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
轻轻的咳嗽声随风飘来,随雪飘去。
皇帝独自一人地坐在秘境里,坐在这阴阳鱼儿的游动里。
根据南晚香所说的阴阳理论,秘境是由阴阳二气构成,
阴气为鬼气,阳气为灵气,
而他所神秘化的目标只是一个存在于秘境中的古代战场,而不是秘境本身,
所以战场消逝,秘境犹在。
夏炎抬手扣在脸庞上,
半数白发绵延而动,往四方缓缓续去,似静海波涛,起伏里蕴藏着深邃的危险。
白发...千米!
长度增加了一百倍。
半数白发当有五万余根。
数量亦增加了一百倍。
他试探着取出一枚灵脉之心,将那小水晶盛放在手心,细细看着。
这是一个指节大小的水晶,其中灵气凝聚为风雪之状,只是托着,就给人一种极度舒适、精神百倍的感觉。
试探着把一丝劲气探入水晶之中。
哧
这如给存放灵气的水晶破开了一个小孔。
顿时,水晶里浓郁无比的灵气寻到了出口,
顺着他劲气的牵引,溯本归源般,构架成一条传输的轨迹,缓缓流入他掌心,又入了他体内。
鬼修的身体是无法吸收灵气的,
只有这种浓郁到极致的灵气,才能凝聚于鬼修体内,与鬼气形成制衡。
其余的灵气,则会刚入体内,就消散不见。
一炷香时间后,灵脉之心里的“风雪”消失了,
这块结晶只剩下一个空壳,在气流里,“咔”地一声粉碎了。
夏炎感受了下,顿时感悟到一丝无奈,但却在意料之中。
“不行...神秘化一个战场,消耗太大了。
使用灵脉之心,只能稍作平缓,根本起不到控制作用。
就算把剩下的八枚灵脉之心全部投入体内,也于事无补...”
那么...
可以想象,一旦他从秘境走出,只能利用灵脉之心短暂地控制自己,然后远离开南晚香。
再之后,这些能覆笼千米之地的五万白发,会如同五万饿鬼,开始无差别的杀戮,无差别的吞噬所有存在的寿元,将元气化鬼气,攫取入自己体内...
而自己会直接失控,
失去理智,
堕入噩梦...
坐到那纯黑世界的白影面前,如随亘古,永恒不变,如是已死。
他双瞳微微眺远,刹那里,记忆亦是飘远。
那时候,亦是冬雪的时光。
碳炉上的水壶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白汽蒸腾,水烧开了。
侍女匆忙上前,拎起水壶,为正在屋檐下对弈的两人斟满茶水,茶香四溢,冬亦暖了。
对坐的两人,一个是神色安静的男孩,一个却是神采飞扬的少年。
男孩是夏炎,少年是夏盛。
随着最后一声落子...
夏炎道:“大哥,我输了。”
夏盛笑道:“你知道为什么输吗?”
夏炎摇摇头。
夏盛沉吟道:“你啊...面如止水,心似野火,平静且看似怯懦的外表下,却藏着一颗比谁都疯狂的心...你下棋的打法,就是你心中的处世之道。”
夏炎不说话...
夏盛继续道:“哥哥若活着,就永远也不要你将这心底的野火释放出来...因为这火会杀伤别人,也会烧伤自己。
养生之道,处世之道,亦是如此...
你以这样的心去处世,就如持着一把锋利的双刃剑,剑刃对向敌人时亦会对向自己,伤人伤己,岂能长远?
到时候,天下人都会误会你,畏惧你,只因为他们看不清你,而你又不屑去解释,而解释了其实也没用...
万千的推手会推着你走上一条黑暗孤独、无人陪伴的道路,让你越陷越深,再回头,已看不到来路,再侧头,身边已空无一人。
此非王道,而是...暴君之道。
可是,大哥,母妃,甚至父皇,所希望的都只是你能平平安安地过这一世。”
夏炎脑海里的思绪一掠而过,他双手交叉,微微后仰,坐在风雪里,头顶的恶灵红伞飘来飘去,为他遮挡落雪。
“孤独吗?”
“黑暗吗?”
“伤人伤己吗?”
“大哥...我输了棋,但是...我会杀了所有敌人,然后捧着你的灵位,光明正大地带你回宗庙,认祖归宗。”
夏炎目光飘远,不觉之间,视线穿过那颗天星湖湖心岛的神秘古树,向皇宫看去。
这一看,他不禁微微眯起了眼。
在他未曾关注皇宫的时候,皇宫里竟正在发生一场巨变。
...
...
“夏炎已死”
“新皇登基!!”
“荒淫无道,先皇刚去,强占皇嫂,此乃天罚,死有余辜”
“新皇登基!!”
“躯体残废,不配帝位,登基数日,天罚已至,死有余辜”
“新皇登基!!”
哄闹嘈杂的声音,整齐划一的脚步,浩荡刺耳的兵甲碰撞之声,正响彻朝天都的皇宫。
黑压压的军队,在镇东王的带领下,竟是直接入了皇宫,
从金銮殿入口以胜利者的姿态涌入,在空荡的广场上排开,高呼着这样的声音。
镇东王是一个个头稍矮的男子,
然而威压气度却足以弥补这身高,
他双眼如鹰隼,锐利地如要撕裂一切,
此时...他胜券在握,唇角挂着一丝微笑,
身上甚至没有披甲,只是穿了一身蟒袍,走在最前。
他原本的计划是用大军在朝天都外施压,
等看明情况后再入城中,控制城中局势,然后迎接新皇夏明,前来登基。
至于夏明答应了太虚仙宗什么,他也略有耳闻,
但永世为奴的是夏家,他还是做他的镇东王,而且会更加的位高权重。
然而此事,颇有些涉及谋逆,
故而,新皇不可出面,而需处在一个能让他保持“羽翼干净”的地方...
如此上位后,才能有更多的余地。
权势就是这么微妙,同一件事,你怎么去做,带来的后果截然不同,云泥之别。
但是,太虚仙宗那位大供奉的到来,让镇东王改变了、也不得不改变原本的计划。
大供奉要一锤定音,他也乐见其成。
所以,大供奉入皇宫。
他也直接把“观望”的过程给跳了过去,
直接领着五万大军入皇都,
又让其他五万军队在外驻守,以此控制局势,而如有必要,再后还有足足二十万大军,蓄势待动。
至于登基之名,镇东王也想好了。
夏炎死了,名义就没了,新皇自然可以顺理成章地登基。
至于夏炎到底有没有死,重要么?
若是没死,弄死就行了。
之前仙宗要着他这个傀儡,
现在不用了,
他自然就是荒淫无道、强占皇嫂、无德无才之人,
死了就死了,算什么东西?
满朝大臣,权贵,不是向着仙宗,就是中立的墙头草,再有少数死忠于皇权的人则会在这场清扫里彻底死去。
这一路上,皇宫的白羽军甚至只是象征性地拦了拦,就直接让开了。
宫廷的侍卫,也纷纷让开了。
如今,唯一拦路的大将是一个头戴黑盔、身裹重甲,抓着一把墨色长蛇刀的魁梧男子,
这男子正站在大殿的高处,一双眸子如野兽般,冷冷地看着脚下正潮涌来的五万大军。
他正是夏盛托孤的三名大臣之一——“大将军”张疯血。
就在镇东王大军从东而来时,他也已经领着三万心腹黑甲军,连夜赶向朝天都,如今刚好在皇宫撞上了。
“夏炎已死”
“新皇登基!”
“夏炎已死”
“新皇登基!”
士兵们的吼叫声,化作浪潮往前扑去,却被阻挡在黑甲军构建的最终长城之外。
两军于皇宫中对峙,气氛剑拔弩张。
镇东王抬眼看向远处的黑甲男子,神色动了动。
“大将军”张疯血可是死忠于夏盛的代表,如今自然是死忠于夏炎了。
正常来说,他该劝说两句。
可这明明是直接铲除隐患的机会,为什么要劝说呢?
张家...可惜了。
镇东王思绪已定,一抬手,扬声道:“张将军无诏入宫,意图谋逆么?!!”
张疯血双眼闪过嗜血的光芒,瓮声道:“谋逆的人,是你们!!”
镇东王笑道:“夏炎已死,有着皇家血脉的三王爷才更适合这个位置...
滚滚大势已然注定,历史车轮注定往前,将军意做那螳臂当车之人么?”
张疯血用低沉的嗓音瓮声道:“皇帝,还活着!”
镇东王大笑道:“夏炎本就体弱多病,双腿残废,一国皇帝之位,岂能容残废之人坐之?
而且他荒淫无道,根本不配这帝位。
他就算没死,今天也得退位!
否则,天下苍生当是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张疯血双瞳几乎要燃烧起来了,他并不善言辞,只是心中愤怒,吼出一声:“大胆!!!”
然而...让这位如野兽的将军意外的是,镇东王并没有愤怒。
那位身着蟒袍的镇东王竟然侧身让开,垂拱而立...
所有士兵,亦是分开一条道路。
远处,一名白色长袍的修士,背绣九蛟,大袖挥舞,御风而来。
他气质玄妙,身形缥缈,宛如已和这风这天这地交融一处,让人看见了却犹然未曾感到,感到了又犹然怀疑自己看错...
人还未至,天地,却已起了狂风。
飘然出尘、毫无人间烟火气息的声音,从八方传来:“你是在说我大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