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阳地域辽阔,州郡之数近百,生灵数以亿计。
在这样庞大的基数下,加上朝廷素来鼓励百姓习武,故而武阳朝从来就不缺少能征善战的悍将。
但有行军打造的本事,却并不代表有在这武阳城站稳脚跟的资本。
做事的面面俱到,行事的条理有度,同时也知进退,明得失。
单单是这些,听上去似乎并不是难事,可实际上却足以让大多数人,被拦在这道门槛外。
莽桓能从一个边城小卒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位置,便绝非什么运气使然。
他懂得隐忍,所以哪怕李丹青连斩他麾下三位甲士,又当着这么多武阳百姓的面,如此折辱自己的儿子,但莽桓依然能够选择不与李丹青正面冲突。
可同时,他的忍让也绝非毫无底线的妥协。他拿出了诚意,愿意既往不咎,同时也告诉李丹青,他要带走莽窟,如此一来李丹青再度纠缠,那他也有了出手的理由。哪怕是事情闹到了神御宫中,他也有足够的理由去将自己的责任完全抛出去。
说罢这话,莽桓迈步就要离去,见李丹青似乎并无纠缠的意思,心头也暗暗松了口气,他倒是并不惧怕眼前这李丹青。
作为武阳城四大禁军之一神虎军的统领,同时也是龙象府的府幕,他已经算得上是整个武阳朝最接近权力顶峰的那么一小撮人,他自然多多少少能知道一些朝廷对于李丹青的态度。
他的一人只是因为不想做这出头鸟,不想成为朝廷对付李丹青的一把刀,至少在没有足够的利益前,他不愿意这么做。
他侧头瞪了一眼还在一旁发愣的莽窟,厉声道:“还不走!楞在这里做什么?”
莽窟在这时回过神来,不敢多言,赶忙低着头就要跟着莽桓离去。
但之前对于莽桓的离去并未表现出任何异状的李丹青却在这时朗声言道:“莽桓将军为我武阳劳心劳力数十载,有句话说得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你要教导在下,无论对错在下也都一一受之,但……”
李丹青说着,目光一凝,看向一旁正欲离去的莽窟,低声道:“这位莽窟统领,却没有这资历,也没有那资格!”
“这话,我已经给他说过一遍,既然莽桓老将军来了,那本世子就受累再说一遍。”
“打扫好我的院子,他想去哪都是他的自由,可若是不愿意,今天老子就是摁着他的头,也得让他把我这院子舔得干干净净!”
李丹青这般说罢,一只手豁然伸出,将背后的朝歌剑再次取下。剑尖在这时重重的砸向地面,巨大的力道让台下的石阶猛然爆开,碎石横飞,周身一股浩大的气势也在这时弥漫开来。
众人顿时一片肃然,莽桓亦是眉头一皱,显然没有想到李丹青竟然能够表现出这样的强势。而随着这番话的出口,无论是李丹青身后的刘言真等人,还是莽桓带来的甲士们,亦或者只是门外汇聚的看客,大都能明白,李丹青是打定主意不愿意让此事善了。
想到这里,众人的神情都紧张了起来。
而作为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的李丹青,却忽然脸色一变,看了看脚下被自己一剑轰碎的台阶。
方才还气势汹汹的世子大人顿时面露肉疼之色,他哭丧着脸言道:“这石板台阶可是我爹花了大价钱从大辽运回的石料铸成,价值不菲,都是莽桓将军管教无方,让本世子被你这混蛋儿子气得失了理智,才把这石阶打算,这笔账想来也该算在莽将军的头上吧!”
“但咱们都是熟人,这样吧,让莽窟把本世子的院子打扫干净了,再赔上我千两白银,本世子就既往不咎!”
李丹青的演技拙劣,所言之物也毫无逻辑可言,这样的一番言辞显然并不能占住阵脚。
但从李丹青此刻脸上的轻佻之色中,旁人也不难看出,这位李世子似乎也并没有半点以理服人的打算。
这般行径,不足以说服众人,而越是这般轻佻,反倒越容易激起人心头的怒火。
“李世子别的本事如何,在下还未领教,但这勇气劲比起李将军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莽桓的声音在这时响起,他语调被他压得极低,显然是在极力克制自己心头的怒火。
“但光凭勇气与嘴,可不是李将军威震四海的依仗,世子想要做第二个李牧林,那就得拿出些真本事,而遗憾的是,现在我还在世子身上看不到这样的本事。”
莽桓这样说罢,瞟了一眼李丹青,却见李丹青的脸色阴沉,暗以为自己的这番威吓起了作用,想来这李丹青就是再傻,也应该明白,现在的他与神虎军起了冲突可不是一件他能应付的事情。这样想着,莽桓侧头又看了一眼莽窟,一个眼色过去,对方顿时意会。
随后父子二人便在这时带着大兵准备离去,而这一次他们的脚步再无停滞,似乎已经打定主意要离开此地。
可就在二人转身的刹那,数道破空之音在这时从他们的背后传来,刘言真背后的黑水刀出鞘,庞大的刀身裹挟着巨大的力道挥出,直直的砍向队尾的神虎军甲士。尉迟婉那玄铁重伞叶在这时飞出,无数银针如暴雨梨花一般倾泻而出,虽说威力不大,但银针的数量巨大,却让那些甲士们不得不在第一时间纷纷退让。
“尔敢
”莽桓就是做梦也从未想到李丹青真的敢对他们神虎军这样的朝廷命官出手,他惊怒之下发出一声爆喝,身子猛然转了过去,眸中精光暴起,宛如一头发怒的狮子。
但话音未落,两道身影便杀到了他的跟前,却是宋桐儿与姜羽二人,二人手中的剑锋幽寒,攻势凌冽,配合也极为默契,从两侧杀来,算是封死了莽桓的进退之路。
可可惜的是,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花招都是点缀。
意识到这一点的莽桓身躯一震,一股强大的力量从他的体内猛然爆开,那是属于神河境强者才有的气场。单单是这股气势涌出的刹那,便让杀来的宋桐儿与姜羽身子一颤,攻势陡然慢下了些许。
莽桓苍老的脸上浮出一抹笑意,他的双手在这时伸出,看似极慢,但却又快得让人难以看清的伸出手指在二人的剑身上轻轻一点。
二人的脸色骤然煞白,身子在这时不由自己的倒飞了出去。
只是还不待莽桓放下警惕,宁玖与洛安安也在这时从正面上来,洛安安手中的刀剑合鸣,宁玖手中的长戟轻颤,直取莽桓的面门而来。
莽桓平静的脸上在这时终于涌出一抹厉色。
对着自己手下士卒出手的刘言真尉迟婉也好,之前被他击退的姜羽与宋桐儿也罢,他看得这些女孩的修为都在星罗境左右,能以这样的年纪达到这样的成就,放眼整个武阳天下,也确实担得起不凡二字,但相比于神河境的莽桓而言,这样的修为依然不值一提。
而让他烦躁的根源便是,即便二者之间的修为差距如此巨大,这些家伙却还是选择一次次的对他出手。那种巨象收到蚂蚁挑衅的感受,让他觉得这更像是一种侮辱。
他周身的气势再次爆开,这一次,从他体内涌出的灵力比起之前更加的磅礴,单单是这股被他全力激发的灵压,涌动出来的气场便让杀来的宁玖与洛安安身形一颤,暴退开去。
星罗境与神河境虽然听上去只差一个大境界,但二者之间的鸿沟却如隔天谴,事实上只要莽桓愿意,以众人的修为根本难以进他三寸之地。而此刻,他也正是如此做的。
“我说过世子……”击退了洛安安与宁玖,莽桓心中的怒意在这一刹那平息了不少,他正要说些什么,可话音刚起,一道黑影忽然杀到了他的跟前。
莽桓的眉头一挑,看向对方,却是手持朝歌剑的李丹青。
这位世子大人此刻满目凶光,周身气势如虹,背后一道恶龙虚影随着他的攻势出手也猛然浮现。
“早就听闻镇魔司的少司命羽同尘说起过,世子盘虬境大成之日,龙相外生,还以为只是虚言,却不想世子当真有如此天赋。”
“若是世子再修行个十余载,或许在下不可力敌,但现在……”
“你还是太嫩了!”
莽桓轻笑言道,一只手在这时豁然伸出,竟然是以血肉之躯握住了李丹青袭来的剑刃。
轰!
巨大的力道相撞,在半空中爆出一道巨大的罡风,周遭的众人在这股罡风下,纷纷身形暴退。
莽桓当然并不关心周遭众人的遭遇,他眯着眼睛看着此刻双目圆睁的李丹青,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世子,该闹够了吧?”
面对这样的话语,刘丹青的嘴角同样勾起一抹笑意。
“还早着呢。”
他这话出口,莽桓的眉头一皱,隐隐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但还不等他想明白这其中就里,手中朝歌剑上传来的力道却陡然增长。
莽桓的脸色一变,看向李丹青,却见这位世子殿下的背后,恶龙虚影猛然增大,一瞬间又有四字恶龙虚影浮现在了他的背后,五头恶龙仰天长啸,李丹青手中的力道也随即陡增数倍——在之前的四海城的里世界中,为了对抗袁兰月与叶庞,李丹青动用体内剩下的星灵之力,虽然引起了些波折,但最后那股剩余的星灵之力也被李丹青吸收了大半,他体内的龙相由三化五,修为大增,此刻一瞬间爆发出来的力道让莽桓都始料未及。
这倒并不是意味着李丹青有了与神河境强者抗衡的资本,只是有心算无心的取巧罢了。
虽然这样的招式只能有一次的功效,但对于李丹青而言却已经足够。
狂暴的力量在那时猛然涌出,本来以为自己已经胜券在握的莽桓已经收敛周身的力量,措不及防之下,身形在李丹青那巨大的力量下暴退数步,方才堪堪稳住身子。
他错愕的看向自己方才接下李丹青剑刃的手掌,他的手掌还在不断轻颤,虎口之间更有一道伤口裂开,鲜血淋漓。
这抹殷红之色,入目之时,在莽桓看来,却是如此刺眼。
“世子心机深重!但这样的小聪明可不足以让蝼蚁撼动大象,反倒会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他寒声言道,身旁的亲卫们也在这时将前来骚扰的尉迟婉与刘言真逼退,来到了莽桓的身旁。
跟着莽桓这么多年,这些亲卫对于莽桓当然是百分百的忠心,对于李丹青出手与狂妄早就愤怒到了极致,此刻他们已拔出各自的刀剑,只要莽桓一声令下,他们便会悍然出手,让这位武阳世子好好尝尝苦头。
只是这时,一击得胜的李丹青连同着他门下的弟子等人也都纷纷退了
回去。
李丹青将朝歌剑收剑归鞘,笑眯眯的看向气势汹汹的莽桓等人,言道:“大象?蝼蚁?”
“我不知道莽将军对于二者的评判标准是什么,但即便你说的是对的,那想来那头大象,也没什么脑子。”
或许是李丹青的神情太过笃定,又或者是他语气中的嘲弄起了作用,莽桓的眉头一皱。
而这时李丹青的身子退开,将他身后的场景展露了出来,那一刻看清那处模样的莽桓顿时神色大变!
……
那个叫希温君的姑娘手上握着一柄长剑,面色冷峻,而她的身前,莽窟跪拜在地,希温君手中的长剑也在这时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希温君却是丝毫没有顾念莽窟的身份,那柄架在莽窟脖子上的长剑紧贴着他的颈项已然在那处勒出了血痕。
莽窟显然被吓得有些呆傻,他跪拜在原地神情惊恐,他忽然意识到,这群被李丹青从阳山带回来的家伙,都很李丹青一般,根本不在乎这武阳城里的规矩,他们只由着他们的性子行事,杀了他,在这些疯子看来,也绝非什么需要顾及太多的事情。
“李丹青!你敢!!”莽桓也在这时看清了那处的情形,他顿时脸上的神色大变,双目充血,瞪得浑圆。也在这时明白了过来,方才李丹青的莽撞,只是为了掩人耳目,为掳走莽窟做的佯攻罢了。
李丹青不语,只是侧头看了一眼青竹。青竹当然明白李丹青的心思,握着剑身的手微微发力,莽窟那本就浮出血痕的颈项上顿时有些许鲜血溢出。
莽桓虽然对自己的儿子要求严厉,责骂更是屡见不鲜,但如今的他早已年近六十,膝下只有这一子罢了,他见李丹青如此狠厉,也不免慌了手脚。
“李丹青!你到底想干什么?我儿莽窟要是有半点不测,我莽桓就是这条性命不要,也会让你给他陪葬!”莽桓大声的言道,但语气里却早已没有了方才那股运筹帷幄的笃定。
“莽将军方才不是问我有没有那本事吗?”
“现在敢问一句将军,李丹青这本事如何?”李丹青却气定神闲的说道。
莽桓闻言面色阴沉,心底早已怒火翻涌的他,为了自己儿子的安危却不得不压下火气,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足够的平静:“李丹青,这样闹下去,对你没有好处,你要想明白,现在放了我儿,我以我神虎军大统领的名号起誓,日后绝不追究。”
事情发展到了这步,已然超出了大多数人的预料,周秋申也神情担忧的来到了李丹青的身旁,他有些焦急的言道:“世子!莽将军既然已经发话了,咱们也不要得理不饶人,这样闹下去,也不是个事。”
哪怕是与李丹青极为亲近的周秋申此刻也有些不明白,为什么李丹青非要把事情闹到这样的地步,如此下去难以收场,害的还是李丹青自己,这番行径,多少有些莽撞与不智。
而听闻这话的李丹青似乎也被说动了些许,他沉吟了一会,迈步走到了已经被吓得身子微微打颤的莽窟身后,言道:“要放了莽窟也不是不可以,但莽将军得帮我做件事。”
莽桓见李丹青态度缓和,心头暗暗松了口气,他自然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忤逆李丹青,只是忙不迭的点头:“世子请讲,只要莽桓能力所及,必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莽将军不必如此紧张,只是一件小事。”李丹青笑着言道。
“何事?”
“帮我给姬权带句话。”李丹青又言道。
“嗯?”莽桓闻言顿时眉头一皱,心头有些不安,他确实无法相信李丹青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只是为了这样一桩小事?
李丹青却并不理会对方的困惑,只是在这时自顾自的说道:“本世子离开武阳城已经有足足一年多的时间,这山中无老虎,魑魅魍魉都在这时跑了出来兴风作浪,本世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
“但……”李丹青说着,侧头看了一眼自己身后的周秋申,目光落在老管家那只跛足之上。
“但你们得记住了,有什么手段可以冲着我来,但可不能对着这些人动手。”
“我的周叔伤了一只脚,所以……”李丹青这样说着,眸中却陡然闪过一道寒芒,他以快得惊人的速度在这时拔出了自己的朝歌剑,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下,剑身猛然朝下一落,直直的落在跪拜在地的莽窟的一只脚上。
啊!!!!
巨大的痛处让莽窟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声,他左足的小腿顿时血肉模糊,鲜血奔涌。
“你!”莽桓也同样未有想到,李丹青竟然真的敢出手伤到自己的孩子,他顿时肝胆欲裂。
李丹青却丝毫不惧,将那被巨大痛楚折磨得脸色发白近乎虚脱的莽窟从地上拖起,然后用力一抛,将他扔到了莽桓的面前,随后,他居高临下的看向那莽桓,眉宇间神色阴冷,不见半点惧色,沉声继续言道。
“这一次,是略施惩戒……”
“你回去告诉姬权,如果还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本世子要断的可就不是他这一根玩意了。”
“这武阳朝可不止他一位皇子,姬齐就是再混蛋,想来也不会把皇位传给一个注定无后的家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