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慕川听见,一脚踢开纠缠不清的孔光明,拖着向晚跟了进去。
卧室里没有开灯,只有唐元初手电筒闪烁着幽幽的白光,光晕里,有一个人趴在地上,头发凌乱,身体被绳子捆成一节一节,像条硕大的虫,地上一滩血迹从他的身下流出来,渗在泥土里,黑乎乎一片,看得人恶心不已。
白慕川慢慢上前。
戴上手套,蹲身,扳过那人的头。
呀!向晚做好了心理准备,还是被吓了一跳。
那人双眼圆瞪,眼眶青紫,嘴巴被人用胶带封得严严实实,一动也不动……
“我教训过他了。真的……我真的已经教训过他了……”
这个时候,孔光明也偏偏倒倒地走了进来,嘴里含含糊糊地呜咽着。
“养不教,父之过……儿子的罪,就是老子的罪……警察同志……我已经教训过他了,可不可以……饶了他,求求你们……把我抓去吧……我代我儿去坐牢,求求你们了啊……”
没有人回答他。
房间里,冷冰一片。
白慕川慢慢松开手,站起来冲唐元初摇头。
“通知技术队!出现场!”
……
死者正是孔庆平。
他死在自己家的卧室里。
警车入村时,引来了更多村民,他们围在院门外看热闹。
程正领着两个技术队的刑警进来,拍照,查验现场。
堂屋里,已经被警察控制的孔光明,酒还没有醒,一会号啕大哭,一会又跪地磕头,像个疯子似的哭闹得不成样子。
这样的他,肯定是不合适审问的。
向晚看了一下情况,准备去门外找村民聊天。
那条大黑狗已经乖乖蹲墙角去了,看见向晚过来,它吼叫两声,被一个村民吓唬两句,又退了回去。
向晚对那个村民道了谢,顺便站到他的身边,随意地问他和周围的人。
“你们都看到孔庆平回家了啊?”
村民们纷纷摇头。
“没人看到他回来。”
“这小子早就没影儿了,很少跟他爹来往,我两三年没见他落家。”
“鬼戳戳的,可能是晓得命不长了,这才回来死在自家屋头……”
没人见他回来,这跟之前他们了解的情况一样。
但进村的路就那一条,他怎么回来的?
偷偷摸摸?也可能。
向晚分析着,想了想,又问:“孔家父子俩的关系好吗?”
村民:“好什么好?父子俩见面就吵,一言不合就动手,打起来儿子不是儿子,老子不是老子,乌烟瘴气……”
向晚:“那这两天有人听到他们父子争吵吗?”
村民摇头,全都表示没有听见。
“要不是老孔买酒说起,我们都不知道……”
向晚:“儿子盗窃杀人,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他为什么要大肆宣扬,好奇怪!”
村民叹口气:“没什么奇怪的。见怪不怪了。这小子从小就偷鸡摸狗不学好,要不是看他奶奶的面儿,早就被人揍死了……老孔逢人就说,他这辈子就是被他这个儿子给毁的……”
“这话其实也不假,当年老孔坐牢,不就是因为那小子偷了人家的东西,老孔才跟人动手,然后伤了人,蹲了那么多年吗?”
向晚皱了皱眉头,又与村民们闲聊一会,回屋。
这个时候,现场勘查快结束了。
门口散落着一些零食,还有盒装的牛奶,牛奶盒上沾着血迹,技术队的同事在一件件往物证袋里放,并细心地贴上标签……
孔庆平的尸体也已经挪入了尸袋,只有地上的血迹依旧触目惊心。
大家都在忙碌,尽管向晚有很多疑惑,依旧没有问,只能站边上做旁观者。
……
离开孔家村,已是半夜十二点。
孔光明被带上警车时,还在拼着老命地呜咽哭泣。
“放了我儿子吧……求求你们了……警察同志……放过我儿子吧……都是我的错啊!”
唐元初已经告诉过他,他儿子死了。
可孔光明不知是当真醉得不省人事,还是刻意回避事实,根本不听警察说什么,来来去去只重复那一句话。
“养不教,父之过……我要代我儿坐牢……”
……
警车在前面,警笛声声。
向晚跟白慕川坐在来时的汽车里。
静默一会,她侧过头,看见白慕川冷漠的脸,轻咳一声。
“娃娃找到了吗?”
这个问题,她想问很久了。
白慕川眯眼,“没有。”
向晚内心一窒,看他脸色不好,喃喃道:“那他偷了娃娃,会放到哪里去呢?”
白慕川不说话。
前面的警车里,孔光明的声音又大又响亮,一直在哭闹不休,听得人心里无端烦恼。
有那么糊涂的父亲吗?儿子都死了,他竟然不知情。
向晚叹一口气,琢磨着,“你们有没有觉得,那个孔光明,可能有点精神问题?”
白慕川嗯一声,“如果没问题,就不用吃药了。”
是了!向晚想起他长期在诊所买药的事情,又抿了一下嘴,疑惑地问:“如果他真的有精神病,杀了人,会被判刑吗?”
白慕川凝目:“得看具体情况!”
这说了不等于没有说么……
向晚发现白慕川有点心不在焉,也没了继续探讨案件的兴趣。
乡村的夜晚,路上一层浓雾。
车辆走得很慢,这个过程也就格外煎熬。
过了好一会,汽车终于驶上大路。
向晚松了一口气,动了动僵硬的胳膊,就听见白慕川突然对唐元初说:“等一下,你送向老师回去!”
“嗯?”向晚知道今天晚上他们要夜战通宵,急忙摇头,“不用麻烦了。你们那么忙,我可以跟你们一起。而且,我现在也很好奇……”
“好奇什么?”
“好奇娃娃哪里去了。好奇孔庆平的死……”
白慕川拧紧眉头,“你不是要写更新?”
向晚轻笑,“我可以在队上写!”
听她这么说,白慕川没有再反对,淡淡说,“你现在胆子大了。”
“嗯?怎么说?”
“今天看到尸体,居然没叫!”
呵!在心里叫了,只是他没有听见。
向晚寻思着,尴尬地笑了笑,“习惯了就好。说不定有一天,我还敢跟程队一起验尸呢……”
她纯粹开玩笑。
可那句“跟程正一起”却让白慕川倏地拉下了脸。
“择日不如撞日,一会你就可以试一下。”
“……”
不啊!她就随口说说的啊啊啊!
看白慕川一脸认真的样子,向晚内心是崩溃的。
远远看一眼尸体和近距离观看尸检完全是两回事好不?
她怕!
可白慕川和唐元初都在技术队,她不去会更怕。
技术队冰冷的操作台上,孔庆平被平放上去。没有穿衣服,没有一丝遮掩,此刻的他已经不像一个人,而是一个供人研究的动物……
这画面太冷,向晚撇开了头。
“初步判断,死亡时间在昨天下午七点。”程正站在操作台前,一身白大褂与操作台的金属质感衬在一起,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冷漠,面无表情地对着操作台上的尸体,他一点反应都无,“致命伤就是胸口那一刀。匕首刚好扎破死者的心脏,导致大出血,因为没有得到及时救治而死亡……”
“这把匕首,是刺伤锦艺宾馆安保的凶器吗?”唐元初问。
“是的。”程正说:“数据基本吻合……”
“也就是说,孔庆平的父亲,用孔庆平带回来的匕首,刺伤了他?”
“不!”程正看了白慕川一眼,“从现场勘查的情况看,是孔庆平自己拿着匕首时,受到重力袭击摔倒,撞到刀尖上的……”
“这样也可以?也太倒霉了吧?”唐元初很多时候,像个好奇宝宝,“那我可不可以这样理解?孔庆平被父亲捆在家里,还被父亲用胶皮封住了嘴巴,使得他不能离开又不能喊叫。于是,他想拿匕首自救,结果受到他父亲的袭击,摔倒在地又被匕首刺中。而他父亲还在继续喝酒……”
程正迟疑一会,说:“在那之前,孔光明已经醉了。孔庆平受到的袭击,不应该来自他的父亲……”
唐元初问:“现场有发现第三人的痕迹吗?”
程正摇了摇头,“没有发现第三人。这也是我最大的疑惑。”
唐元初:“那为什么你敢肯定不是孔庆平的父亲?”
程正:“因为没有一个清醒的父亲,可以眼睁睁看着儿子被匕首刺中而无动于衷……”
“那可不一定!”沉默了许久的白慕川,突然哼笑一声,“这世上冷血的父亲,大有人在。不排除孔光明也是其中一个。”
程正眯起眼,看他。
白慕川挑了挑眉:“难道我说得不对?”
程正不吭声,两人目光相对,空气里如有杀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