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边火把很多,多得无法计算,数百的火焰连绵成一条摇曳的光带,浮雾飘荡,看起来就成了两条河.微光下砖壁上的一张张脸,只隔开很小的间隙,整齐的排位着,浮现出不知简单还是复杂的表情.
面具——挂在砖壁的凸石上.她摘下一个,难以置信.如此精妙,凸石上还挂着两颗冰凉的玉石眼珠.
“一个面具本身便通过人的面庞作为摹本的,自然具备了人的喜、怒、哀、乐.而越是透明越能够包含黑暗,光亦是这样.”镇长拿下面具,踮起脚尖.为她慢慢戴上.“所以在摇曳的烛光下,我们才能欣赏着各种不同的表情.仔细想想,人生在世,谁不是戴着不同的脸谱,面对不同的人.人心百变...”
“好看吗?”她习惯性的问.但一说出口便后悔了.
“还行.”镇长真是个好人啊.
“丑死了.”覃姐姐倒是直接.
规夫人语未掀唇,如是说.“夜路里能吓死人.”
“好啦!好啦!别说啦.”不知为何,她摘下面具,离开人群,觉得面颊有些闷热.
同一时间,她注意到角落里的吵闹.
一个声音,“啧!都他妈的是鬼上身,总是缠上不该缠上的人!就跟上次那一票的亏本生意一样...惹了一个最不该惹的人!害的兄弟们都散伙了!”
另一个声音,“军师真是厉害,连“买家”的来历都查得出来.我到现在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次,可不是我...是道上有名的「章鱼」主动联系并送上消息给我们的...要小心!那家伙不可招惹,更不可轻信.他的情报网的确厉害!但他玩转于各个阶层,谁也不晓得他在酝酿什么鬼主意.”这个声音她听得出来,是瘸子.是他!
“闻家的人,更麻烦.”
“只要他们肯乖乖给钱,一切好说.若是还跟上次一样背后捣鬼.大不了鱼死网破.”
“鱼死网破?少做梦了.人家手能遮天.我们只是...”
远方,有人注意到了她,朝她拼命招手.拄拐的男人.
那个...
话说,他真名到底叫什么来着的...
“瘸大哥.”
瘸子离开了自己的一行同伴,一脚一拐慢慢的走了过来,路上差点摔倒,“拜托!...什么瘸大哥!我叫乐芰音啊.”
“嗯,我知道的啦.瘸大哥.”纱璃报以微笑.
“乐芰音!”他瞪眼.
“瘸大哥!”她不服输.
“该死!以你这种年纪就如此鬼灵精,将来肯定嫁不出去.”他一声叹息,“年轻,年轻就是好啊.哎!多少圣人穷尽一生,仍是回到起点.”
众人一起前行,终究来到了末端.她望着长廊的尽头.莫名有一丝寒意.
由素色的长帘整齐的排列,似乎遮蔽着什么.她穿过长帘.抬头,极其巨大的雕像——那是只奇异的野兽?形体如同狮子那般矫健敏捷,头很像龙,其相暴虐,长脖子.有翅膀.尾若卷云,足后跟也有一趾,烈火正燃烧着它的躯体,他在其中嘶吼.
一瞬间纱璃觉得天旋地转,压迫感涌上心头.闭眼小息一会才有所适应.
镇长不知何时也来到了她的背后,“浴火重生,穷恒.”
“什么?”
他指了指前面,“雕像.”
“浴火重生?按照仿支教的说法...那应该是不死鸟吧?”覃姐姐问.
“它亦是.按照某一个起源,它,曾经,吞掉了『不死鸟』!”
纱璃问,“那它的肚子会不会不健康?”
镇长顿了顿,“二者混为一体,它由此长出了火焰之翅.自此永不入轮回.神庭被激怒,灌以伪神之名,惩以九万雷霆.它最终落得神形俱散.之后它在混沌之间几度浴火而生与神庭抗衡...最终被神庭施以诅咒,神格不在.不死鸟终究再生,而它却不知所踪.有传说,它的魂魄脱离『重影界』和『无间地狱』,潜伏在人间游荡.”镇长忍不住呼吸一口,“生生不息.与神庭进行对抗.”
瘸子歪着头,喃喃自语,声音很小,但她足以听清.“穷恒...被『神谴』诅咒的伪神·穷恒?一个以人的肉体为纸,鲜血为墨的自大伪神...还有群众信仰这种狂妄、丑陋的叛离之神?真是奇特,兴许一个地方连狗屎都不如的东西,在另一座小城便里被可被供奉为神了.”
规夫人告退了.和他弟弟一起离开了.
镇长看着远去的她,“别看她那么文静,她还是祭典的舞者呢!她应该是练习舞曲去了.她很优秀,听闻她的祖上好像和隐于森林的永恒一族颇有渊源.”
纱璃不禁感叹,也许,她也是您的骄傲吧?只可惜...
纱璃仍旧记得,她所厌恶的那个男人——沮先生,得知自己的舅舅被覃姐姐所救之后,来到房间跪着答谢的画面.那一刻,她见得那位老者的眼里一闪而逝的骄傲.
暮然,她听到了传来四周的音乐.簸动的音律,像是忽然涌动的暗潮.又湿又重.瘸子扭头过去搜寻这突兀的声响.
是规夫人的声音,
——明月高楼,
——随风浮萍.
——云山万重,
——追思千里.
——家山何处?
——夜未央,遥相望.
——花城人去醉流荒,
——是冷落,
——诉苦情.
——问,今夕何夕?
——天境里,水帘月,人相依.
“这词泼墨写意,实乃千古绝唱——博采臣的名曲《胡笳十二拍》.”瘸子缓缓点头,随音律而晃悠.“晓风残月应景,出语便咽,沉哀入骨.悲怨之音颇具其形.”他点评.
纱璃怪笑着,“哎呀!你别逗啦.瘸大哥,你生的一张严肃的脸,这样的看起来好傻啦!”
“嘿嘿!”镇长补充,“聪明绝顶!”
纱璃笑道.“这是在讽刺他的头发吗?”
“啧,你一个异国小女孩懂个什么音律!”瘸子不以为然,用拐杖敲敲地板,他补充着,瞄了纱璃一眼,“哎,你还年轻.什么都不懂.”
“但她会去看、去听、去学.不管如何都会坚持自己的信念.”覃姐姐对她充满信心.“如你所说,她还年轻.”
会吗?纱璃不仅问自己.何人不曾年轻?又有何人不曾老去?但真的会吗?她没有答案.
“当然.如此最好.对照一下我们自己……年纪越大越没用了,以前学的有许多都忘了.”乐芰音的笑很温馨,“那我暂时告退了,我要去看看那位夫人练习歌舞了.她啊~真漂亮.”
镇长一笑,一手点香,一手指神明.“纱璃,许个愿吧!”
纱璃微笑,闭目跪在蒲团上祈祷,“但愿事事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