去,没有发现身边躺着的男人早就注意到她偷偷摸摸蹭远点的小动作。他想了想,于是很自然而然地向她那边靠近了些,将人纳入一展臂就可以盖住的范围内。躺下前,他想起每夜江曦从不落下的一句话,注视着江曦近在咫尺的睡颜他道了一句:“晚安。”
拉灯入睡。
“然后呢然后呢?”窗下的小青子焦急地踮着脚。
阿宁扯扯脸:“然后他们就扯着棉被纯聊天了。”
在这个乡村的最后一个晚上,在庄令的身边江曦以为自己能睡一个好觉,可是现实告诉她,她还是太傻太天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