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全十美的事情在人生中不是没有,但少之又少,圆满之中总会有那么点小缺陷。即便好事,都碰到一起,也可能不尽如人意,或者产生新的问题。
柳凤和孩子的事情算是解决了,家里人从老到小都挺高兴;紫鹃的神智也算是恢复了,虽然还有待于时间去修复,但已经基本正常。可这好事加好事,却使家里的气氛变得有些怪怪的。
“儿子,你是咋打算的?”有田娘拿着拔浪鼓哄着孙子,脸上的笑容中还隐含着一丝忧虑,“紫鹃今早把头发打开了,娘忍着没说。”
孟有田轻轻点了点头,紫鹃以前是浑浑噩噩,名义上进了孟家后,便由娘和阿秀给她梳起了圆髻,表示已婚。现在她打开了,说明人家有想法了,恐怕是不满自己的所作所为。
“娘,紫鹃的事情咱们不管,随她去吧!”孟有田想了想,说道:“她愿意做孟家的儿媳妇,咱们还象以前那样好好待她;她要是不愿意,咱们也不勉强。毕竟那个时候她的脑子有毛病,凡事作不得主。”
有田娘轻轻叹了口气,说道:“这丫头现在没有了亲人,让她自己怎么过呢?唉,本来是好事,却让人烦心了。”
“娘,您烦什么心哪?”孟有田勉强陪笑,说道:“这是紫鹃和我的事情,我能处理好的。哦,对了,您是咋打算的,是长住还是过几天就走。”
“娘想好了,就住在这里,等外面消停了再说。”有田娘沉吟了一下,说道:“老了,身子不灵便了,颠颠跑跑的,还要担惊受怕,不想再过那样的日子了。再说,凤儿的事情怕是又要让你挨处分吧!孙大拿不是也住过来了,有个灾病的也不太发愁。嗯,我已经和阿秀商量过,她全听我的安排,就在这住下来。”
阿秀是传统的贤惠类型,不管是对自己,还是对婆母,都是百依百顺。柳凤呢,以前也透露过,不想到外面,一来是安全,二来也是图个清静,不想让人在背后议论。那就只剩下紫鹃了,她是怎么想的呢?孟有田挠头了。
……………
水流清澈,阳光直射到底,连水底的鹅卵石都看得清清楚楚。紫鹃脑后的圆髻打了开来,但并未梳起辫子,而是随便地扎了个马尾。
坐在溪边的一块大石头上,紫鹃低着头,用一根树枝在水里撩拔着,光影变幻,不时闪在她的脸上。很久很久,她才在撩拔的水声中闷闷地说道:“我要回去看看元伯,让他知道我已经好了,让他放心。”
孟有田望着紫鹃的侧影,沉吟了一下,说道:“应该的,元伯这些年一直惦着你的病,该让他放心了。”
两个人暂时都不说话了,孟有田找块石头坐下,眺望着四周的群山,不时把目光转到紫鹃身上,心情很复杂。
紫鹃说是看望瞎老元,或许有那么点想法,但更多的还是借口。她想离开这令她不太舒服的环境,因为她病好了,不能再象小孩子似的被人牵就着,照顾着。而要和两个女人一起做孟有田的媳妇,她一下子还无法接受,也无法适应。
“你别想得太多了。”孟有田终于开口了,幽幽说道:“别把现在的关系看成一种负担,没人勉强要你接受什么,你想怎样重新开始生活,选择权在你。你只要记着,大家伙都关心着你,爱护着你,你还有亲人,那就行了。”
“我知道。”紫鹃微微抿起嘴角,说道:“你们都对我好,照顾我。阿秀更是心善,好东西净留给我吃,连孩子都得排在我后面。你们都是我的亲人,只是——”停顿了一下,她自失地笑了笑,“先容我段时间吧,我还没想好以后的事情。”
“没人逼你呀!”孟有田站起身,捡起块石子猛地甩向水面,石子在水面上跳了两下便到了对岸,“我也不想说什么对不起、抱歉的话,一个是我要面子,另一方面那一点用都没有。咱们还是卸下包袱往前奔,人生啊,总纠结于过去只能让人懊悔,让人失去勇气和思考。”
“卸下包袱啊?”紫鹃轻轻叹了口气,凝视了孟有田半晌,微微一笑,说道:“有田哥,我替你高兴,家里也好,外面也罢,都扑腾得不错。你,也要回去吗?”
看似疑问,却有一丝期盼,孟有田点了点头,说道:“没人在外面折腾,牵绊着敌人,这里也不会安全。再说这里能有多少出产,以后来的人可能会越来越多,没有外面的粮食物资供应,哪养得活大家。”
“也不知道这战乱要到何时?”紫鹃将手中的树枝一甩,扔进了溪水之中,起身拍了拍手,说道:“该死的日本鬼子,把正常的生活全都打乱了。有田哥,替我多杀几个鬼子,算是为我爹娘报仇了。”
“你不说,我也没少杀。”孟有田淡淡一笑,说道:“这世道啊,要想活得有尊严、有自由,要想亲人不受罪,就得拿起枪来拼命。嗯,是个男人就应该这样。”
紫鹃走到孟有田身旁,凝视着孟有田的脸,已经是完全成熟的男人的脸,几年的时光啊,孟有田变了很多。深沉、冷静,眼中是自信的目光,但看向自己的时候,却充满了温情。
回忆又浮现在脑海之中,在十里村两人的偷摸恋爱,在破窑里缠绵亲热,打土匪救自己,双亲亡故又是他安慰她、照顾她……凡此种种,激起了紫鹃心中的涟漪,她缓缓伸出了手,与孟有田的粗糙大手握在一起。
或许还可以重来吧,紫鹃也不确定,以后要如何生活呢,紫鹃也没想好。但当握住那温暖的大手,缓缓向村子里走去的时候,她的心开始变得宁静。向前走,往前看,这就是生活,预期的可能不会成真,设想的也不会一帆风顺,但你只能被时间推着向前,命运的力量在很多时候是难以抗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