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有重阳登高的旧俗,周月明近来翻阅各种典籍数日,也想借机出去放松一下,便点头应了下来。
周绍元正好有空,提出陪同两个妹妹一起前往。
到得重阳日,兄妹三人带着一些仆从去京郊西山登高远眺。
为出行方便,周月明与薛蓁蓁具都换上了男装。
纪云开这段时日都没出现在周月明面前。骤然得知自己对她的情意,尽管他说权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但他心里并不能真的这么想。
他不知道该怎样面对她,干脆去了别处。有时是在静心居,有时则是在松涛居。——他从别人的对话中知道那是他的旧居。
他离世之后,松涛居的所有布置仍同先前那般。他看自己旧物,想象着生前是怎样的情形。他有时也会悄悄去看一看周月明。
她近来不知何故,时常待在书房里,一待就是几个时辰。
纪云开好奇,曾在她离开后去看,发现她看的居然是一些志怪笔记。他略一思忖,也就明白了,八成是因为他的缘故。
见小厮准备马车,知道她要出门登高,纪云开微讶,恰巧见她身穿男装而来。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她穿男装。她容颜端丽,肌肤雪白,虽身着男装,却难掩动人韵味。
周月明正要上马车,忽然察觉到一道灼热的目光。她下意识回眸,看见了飘着的纪云开。她微微一怔,勉强扯一扯嘴角,就与表姐一道进了马车。
她上次出门时,纪云开也在马车里。但这回就不一样了,一则有札记一事,二则又有旁人在侧。纪云开瞥了一眼骑马跟随的周绍元,犹豫了一瞬,跟了上去。
难得穿次男装,薛蓁蓁兴致极高,故意粗着嗓子:“你瞧我这样,跟我哥像不像?”
周月明也不细看,连连点头:“像呢。”
“你是不是有心事啊?”薛蓁蓁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轻声问,“是因为上次的事情生我的气?”
“嗯?”周月明摇头,“不是。我是在想,怎么样才能让鬼早些投胎转世。”
薛蓁蓁愣了一下,噗嗤一声笑了:“你不是和尚,也不是道士,想这些做什么呀?还不如想想,你今日上山,有没有力气下来呢。”
周月明只是一笑,她掀开车帘,果然看见了飘着的纪云开。
他似乎不大想飘着,双足离地面极近,如果不仔细看,和寻常人并无太大区别,只是走得快了一些。
大约是察觉到她的视线,他回头看她一眼,嘴唇微动,他的声音便传入了她耳中:“卿卿……”却并未向她飘近。
周月明弯了弯唇角,放下帘子。其实他离她远一些,她反倒更愿意以平常心看待他。不是她厌恶的纪云开,不是鬼,而是一个普通的认识的人。
“你看什么?”薛蓁蓁好奇地问。
周月明笑笑:“也没什么。就是觉得今天天不错。”
薛蓁蓁有点莫名其妙,却没再追问。
马车在西山脚下停下,周绍元面带微笑,协同两个妹妹一起上山。
重阳节本是登高的好日子,西山的红叶又开得极好。所以,今日山道上的行人不少。
他们这一行人也不赶时间,慢悠悠上山,走一会儿累了,还要在凉亭歇歇脚。
周月明平时不大走动,不多时,额头就有了细汗。她并不停下,仍继续走着。
纪云开离她不远不近,也不说话,见她两颊晕红,额边有一绺头发微湿,听她呼吸也比平时粗重一些。他低声道:“你要不要再歇一歇?”
周月明瞅了他一眼,又瞧瞧身后的兄长,她声音压得极低:“不用,我哪有那么娇气?”她三步并作两步,去追前面的表姐。
纪云开摇一摇头,不再说话。
周月明两腿发酸,再看飘着的纪云开,优哉游哉的样子,有那么一瞬间,竟生出一丝艳羡来。但很快,她就心中一凛,暗道不该。
真做了鬼,谁都瞧不见你,孤零零的,有哪里值得人羡慕了?更不要说与亲人阴阳相隔,再不得相认。
这么一想,周月明再看向纪云开的眼神,就多了一些同情。
他自己也想活着吧?她不喜欢纪云开老出现在自己面前,但是此时她转念想了想,如果是她死后,魂魄飘荡……
这念头刚一升起,她就打了个寒颤。太凄惨了一点吧。
她正在山道行走,这么一出神,没注意脚下就踩空了。等她意识过来时,已经迟了。她心里咯噔一声,心说:完了!
偏巧周绍元正打开水囊喝水,眼见妹妹一个趔趄,他直接丢了水囊,倾身来扶。
然而在他还未靠近的那一瞬,他发现妹妹正保持着一种不可思议的姿势。
她身体后仰却未摔倒,仿佛有谁在她身后托着她一般。
周绍元瞪大了眼睛,他也不多想,快步过去。
在他走到她身边之前,卿卿已经站好了。她紧抿着唇,苍白的脸上有一抹不正常的红晕。
“没事吧?”周绍元犹有余悸,懊恼不已,“我就不应该在那会儿喝水。我就该拉着你一起走的。”
“啊?”周月明被兄长拉着胳膊,似是才回过神来,“啊,我没事,哥,我没事。”她神情疑惑,又带着不安,四下张望。
“找你表姐吗?”周绍元忙道,“蓁蓁在前面。”
薛蓁蓁原本就离他们不远,听到响动,小心下来,一脸担忧:“怎么了?刚才怎么了?”
“啊?”周月明有点心不在焉,“嗯,没事。”
她要找的是纪云开。
方才她一脚踩空,惊惧到了极点,却见一道白影闪过,不知他是怎么使力的,竟稳稳托住了她。
他声音极低,就在她耳畔:“别怕。”
那声音仿佛有着安定人心的力量。周月明迅速借着身后的力道站好,有惊无险。
一回头,哪里还有纪云开的踪影?
在她的记忆中,纪云开曾在她面前“变戏法”两次,但是他的身体从来都是没有实质的,不管是捡符纸,还是掀帘子,都是直接穿过那些东西。可方才,她分明感到是有手托住了她。
她想跟他道声谢,却已经看不见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