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丘确实小心地控制好了力道,接下来的拍摄过程中无论是撞门还是抄起椅子砸门都没再把门给砸坏,倒是去搬椅子砸门的时候,椅子忽然从她颤抖的双手中滑下来,重重地砸在了地上。她一边抹眼泪一边弯下腰,试了好几次才重新把椅子给搬起来。
第一次扔出去的时候,椅子连门都没碰到,第二次她走近了一些,举起椅子重重地砸了几下,然后无力地跌坐在了地上。
龚逍也后来看这段的时候拍着桌子喊演得太好了,我都恨不得上去帮你一把。
人对别人的绝望与无助,往往都不会感同身受,现实中如此,看电影的时候也是如此,他们会把自己摆在旁观者的位置上,静静地从旁观看。
但是雷丘的表演就是有这样一种感染力,无论是和她对戏的演员还是透过荧幕看见她的观众,都会在毫无察觉的时候就被她拽到她的情绪当中,从旁观者变成一个体验者。
这一段演下来,雷丘身上撞出了不少淤青,然而这些都是小问题,大问题是,龚逍也觉得现在雷丘的精神状态是挺危险的。
对于绝大部分人来说,失去对自己情绪的掌控能力都是很可怕的事情,演员们在靠近一些危险的情感的时候,总是像在悬崖的边缘踱步,离得太远就没有投入和逼真,离得太近——一不小心就是万丈深渊。
有人在情绪处于危险边缘的时候就不太能掌握好那个度,一不小心就是深重的心理阴影,过个好几年才勉强挣扎出来,将当时的梦魇给封存在心底。
雷丘就不一样。
雷丘看到悬崖都是直接往下跳的,她觉得自己不先下去怎么把别人也给扯下去啊。
虽然龚逍也是个非常体贴的老板,虽然龚逍也生怕雷丘出了什么事儿她不好向宋萍果交待,但是恐怕她早就在雷丘这几天的幻想之中背叛雷丘有几百次了。
“雷丘,你别这么看着我好吗,我被你看得瘆得慌。”龚逍也打了个冷战,“再说了,剧情里面是导演策划的阴谋,你要看也该看老夏啊。”
“我说,这关我什么事儿啊。”龚逍也总是端个板凳坐在地下室门口看里面的状况,而拍摄的时候必须待在地下室里的夏一鸣和雷丘一样,每天收工的时候都是满身灰,“要是我我也瞪着编剧,导演是无辜的。”
这三天里面,雷丘时常会演到一半停下来,冲着夏一鸣摆摆手:“等下,我酝酿一下,再来一次。”
收工之后龚逍也就上去递给她热毛巾:“难为你了,要不要我给你加点钱?”
雷丘接过来热毛巾一把捂到自己脸上,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这还好,开心的时候逼着自己演不开心的算不了什么,不开心的时候得逼着自己演开心的那才可怕呢。”
拍戏的过程当中,雷丘——准确来说是闻欢——会偶尔吃一点东西。
剧情设定里,闻欢在试图撞门和砸门失败之后,手足无措地把自己包里的东西全部倒了出来,除了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平时用的日记本之外,就只剩下半包饼干和一瓶矿泉水。
到这个时候,闻欢仍旧觉得自己被关在这里只是单纯的意外,但是心底的不安还是让她小心地处理了这些仅剩的食物。她就着矿泉水吃了一片饼干,然后坐下来,翻开了日记本。
这一段雷丘只拍了一遍就过了,也就是说,这两天她和闻欢一样,只吃了一片饼干,喝了一小口矿泉水。
“你确定不要吃点东西?”龚逍也再次向她确认,“我讲真的,雷丘,我真怕你家苹果过来突击检查然后活撕了我上锅清蒸。”
“没问题的。”雷丘朝她比了个ok的手势,“真受不了的时候我肯定会问你要吃的,你放心。”
好在雷丘确实也没到不要命的程度,每天只要一收工她就立刻去洗个热水澡然后在卧室里蒙着被子睡大觉,龚逍也就趁着这个时候打电话给宋萍果:“苹果啊?你要不要过来看看?你女朋友这么敬业我有点害怕啊?”
确认雷丘睡着了之后,宋萍果就赶紧打个车到她们拍戏的地方,蹑手蹑脚推开门看一眼睡得正香的雷丘,关上门回过头问龚逍也:“你们晚上有戏要拍吗?”
宋萍果在某些时候表现出来的威慑力不比雷丘差到哪里去,龚逍也立正站好回答她:“你放心,我会让他们合理安排,至少这三天是不会大晚上把她从床上拽起来的。”
“嘘,先别说话,我要再进去一下。”宋萍果慢慢地推开房门,尽量不发出声音地走到床边,从包里拿出一个洗得干干净净的苹果放在了床头柜上。
第三天早上,龚逍也打开房门的时候,就看见换好了剧里的衣服,还没往身上筛灰的雷丘正坐在沙发上啃苹果。
“哟,你不是说不吃东西吗?”
“我们这些恋爱中的人的生活,你这样的单身狗是不会懂的。”
龚逍也哼了一声:“桑枝跟我说她已经在考虑了。”
“根据我的一贯经验,她主动考虑说明她对你有意思,她被动考虑只能说明你对她有意思。”雷丘把被啃得干干净净的苹果核给扔进了垃圾桶,“别挣扎了龚头儿,感情问题都是勉强不来的。”
这是第三天,也就是说今天晚上,雷丘就要回家休整一下,吃吃东西睡睡觉,接受宋萍果对她身体状况的严格批评,然后回来继续。
“我让司机送你回去吧。”龚逍也担忧地看着满身灰尘衣服全是褶皱还因为缺乏睡眠没怎么吃东西而面色憔悴的雷丘,“你要不要去照镜子看看自己现在是什么状态,直接能做成表情包。
为了防止弄脏龚逍也的车,雷丘十分自觉地从浴室里拿了一条浴巾围在腰上,于是她下车的时候,站在大楼单元门前等着接她的宋萍果一脸震惊:“卧槽你这是什么造型,龚逍也改剧本把女主角改成精神病了?”
雷丘笑嘻嘻地把浴巾给扯下来,走上前想给宋萍果一个拥抱:“哎呀,我身上全是灰,要是不垫着点,把龚头儿的车弄脏了,回头她不知道怎么和我算账呢。”
宋萍果深吸了一口气,连着往后退了好几步躲开雷丘:“我再强调一次!在你洗完澡之前不准抱我!”
雷丘确实是会擦药酒的,手法十分熟练,就是显得不太专业。
宋萍果实在是不忍心看雷丘这到处乱洒的擦药酒方式继续糟蹋沙发,抢过她手里的药酒瓶子,学着她刚才的样子开始往淤青上揉:“是这样吗?”
“嗯。”雷丘放松地在沙发上趴下,“就这样。”
这会儿电视里基本上都是新闻,雷丘觉得无聊,就拿过宋萍果放在茶几上的手机,打开了音乐app。果不其然,播放列表里全是白镜的歌,雷丘笑嘻嘻地插上耳机,跟着耳机里的旋律哼唱,让宋萍果猜她正在听的是哪一首。
宋萍果就没猜对过。
“就这样你还好意思说自己是白镜的粉丝!”雷丘愤愤不平,“你连她的歌都听不出来!”
“你摸着良心说这能是我的问题吗,这明明就是你的问题。”宋萍果抢过手机确认刚才雷丘哼的是哪一首,“是我错怪你了,你其实不跑调,你这根本就不能叫跑调,你已经进入自由作曲的领域了。”
“谢谢夸奖。”雷丘把手机拿了回来,“厨房里什么味儿?”
考虑到雷丘这几天都没怎么正经吃东西,宋萍果阻止了她一回来就把大鱼大肉往嘴里塞,并且宣布晚上喝粥。
厨房里炖着的白粥散发出浓浓的香味,雷丘咽了一口口水:“加什么料?”
“不加料。”
雷丘委屈。
宋萍果从沙发上站起来去拿冰箱里的小菜,一样样往桌子上放,橄榄菜、腐乳、腌萝卜、香菇酱……铺开来摆了有半桌子。
雷丘冲上去从背后抱住她:“我就知道你还是爱我的!”
“下来!”宋萍果拍拍她的腰,“你真的轻了不少哎……晚上多吃点,别拍个戏还把身体给搞垮了。”
“太小看我了。”雷丘站直身子,轻松地把宋萍果打横抱了起来,“身体素质这个东西都是日积月累的,饿个两三天完全不是问题。”
紧接着,雷丘就又要饿个两三天了。
地下室里很黑。就算是白天的时候,也只有一点阳光,十分勉强地顺着那个窄小的空调管道口钻进来,保持最基本的可见度。
被困在这里的第二天,闻欢睁开眼睛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翻遍地下室里每一个被灰尘覆盖的角落,找到了一个手电筒。
那是个只装一节干电池的小型手电筒,就算电池电量充足,也维持不了太长的时间,但是能在这一片黑暗之中拥有一个光源,还是让闻欢放心了许多——毕竟手机的那点电量才真叫支撑不了多久啊。
这几天的戏份里雷丘还算多吃了一点东西,因为剧情里饿得眼冒金星的闻欢在小口小口地吃完了一块饼干之后,终于在崩溃之中泪流满面地连着把好几块塞进嘴里。
这段雷丘拍了三四次才过。
龚逍也怀疑她是故意的。
就在这个三天里面,龚逍也还带来了白镜录制好的音频。
白镜说她不喜欢说话,不过她的声音实在是好听,无论是说话还是唱歌,都是自带后期的效果,念电台里的这些心里鸡汤时就更加明显,龚逍也、夏一鸣和雷丘谁也没伸手按暂停,愣是在茶几前听完了所有的音频。
“龚头儿,你怎么总能找到这种人才。”雷丘拿起手机,把音频的进度条拉到最开头再次播放。
龚逍也骄傲地仰起头:“因为我有人格魅力。”
雷丘看她得意洋洋的样子,不费吹灰之力就猜到她遇到了什么好事儿:“桑枝终于考虑好了?”
“是啊。”龚逍也对着手机屏幕傻笑,“我就说我有人格魅力嘛。”
雷丘回家时候的造型仍旧和上次差不多,满身都是灰尘,为了防止弄脏龚逍也的车而在腰间裹了一块浴巾。
有了上次的经验,宋萍果看到她这身行头的时候十分淡定,二话不说把她往楼上拉以免引起路人围观,不过当她推开门,发现宋勇正坐在客厅里喝茶的时候,就没有那么淡定了。
“……”
宋勇静静地看着雷丘。
宋萍果不知道是应该先说“爸你怎么来了”还是“爸你听我解释”。
“爸,事情是这样的。”宋萍果紧张地搓着手,“这是我女朋友……”
雷丘绝望地抬手捂住脸:“大姐你先解释我刚拍完戏回来好不好啊!”
宋勇就好像是没听见宋萍果的解释,他依旧凝视着雷丘,然后放下茶杯,缓缓地吐出三个字:“单思言?”
雷丘激动地一拍手:“哎呀妈呀你爸这认人的能力有点强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