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在凡间死去,稀里糊涂地渡了死劫,回到九重天后,最常听到的一句话是:“这位就是太古上神溯世镜灵?怎的是个女身?”
开初开初的时候,神是没有男女的,只是为了各司神职的需要,方才选择了男身或者女身,男身刚猛,女身娇柔,各有所长,不过在开初开初的上古时候,生产劳动占据发展的大头,自然选择化为男身的神灵要多一些,可这不代表男身就比女身强出哪里。
只是难免留下些刻板印象,太古之神不出意外多为男身。
我出于太古,长于上古,生于现今,追本溯源确然是现今仅存的一缕太古之灵,也确然有选择幻化男身或者女身抑或非男非女的权利,可谁让将我唤醒的那位妖府少君是个男身啊。
这事儿定下,就没法改了。
我立在溯世殿里,对着一面水镜看着凡间的红尘变故,也只能看看凡间的红尘变故。我这副肉身虽是叫白惊鸿给修好了,但他到底没给我按上原来的那双眼睛,现在这双虽也好用,却发挥不出最高的水平。
凡间里梁诗秀自李叹死后,便垂帘听政当起了摄政太后,李叹将她教授得很好,那国家在她手底下,也算富庶安泰,而今天上十几日过去,凡间里梁诗秀也长了些岁数,好在那服了熊江水生下的孩子,亦渐渐长成,可以为母亲和家国分忧。
因那孩子乃是个无性繁殖的产物,大约白惊鸿在捏塑他时便仿了些自己的模样,那少年皇帝与两万年前我在镜前见到的少年,甚有几分神似。
我便多看了几眼,艳艳于是拿着新裁的衣裳进来了,见了镜里的画面,说:“劫数都已历尽,还管这些做什么?”
我就随便看看,当然没有要管的意思,我堂堂溯世之神,干的是庇佑六界苍生的大事,区区人间一国,对我而言便是芝麻绿豆,入不了眼。
我之所以没事儿就看看,是在找人。
我问艳艳,“成煜天君那边还是没有混沌的下落?”
艳艳无奈,道:“是啊,自你历劫结束,南妖妖便匿了起来,这妖府少君也真是,既早就发现她是混沌,为何不尽早禀报天君,由着她在人间又诓你一回,险些酿了大祸。”
“他是怕打草惊蛇吧。”
艳艳不懂,我解释道:“我那时毕竟只是个凡人,若让混沌晓得她的身份已经暴露,难说不会狗急跳墙直接对我下手,或许就等不到我劫数历尽的那一日了,如今我已归了神位,就换她将我躲着了。算了,找不到她,就去幽都走一趟罢。”
我将艳艳拿来的衣裳缠在身上,自我回归九重天知晓我的身份后,艳艳的衣着品味便有了很大的变化,说是为了显得庄重一点,虽然还是舍不得那红艳艳的颜色,但是香肩也不露了,酥胸也不挤了,我看着还真有些不大习惯。
而她给我备的衣裳,更是一身白白素素,裙摆恨不得拖出个几丈远,说是画里的上古母神都是这般打扮的,呵呵呵,那是因为上古母神大多人首蛇身,那长长拖曳的,是她们的尾巴。
不过这都不重要,作为一个老祖宗级别的大神,理应清清冷冷无欲无求,给什么穿什么就是了。
我辞了艳艳便独自去往幽都,那寒烟迷障对我已没有一点作用,我自然也没给什么好脸,便将躲在巢穴里的黑孔雀袅兮拎了出来,她紧张地缩紧尾巴,对着我喊:“我……我在天君那头领了罚的,再说我虽然有些无礼,也没真伤了你和那个女人,你是上古之神,不可公报私仇!”
我就笑了,袅兮于是躲到了那些青面獠牙的保镖们身后,我说:“先有规矩,再有公私,你既敬我是上古之神,不如我就同你说说上古时候的规矩?”
那时候万物鸿蒙,人烟稀少,要人缺人,要物缺物,人们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可山水总有吃尽的时候,人要活着,部落要发展,就只能去抢,抢山抢水抢后代,那时候的规矩就是力量,有力量的人就可以为所欲为。
袅兮在仙术修为上再草包,最起码的历史常识还是有的,听了我这话,便以为自己死到临头,索性从保镖们身后钻了出来,挺直腰杆道:“那你要如何,杀了我啊,我就是喜欢白惊鸿,为他死了我也不后悔!”
我可真不爱听这话,因在我懵懂无知的时候,也说过这样的话。我知道怎么对付女孩子,眼睛眨了眨,便吹起一阵冷风,将袅兮的一身鸟毛薅了大半,她看着满地的黑毛和落发,捂着自己半秃不秃的脑袋,哭唧唧的,“你!你们看什么,不许看!”
我还是很喜欢看这般女儿娇憨姿态的,于是笑了,用那些鸟毛做了把椅子坐下,微笑着道:“说说吧,当初我去凡间历劫,李叹和宋折衣的身份是怎么调换的?”
袅兮心里不服,念叨着:“反正也没耽误你历劫。”
我将她瞪了一眼,袅兮于是老实了一些,道:“我从羽兮那儿看了你历劫的本子,就是我调换了那两个婴孩,我就是不想让你历劫回来。”
“然后呢,就做了这些?”
袅兮便不屑了,“你以为你那时在我眼中算老几,我还会天天将你盯着,若非你让艳艳那个女人诬告我,我才不会去人间找你,领了天君的罚,还挨了白惊鸿一通教训,亏死了!”
看来那事确实不是她干的。
我便问:“天君谨慎,若怀疑你扰我历劫,必会先行查实再发落与你,是谁告诉你艳艳准备向天君告你?”
袅兮想了想,眼底泛出些得意,“哈,这说来就有意思了,知会我的人是……”
“是我。”
袅兮的话还未说完,便被人先一步接下,这个声音我还是很熟悉,于是并未转头,听身后那嗓音清冽之人道:“是本君让人知会她的。”
既然白惊鸿要揽,这事儿我就不追问了,无论真假,他总是能用他那张三寸不烂之舌将我绕进的,而我现在的身份,再让他耍得团团转,实在很丢颜面。
我看也不看白惊鸿一眼,转身朝九重天飞去,离开前想起袅兮在凡间使我毁容的仇,便使了念力,给她画了张花脸。
袅兮最珍贵且得意自己的这张脸,如此便足够她哭丧个几万年了。
可是白惊鸿在后头追我,从幽都追到了九重天,又从九重天追到了三十三重天,再从三十三重天追到了离恨天。
我是一块石头,不似他一只禽鸟擅长飞翔,没能将他甩开便罢了,偏偏穿了这么身裙摆过长的衣裳,叫这斯给踩住了。
我便只能停下来,隔着一段裙摆的距离与他相看着,我已有许多年没有看过他这身仙君的打扮,猛然一看,心中难免有些恍恍然。
然此生我当是一位高冷的女神,恍恍然不符我的人设,于是我一甩袖,打算将这碍事的裙摆扯去,谁知艳艳满嘴嚷嚷着庄重,在选择衣料上还是习惯性轻浮,这玩意儿他一扯,撕撕拉拉地就扯开了一大片。
彼时我感觉身下一凉,有些懵了,白惊鸿急忙迎上来,装模作样地帮我将撕开的部位按住,轻咳一声,道:“刚见面就如此,虽此处无人,本君倒是也不介意。”
不是啊兄弟,你以前不是这样的,怎的下个凡,就放飞自我了呢。
我急忙将他推开,慌张地去捏被撕开的衣布,本想用法术补补就算了,只是我才当了十几日正经神仙,洪荒之力还不稳定,慌张起来就什么也做不成,也可能是这衣裳的构造太复杂,搞来搞去把我脑袋都搞乱了。
我恨不得直接扒了扔掉,但是白惊鸿就在那儿直盯盯地看着,仿佛要从撕碎的地方看出一条路来,顺着那条路将我全身走一个遍。
我便恼了,斥他:“你看什么!”
白惊鸿脸色倒是正经,敛了目去,嘴上也不说什么。可刚巧不巧,本座有些视目读心的本事,我分明看出他心里在说,“又不是没看过。”
我恨不能将他掐死,但是作为一个老祖宗级别的前辈,我不能无怨无故地掐死一个还算优秀的后生,于是将裙子拢住,急急忙忙赶回了溯世殿。
我在殿里埋怨艳艳给我整的什么破衣裳,艳艳朝外头张望张望,看见白惊鸿面无表情地立在那头,回头窃窃地对我道:“不是吧你们,刚见面就这样,这妖府少君看起来道貌岸然,怎得如此火急火燎,你可千万将他抻住,不能再让他随随便便得了便宜,男人这种东西,越是不易得到,才晓得该如何珍惜。”
可这哪里是珍不珍惜的问题,是他根本就配不上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