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腰之间,萧暄的内心恍若奔流之潮,来回盘旋,激荡不已。
相互陪伴了十几年,萧暄再迟钝,也知晓萧黎素来待她不若别人,更加亲厚,可万万没想到这小妮子竟是存了这样的心思!
她们同为女子,又自小长在一处,萧暄虽年龄较小,但两世为人的经历,却让她视萧黎为亲妹妹,早就结下深厚的金兰之谊,却不料,萧黎如此崇拜痴念于她,甘以牺牲一切,只换的她平安无事。
这份情,怕是深入骨髓,难以自拔,不可谓不重啊!
“唉,你怎么这么傻啊...”,萧暄轻叹一声,满是无奈与愧疚。
现在的她茫然无措,不知怎样面对萧黎的一往情深。前世今生,她皆未尝识得恋爱滋味,满腔热血,一身学识,均献给了自己的事业,容不下其他私情,更遑论与同为女子之身的人互生爱慕之心。
内心的彷徨仿若肆意滋生的藤蔓,层层牵绕,条条紧锁,牢牢地附着在颤动的心尖,缓缓收拢,憋得人心烦意乱,委实缓不过劲来。
唉,都是今世身份之过,非要以那女子之身,扮作儿郎之相,整一出纱帽罩婵娟,以至于阴阳颠倒,乾坤不明,虽说是情非得已,不可不为之,可终究害人不浅,也不知往后会惹出多少祸事来。
萧暄心下纠结,叫苦不迭,望着萧黎精致侧脸,眼神一阵闪烁,却未曾想她其实也对女子动过情,只是自己不知,没有察觉罢了。
唉,古往今来,情之一字,伤人不浅,皆道由心而生,却是难以自束。两情相悦,尚且难成眷属,若是落花流水,襄王神女,求而不得,失之复求,爱恨纠葛,往复不止,到头来,只怕是竹篮打水,转眼成空,落得个遍体鳞伤,心死如灰,毁了自个才罢休!
“呵,小子,这丫头修行了冰寒阴极之功,本应断情禁欲,专心武道,今日却对你舍命相护,一片真心,倒也是难得啊...”
吴嵁立在原地,抖了抖袖子的褶皱,嘴角挂着一丝戏谑。
通过刚才迅猛如电的交手,这来自圣地的武境高手很清楚萧黎修行的冰寒之功有多霸道,那种蚀骨钻心的寒气,竟是让他都为之侧目。
这丫头到底什么来头,居然能习得这等上乘功法,成就堪比圣地内院的同龄一辈,前途不可限量啊,若给其三十年,境界难以估摸。
真是后生可畏啊,不知其师父是谁,竟是能教出这些妖孽。
吴嵁仰首一叹,微微感慨,却又兀地皱了皱眉头,奇怪了,方才察觉到这冰寒之功竟是隐隐有些熟悉的味道,到底是在哪见过呢?
另一侧,萧暄闻言,半响不语,幽幽地呼出一口气,伸手靠在萧黎后背心,轻轻一拍,内力涌入,滋润心脉。只小半会儿,萧黎嘤咛一声,慢慢睁开了眼,醒过神来。当见到萧暄尚活生生地跪坐在自己眼前,不由心中微宽,嘴角禁不住露出一丝明媚笑意,温暖无暇。
“黎儿,我要接你的骨头,权且忍忍...”萧暄不敢直视跟前那双澄澈灵动的眸子,慌忙低下头来,轻揉着萧黎先前受伤弯折的手腕,醇厚绵长的内力缓缓涌动,散发着浮屠心诀独有的柔和气息。
只听得“咔嚓”一响,错位的骨头被强行纠正,萧黎蛾眉狠狠一蹙,红唇紧闭,喉咙传出一声压抑的痛哼,几滴香汗自额间滑落。
萧暄撕开绸布,将一双皓腕紧紧固定,又拿出两枚圆润飘香丹药,喂进萧黎口中,待见到后者渐渐舒展的眉心,这才松了一口气,而后似又想到了什么,语气微沉,夹杂着一股子责备之意,“今日怎生这般莽撞,明明叫你速速离去,竟是不听我的命令,自作主张,私自返回,险些有性命之忧,往后再敢如此,我必不轻饶!”
萧黎闻言,双眸黯淡了下来,自知理亏,又羞又愧,小脑袋埋进胳肢窝里,半响才喃喃自语,“那人...太厉害,我,我...怕你出事。”
简简单单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却压抑了太多感情。
先前萧黎二人泪别萧暄之后,不敢耽搁,施展轻功,已是奔至二十里外,可萧黎依旧心如刀绞,她直觉感到了萧暄似乎在交代后事,不由得肝肠寸断,泪花簌簌而下,哪还有什么心思记住萧暄的吩咐?毅然决然地打发了萧战前往连烟港报信,自己却只身返回。
不料刚到原处,就见到自家主子——萧暄一脸狼狈地半跪在地,而一侧高高在上的吴嵁却是运功集势,猛地向着萧暄攻去...
见此光景,萧黎骇得是魂飞魄散,哪里还顾得上前因后果,匆匆拔剑,迎了上去,用尽毕生所学,只希望能迟滞吴嵁的进攻,使萧暄得以喘息,进而寻到空隙,赶紧逃生,留得性命。
如此一来,越帮越忙,愈乱愈急,害得自个白白受了伤。
望着平日里娇俏的女子露出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再加之那浓浓的关心,萧暄纵是有再多责备之词,也是吐不出半个,悻悻地闭了嘴,默念心诀,手上光芒更甚,运功的力道越发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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绥安郡,连烟港。
日头算不上毒辣,一艘艘从海外靠岸的大船陆续在连烟港抛锚驻停,货物上下之间,搬运的苦力就成了最为忙碌之人。
码头搬运这一行当,委实辛苦。风吹雨打,雪压霜欺,靠的是身体,卖的是力气,剥削残酷,收入微薄,一般人还真干不长。能甘愿来这港口当脚夫的,大多家境贫困,无以为继,才出此下策。
唉,目今的大梁,社会动荡,难民四涌。男女老少捉襟见肘、耸膊成山,现实的窘况让许多青壮年走投无路之下,干此营生,受着行帮势力压榨,日复一日地辛苦劳作,不过是讨一口饭吃,活下去罢了。
“刘二!你这厮好大的狗胆,还敢上此处来?!真是一把贱骨头,天生讨打的命。弟兄们,都过来,揍死这小娘养的孽种!”
只见一个长着三角眼,留着八字须的中年男子裹着织锦的棉褂子,手握一玉雕的大烟斗,站在港东边的码头上扑哧扑哧地抽的上瘾。他半眯着眼,吞云吐雾之间,贼溜溜地眼珠子瞅着了岸边正在吃力地搬运货物的瘦弱青年,顿时心火上烧,牙根一痒,破口大骂道。
他的话音刚落,只见得四周的力夫皆是放下活计,纷纷围了上来,把青年困在中央,个个摩拳擦掌,横目相向,眼底的凶意不加掩饰。
“秦霸,我只是来此处寻些活干,没碍着你,莫要欺人太甚!”
青年不过二十出头,衣衫破烂,瘦骨嶙峋,本因卖力干活而稍稍暖和的身子,在寒风中又冻得哆嗦起来,面对挑衅的众人,他眸底闪过一丝畏惧之意,可随后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眼神变得极其坚毅,闪烁着浓浓的愤恨,努力挺了挺弯下的背脊,昂着头、声音嘶哑道。
“呵,这厮还真把自己当根葱了。老子上次就说过,这码头的活谁都可以来干,就你刘家人不行!怎么?当我秦霸的话是放屁吗?!上次要不是看在帮会陈管事的面子上,早就打断你小子的狗腿了。你这厮不寻思个地方,好好躲起来,夹着尾巴过活,还敢出现我面前,真是脑子叫驴给踢了不成”,秦霸一掳遮手的袖子,把烟斗从嘴里抽出来,磕了磕上面积攒的烟尘,面皮微微涨红,浓眉倒竖,煞气十足。
“秦霸,你虽是‘土地会’的人,可顶了天,也就是个跑腿的小头目,这码头终归不是你说了算,凭什么不让我干?!还有上次你纠集匪众,打伤我爹,欺辱我妹的事,我也定会跟你算清楚!”
刘二念着旧恨,怒视秦霸,双目似火,燃着浓浓的仇视。他梗着脖子,一副光脚不怕穿鞋的模样,硬生生地把话又呛了回去。
“诶,野崽子,几日不见,真他娘的长本事了,竟敢跟你秦爷爷叫板!有意思,真是有意思!王大、狗剩,你们俩上去,甭管其他,好好教教他规矩,在这东码头,应该怎么跟秦爷我说话!”
秦霸闻言,恼羞成怒,喘了几口粗气,恶狠狠地应道。
言讫,两个穿着灰棉布衣,系着头巾,虎背熊腰的汉子一步踏出,双双望着刘二,扭动手腕,布满胡渣的嘴角皆是挂着一抹鄙弃的邪笑。
瞧着这一幕,刘二知道自己今日是脱不了身了。
周围的老百姓围成了圈,指指点点,交头接耳,皆是小声议论着,却也不敢上前去掺和。有道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在这东码头,谁不知道“土地会”的秦霸是个难缠的狠角色,一手遮天,凶恶乖戾,惹了他,将来能有好果子吃?!
唉,万事浮萍,皆为利往,人性如此,也不必五十步笑百步。,
然人群深处,一位身着黑衣的青年悄然而立,静静注视着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