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奈地拧眉道:“我不是破丫头片……”
半句话未能说完,那身材纤瘦的谢难酌也是自人群里一溜烟窜了出来,一眼便瞅见了我那张施以粉黛的陌生面孔,不由得骇得大呼小叫道:“我的老天爷啊,有妖怪!”
没等我接上半句反驳的话语,姜云迟已是一个探身凑了上来,死死盯着我的红唇研究了半天,半晌无言,又伸手捏了捏我的脸颊,眸中古怪顿时油然而生,直道:“你上哪儿搞来这么多名堂的?可别说……这颜色的口脂,还涂得……有那么点儿好看。”
倏然被她这么认真打量着,我不太自然地偏了脑袋,有些难为情地解释道:“方才在房间里陪谭夫人说话的时候,她随手涂着好玩儿的……”
“唔,这深红挺正的,却也瞧着不油腻……”姜云迟喃喃念叨了几句,末了,又像是想要确认自己的眼光一般,朝身边的谢难酌直嚷嚷道,“小谢,你觉得呢?这颜色是不是还不错?”
“哎?我?”一旁的谢难酌微微一怔,旋即红着脸有意无意地瞄着我的面颊,颇有些羞赧地低低应答道:“是……是虽然化得像个妖精,不过,是个挺漂亮的女妖精。”
谢难酌这一番话说得不言而喻,直听得我顿时喜上眉梢,不由得悄悄扬起了唇角,朝他露出了一抹傻乎乎的笑容。
少顷,他正呆望着我那不经意间漾在面上的潋滟笑意,出神了足足半晌有余,终是被姜云迟生生一记报栗磕回了原形:“我让你说她的唇色,没让你评价她的人!”
那谢难酌一击吃痛,连忙捂住脑袋骂骂咧咧道:“男人婆,你是不是人啊,怎么总是这样凶悍?!”
“臭小子,你还敢这么叫!不想活了是不是?”那姜云迟听罢眉目一横,差点没从嘴巴里喷出一团火来。
“本来就是啊,那唇色究竟好看不好看,你问我有个什么用,你有本事去问问沐公子,看看他觉得你涂上这样的颜色,是不是就摇身变成天上仙女了。”谢难酌不怕死地朝她扁了扁嘴,眼看着面前姜云迟的一张俏脸立刻由红转青,近乎就要原地爆炸,那谢难酌二话不说,尖了眼睛便去寻那人堆子里的黑衣身影,恰好见得对方拨开层层人群朝此处走了过来,连忙一阵风似地冲上去打招呼道:“哎,沐公子来得正好!刚就有事儿想要问问你的!”
沐樾言并不买他的账,兀自冷漠抬眸,紧皱了眉头低声呵责道:“老远便能听得你二人争吵,是为何事喧闹至此?”
倏然得了一顿训斥,姜云迟周身所流露的修罗气场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连忙孩子似的低下了脑袋,一副懊丧而又不甘的表情。
而那火气正旺的少年谢难酌显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见状非但一点儿也不害怕,反倒是一把拉了沐樾言的胳膊,神里神气地对他说道:“来来来,沐公子,你瞅瞅,咱们这儿多出来一只小妖精,你还认得出她是谁么?”
我缓缓抬眸,恰好迎上了沐樾言淡然投来的一道目光。
似是注意到我面上与往日全然不同的独特妆容,他微微怔了一小会儿,有些不太确定地注视着我的双颊,半犹疑着问道:“是……顾皓芊?”
他一双眼睛在我脸上打探得甚是仔细,不由盯得我有些许不好意思,便将脑袋略微偏向了一边,轻轻点了点头。
然而,并未等我开口说些什么,身旁的谢难酌已是抢先冲着沐樾言嚷嚷道:“沐公子,你瞧她化的,哪里还是原来的那个顾丫头啊!”
“嘶……”我在边上倒抽了一口凉气,更是慌忙低下了脑袋,连看也不太敢看眼前神情专注的沐樾言。
只见那谢难酌倒跟个野猴子似的上蹿下跳,直在我三人面前晃晃悠悠的,生怕沐樾言哪里没瞧清楚一般,反复对着我指来点去地说道:“沐公子,怎么样?怎么样?你觉着顾丫头这样打扮着好看不好看?”
约莫是被他闹得嫌了,沐樾言皱了皱眉,声线清冷地随口答道:“……一般。”
我呆呆地望着他,木然半晌,心底竟不知为何涌起一抹莫名的失落感,连带着眼底亮晶晶的光彩都暗了下去,像是无意间投入了一块沉重的巨石,压抑得人喘不过气来。
胸口有些难为情的憋屈之意,我闷闷地低下了头,并没有反驳他方才所说的那些话。而谢难酌却到底是个心直口快的家伙,听罢连忙睁大了眼珠子反追问道:“诶?真的假的啊?我觉得还挺特别的啊,怎么会是一般呢?”
一直在边上安安分分的姜云迟亦是忍不住张口评价道:“我也觉得这颜色涂得……还行吧。”
沐樾言复又淡然扫了我一眼,却依旧是面无表情地转移话题道:“……你们为了这点小事争吵喧闹,若是扰了家主兴致,届时该如何是好?”
姜云迟扁了扁嘴,没说话,谢难酌倒还是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直凑上去笑嘻嘻地对沐樾言说道:“沐公子,这本就是个喜庆热闹的好日子,咱们也不过是说说笑,并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啊。”
我方才硬生生吃了一记闷气,现下心里头怪膈应的,听了谢难酌的话,也忍不住小声嘀咕道:“对啊,人家新郎新娘开开心心地成亲,吵吵嚷嚷的还来不及呢……阿言你太刻板了,总是要求那么高……”
——特别是在看人妆容这一方面。
我无比幽怨地想着,却并没有如实说出来。毕竟沐樾言还是沐樾言,万一说了什么话惹他不高兴,指不定又拖上一两个月不肯理我。
这会子瞅着他一脸漠然地凝视着我的双眼,也不知是心里在想些什么,兴许……兴许是在悄无声息地偷偷骂着:“啊!这个丑丫头还敢说我刻板,看我待会儿还理她不理她!”
不过事实上并非如此,沐樾言面上的表情丝毫没有动摇,只是淡淡地偏过了脑袋,遥望着远处热火朝天,高朋满座的丰盛宴席,转而对我说道:“罢了……站了一天了,过去坐下吃点东西吧。”
他说起话来一向跳跃性很足,蓦然得了这样一句额外体谅的话语,我便心下明白他没有同我一般见识,遂连忙拔腿跟上他往人群中缓缓踱去的脚步,心里头不禁染上几分侥幸的窃喜。
彼时已是沉沉深夜,微渺的星光为漫天的大雪所覆盖,然北域那份侵蚀人骨的寒冷却并不能吞噬此刻大红喜事所带来的炽热气氛。
谭府上下由灿金与朱红的通透灯光所交相辉映,一时之间,周遭人影绰绰,笑声朗朗,而坐席之间亦是八珍玉食,酒香四溢。
一切必要的传统仪式悉数完成,秦泠便由着几名丫鬟搀扶着送入洞房,谭今崭则留在大厅之内同一众宾客举杯畅饮,谈笑风生。其中位于人群之首的那抹尊贵身影便是前来道贺的当朝太子,段止箫,紧接着喜迎而上的则是谨耀城内的一众地方势力,以及常年驻扎在北域边界的各大将领军官,最后围绕在侧的即是拥护谭今崭和段止箫而来的各方盟友。
而我、沐樾言、姜云迟、谢难酌等一群人,作为段止箫所带来的随身从属,被安置在大堂偏后方的角落处,同等有幸品尝这场颇为丰盛的佳宴。
北方菜系多色重味浓,肉厚油多,且其形色粗犷,颇有几分北域人身上所携带的豪迈气息,所以虽说是能报应身体回暖,但食过必腻,多用则杂。
我在浮缘城一带住得久了,连带着口味也偏淡一些,加之箫霜园内菜肴多为平衡,遂如今望着一满桌五味俱全的鸡鸭鱼肉,反倒是略有些反胃,便只是木木地坐在椅子上,盯着周围一圈大吃大喝的人们发呆。
姜云迟和谢难酌两个胃大如牛的怪胎自然是不用说的,桌上放了什么便吃什么,闲暇之余还不忘嘬两口小酒,可谓是享受得不亦乐乎。沐樾言则始终是副一如既往的淡薄模样,只需手边放上一盏清茶,便不论是到了哪里,都能够入乡随俗。
约莫是注意到我几乎没怎么动手上的筷子,沐樾言默然扫了我一眼,低声问道:“你不饿?”
我支支吾吾地回望着他,一时之间也想不到用来搪塞的理由,倒是坐在正对面的姜云迟冷哼一声,幽幽嘲讽道:“她那个样子像是不饿么?我看啊……多半是挑食病又犯了,吃不下去。”
“我……”撇了撇眉,我无话可说。
“是这样么?”沐樾言问道。
“嗯。”我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话音未落,正巧那上菜的小厮晃晃悠悠地端上来一盘子金灿灿的大蜜橘,一眼瞧过去个个皮薄肉嫩的,甚是馋人,那姜云迟看了便嗤嗤笑道:“要不你就剥橘子吃,这大橘子吃起来又清又甜,够你一次性吃个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