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那锋锐无比的刀身就要刺穿心脏,薛临面色陡然一变,瞬间化掌为指,倾注全身气劲于一处,旋即飞速转动手腕,又准又稳地径直点向了沐樾言的胸口。
沐樾言一身精力都放在手中快捷如风的匕首之上,愕然遭他宛若刀锋的蛮力一指,避之不及,竟是生生以心脉处相迎而上,霎时之间被那指间力道震得倒退几步,一个不稳靠着墙根跌坐了下去。
我在旁看得大惊失色,慌忙急声向他呼唤道:“阿言!”语毕焦灼起身,不顾阻拦地就要朝沐樾言猛奔过去,然而刚刚挪动脚步,却是被身边的周别轻轻按住了肩膀。
我难以置信地抬眸转望向了他,他则摇了摇头,皱眉对我说道:“薛先生手下向来不留情面,你就莫要上去凭白送死了。”
话音未落,那全力一指挥出的薛临亦是硬生生扛下了那突如其来的致命一刀,高大壮硕的身猛然一颤,趔趄着扶住墙根方才勉强站稳。干喘了几口粗气,他随手拂去胸口涔涔流淌的鲜血,沉声对沐樾言道:“我原当你是个细致入微,踏实可靠的人,没想到竟是个另侍其主的逆贼!”
沐樾言漠然靠墙端坐着,显然是被薛临方才那一掌一指伤得经脉不稳,动弹不得,尽管如此,他却是始终面色沉稳,淡淡迎上薛临那炽热如火的目光,一言不发。
而薛临则是不动声色地挺直了腰身,冷冷朝他逼近道:“说,谁派你来的?”
依旧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沐樾言定定地凝视他的双眼,眸底平静得不带任何情绪。
音量陡然抬高,薛临锋锐的声线中满是憎恶与恼怒:“我再问一遍,谁派你来的?段老皇帝?太子?还是别的什么混账势力?”
沐樾言淡然呼出一口气,没事儿人似的闭了闭眼睛,终是缄默不言。
这般有意为之的沉默在薛临看来,显然是在挑战他内心忍耐的极限。沉寂半晌,似是终于再耐不下性子继续逼问,薛临周身气场骤然变得凝重起来,连相隔于数尺之外的我都感应到那股隔空传来的震怒之意。
剑眉迅速拧作一团,薛临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冲沐樾言呵斥道:“你这是找死么——?!”
那一道石破天惊的吼声直穿云霄,似猛兽在仰天长啸,竟是骇得整个房梁都为之颤动。
那一瞬间,我的眼角难以抑制地狂跳了起来,登时紧张得眉心一皱,不由焦急地朝沐樾言望了过去。周别亦是满脸诧异地伏在墙边,向不远处的二人投以忧虑的目光。
然而那撕裂苍穹的怒喝声尚未停歇,薛临已是目眦尽裂,紧抿着嘴唇,愤然运功将自身气劲悉数灌注于掌心中央,旋即再度将手臂高高抬起,以疾风之势朝地上无力动弹的沐樾言猛挥而去——
电光火石的一瞬之间,我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是怔怔地注视着沐樾言一点点趋向于黯然的面孔,暗自揣测他究竟是不能躲,还是不想躲。
分明是可以奋起挣扎一次,他却始终面色沉静地坐在原地,任由眼底的光芒逐渐向外发散——就仿佛是一心求死般,舍弃了所有对生命的希望。
那万物归于死寂的一刹那,却是连带着我的时间也一起迷失了方向,蓦然偏向于静止。往昔的画面如同走马灯一般,毫无征兆地闯入了我的内心深处——
他的确是个冷漠如霜雪的男子,却有着比任何事物都要温暖有力的一双手。在我无数次险些跌入深渊之时,都是他竭力撕开所有的黑暗与桎梏,予我以最为温柔的救赎。
所以,这一次,我的脑海中没有任何的踌躇,唯独想要毫不犹豫地伸出手,倾尽全力将他从泥沼中拖曳而出。
近乎是用尽了积攒在身上的所有力量,我倏然间挣开了周别的束缚,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来,不顾一切地一头撞向了沐樾言的胸膛,而后紧紧闭上双眼,抬手将他极为扭曲地摁入了我的怀中。
片刻,只听得脑海中猛然炸起一阵毁天灭地的轰鸣声,我顿觉后背一麻,周身气血纷然上涌,争先恐后地占据了我的整个脑袋。霎时之间,一股难以自制的腥甜自喉中缓缓翻涌而至,却是生生滞于我的胸口间横冲直撞,直堵得我呼吸不畅,竟是连半点吐息也无法实现。
此举一出,周围人皆是大惊失色,那周别愣是骇得连手中长剑也握得不稳,“哐当”一声掉落在地。而薛临更是做梦都没想到,他那蓦然挥出的致命一掌,竟是硬生生地打在了我的后背上,登时气急败坏地后退几步,面色铁青地呵斥道:“这是做什么,连你也不想活了吗?”
全身的力气在薛临收掌后撤的一瞬间消失殆尽,我像是一片于深秋离树的枯叶,轻飘飘地摇晃几下,便软软地歪向了一边,斜倒在地面上。
沐樾言怔怔地凝视着我的双眸,无措而又迷茫的瞳孔下意识地泛起一阵紧缩,就好像是在无声地询问我“为什么”一样,沉默半晌,终究是没能说出口来。
我半伏在地面上,大口大口地急促呼吸着,只觉大脑处一阵泛冷一阵发热,缺氧得厉害。片刻之余,便有温热的液体同时自耳鼻目口四处流淌而出,蜿蜒曲折地在我面上肆意蔓延,末了竟是无声盈满我的眼眶,倏然遮蔽了我所有的视线。
呆滞了有足足三秒的时间,沐樾言总算是回过了神来,不知所措地将我整个人捞回了怀中,抚掌轻轻探上了我的脉搏。少顷之后,终是探得面色一沉,不由得冷声质问我道:“你上来挡个什么,不要命了么?”
我没敢吭声,兀自靠在他余温尚存的胸前,不知为何,却是觉得无比的踏实暖和。
目光微偏,沐樾言望向几尺之外匆匆站定的薛临,眸中色彩倏然转冷,道:“你方才掌中足有十层气劲,悉数用来对待这般瘦弱的黄毛丫头,未免过于狠毒,有损你心中树立的正义之气。”
“你……”薛临瞠目结舌地憋了半天,终究是一句话也没能说出来,思忖片刻,正待反驳些什么,却是蓦然被身后所传来的突兀男声所打断。
“哎,薛先生果真是身手了得,不过片刻,就把这对狗男女给修理得服服帖帖。”
隔空鼓出脆生生的三道巴掌,段琬夜缓缓地自二楼的木梯间走了上来,而在他身后则浩浩荡荡地跟了一群人,分批将跌坐在地的孟郁景压制得稳稳实实,不曾遗漏丝毫缝隙。围墙边上的一众弓手见头领被俘,自知很难再有翻身余地,便纷纷黯然地失去气势,垂手将掌中弓箭随意地搁置在旁,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场仗,终究还是我胜了。”悠哉悠哉地踱步至沐樾言身前,段琬夜嗤笑一声,以手中锋利的银白长剑轻轻撩起他的下巴,挑衅道,“姓沐的,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
沐樾言淡淡地坐直了身体,下意识将我护于手臂之后,依旧保持着一贯的沉默。
“你看着我和孟郁景斗得你死我活,自己却坐享渔翁之利,殊不知那最后的渔翁,却是我。”剑锋有意无意地在沐樾言下巴间拍了几下,段琬夜面上的笑容一片诡谲,“如你所见,现在孟郁景也在我手里,你也在我手里,你心里可开心了么?”
不等沐樾言有所应答,一旁的薛临已是咬牙切齿地问道:“殿下,我思前想后,也着实不知这混小子和女娃娃是从哪里来的,年纪轻轻,就做着此等龌龊的事情,着实可恨又可惜。”
“哼,还用得着猜么。”冷哼一声,段琬夜道,“这么不干不净的事情,除了他段止箫还会有谁?”
“何以见得?”
“上次在闻桑镇相聚的时候,我曾说过,我有意与北方谨耀侯结盟,甚至差人给他送去了书信。”段琬夜眸中阴霾密布,“结果你知道得到的回信是什么吗?”
“是什么?”薛临诧异地望向他。
一旁始终淡然的沐樾言听到了这里,目光总算是有所动容。
“他说他‘已和太子段止箫位于同一战线’,还劳烦我不要再行惦记。”段琬夜眉目一拧,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派他沐樾言去孟府监察数月——那些有关孟郁景巴结谨耀侯的情报,无论如何都理应是我拿到先手,可是如今却让那不知远在何方的段止箫尝到了甜头!”停了停,段琬夜深深呼出一口气来,似是在竭力克制纷沓而至的愤怒,末了又将目光恨恨地移向了在旁的沐樾言,厉声喝道:“而这一切,都是你……是你在从中作梗,害我丢失了如此重要的一方势力!”
眉心微皱,沐樾言缄默了不知有多久,听了他的话,总算是下意识地开口说道:“太子殿下一向才谋不凡,稳赢人心。谨耀侯的这番归顺,乃是心甘情愿。”
那一瞬间,他低沉的声音蓦然响彻了我的脑海,轻轻地震动了我的耳膜,无形带来丝丝彻骨的寒凉。
我一直以来都没能猜出他背后的那位“公子”是谁,如今贸然听得段止箫这一熟悉而又陌生的名字,只觉得心里冷得有些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