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中,官道上,余晖拉长了两人的身影,天际出现了火烧云,整个大地皆是笼罩在这红晕当中。
不远处雄城的轮廓印入两人眼帘,早早的就感受到了它的威武雄壮,从西向东走,一入江南便是石梁郡,此时官道早已是人烟寥寥,为了能在夜禁前进城,两人都加快了步伐,只可怜的是没有任何东西能代脚,本来之前都还有一匹马的,不过身上确实是两袖清风,穷得都不叮当响了,不得已的情况下才贱卖了填肚子。
两人也算是运气好,本来城门都已经关上了,守城士卒也打算相继离开时,秦浮生二人来到门前,好一番苦苦求情,守城的士卒大哥也着实受不了两个像小女子似的撒娇的大男人,搜完了身才又重新专门给两人开门。
进入城内,家家户户灯火通明,花红酒绿的大街小巷门户还是大开着,客栈酒楼,衣锦棉织,胭脂水粉,就连摆地摊的都还未撤走,就跟白天什么样晚上什么样一模一样,这让秦浮生又一次长了见识,像自己家所在的阳春城在这个时候早就已经关了门,自个做自个的了。
秦浮生好一阵左顾右盼,街边小商贩不停吆喝着,琴家酒行站在门口的女子还不停喊着公子这边玩,里面请的客套话,某个赌坊里面又传来了某个汉子赢钱的高兴欢呼,又有谁家婆娘揪着自家男子的耳朵骂骂咧咧。
有古稀老者感怀作赋,老泪纵横。
有世子佳人携手游玩,好不快活。
有志向远大的书生,摇头晃脑,默念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震惊之中,一声不合时宜的话语打断秦浮生,“看你这样子,就这样还震惊呢,土胚子。”
秦浮生从梦幻之中回过神来,有些不快道:“杜大输,今晚是想睡大街还是饿肚子?你是不是活腻歪了,敢跟老子这样说话。”
睡大街都还好,自己一穷二白的都还不怕被偷,顶多就是委屈点,可饿肚子真会要人命的,话虽如此说,可钱还不是在你身上,老子今晚的命运还不是掌握在你手上,杜晓舒在心底里排腹了好一阵,算了,大丈夫能屈能伸,老子暂时先不和你怼,等你以后到了中州京城再慢慢收拾你,想清楚利弊关系后,他又不由暗骂了一句小王八羔子,然后赔笑道:“嘻嘻,随口说的,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小的今晚的吃喝住行还得靠您呢。”
秦浮生在街边摊买了两串糖葫芦,递给杜大输一串后得意道:“你知道就好。”
糖葫芦入口先甜后微酸,自古以来都是这样,因为山楂不管有多熟,它的甜度始终比不上糖的甜度,不过正是这种特别的口感赢得了大多数人的赞同,还有许多人从中悟出过人生的道理,说人生就像这糖葫芦,先甜后必苦,先苦后必甜,说做人千万不要像糖葫芦一样,人还年轻时就该苦一些,不然老了后就得后悔了。
说罢二人边走边看,秦浮生开口问道:“你们中州京城比起这江南怎么样?”
杜晓舒咬了一个糖葫芦苦笑一声,说道:“中州京城?那可是天下首善之地,乃是王朝发展最好的一个州,江南位居次席,排在第二名,所以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讲,中州京城都要比江南好上太多。”
秦浮生不赞同道:“你这话说的,小地方有小地方的好,大地方有大地方的好,所以请你把那个任何去掉。”
杜晓舒嘻嘻的尴尬笑了笑。
随后两人看见街上众人皆是狼奔豕突般向一个方向跑去,商贩急忙收了摊子,有门市的只留下一两个小厮看守。
有人空手跑到还未收摊的一个摊贩男子面前,气喘冲冲道:“你怎么还在这摆呢?”
那人回道:“这话说的,我不摆摊你养我啊。”
来人道:“听说那边来了一个戏团,还不看看去。”
只需三言两语两人便收拾干净随众人跑去,随波逐流在这一刻被体现的淋漓尽致。
秦浮生二人听着路边众人的只言片语,大致搞清楚后,意见统一,也随众人奔去。
这是一个空旷的街中央,由青石板铺就而成,旁边有一块巨大的石头匾额,上书“清风巷”,此时已是人满为患,把那一班戏子围得水泄不通。
有人抱着孩子高举在肩头,有人还在不停的向前挤,不过见众人皆是摩肩接踵,更有甚者连站都站立不稳,也就只得就此作罢。
秦浮生和杜晓舒找了一个高台,艰难站稳脚跟,开始欣赏这出好戏。
此戏大致讲了先帝马踏别国,剑指六方,统御天下的过程,好不快哉,数不尽的霸气无双,将军将领唯命是从,虽九死未悔,幕僚谋士帷幄之中胜千里之外,先帝更是杀敌无数,偶有败仗又凄切悲凉无比,心软些的还流下了泪水,叫底下看戏的人连连叫好称赞。
饰演生、旦、净、末、丑的人也饰演到极致,唱宫、商、角、徵、羽五音的人也唱得一丝不苟,细致入微,可见这班戏团也是有一定的功底,不是简单三两年就能磨炼出来的。
秦浮生转头对杜晓舒问道:“你可知道这戏剧具体角色的分配不?”
杜晓舒虽说从小生活在官宦之家,是个富贵之命,但看戏这还是头一遭,无奈之下有些汗颜道:“这还是我第一次看戏呢,所以不知。”
秦浮生有些失落,解释道:“我在书上看见说,这戏呢大体分为五大角色,分别是生、旦、净、末、丑。生行分为须生(老生,胡子生)、红生、小生、武生、娃娃生等,为戏剧中一个重要角色。旦分青衣、花旦、武旦、老旦、贴旦、闺旦等,为女性饰演。净亦叫花脸,简单来说指脸画彩图的花脸角色,看起来并不干净,故反其意为‘净’。末又分为二,分别是末行与生行,两者表现手法不同,化妆方式也有异,直观上来看,最大区别是髯口上,生行是戴‘三’,其余都算末行。丑简单脱俗来讲就是小角色,剧中丑行勾脸,而勾画‘三花脸’,面谱与花脸有很大区别。至于其他细节和五音我就不知道了,只从书中略晓一二,五音分别是宫、商、角、徵、羽。”
杜晓舒还未来得及赞叹,旁边一个中年男子抢先开口道:“小娃儿懂得还挺多啊。”
秦浮生笑脸谦逊道:“略知一二,不谈懂。”
说罢男子又继续欣赏着台上的戏,沉浸其中,周边动作话语皆置若罔闻。
秦浮生说完又转头对杜晓舒说道:“你知道吗,我们穷人家每天为生活所迫,连看这戏都会成为一种奢望,你们富贵人家怎么想我不知道,但我告诉你,我们穷人家就只会想着赚钱。”
见秦浮生说到了伤心处,又这么喜欢看戏,杜晓舒安慰道:“兄弟,等你到了京城,让你天天看。”
秦浮生笑道:“可是你说的啊。”
戏演完了,已是深夜,秦浮生随意给了几个小铜板后便和杜晓舒离开找歇脚的地方了。
沿着街道一直走到尽头,来到一座客栈,此时客栈已是没有了酒客,像这样比较偏僻一些的客栈一般酒客较少,所以费用也比其他便宜一些,这也就成为了秦浮生二人的不二选择。
老板坐在柜台后面,哈欠连天,无精打采。见有来客后,又立马来了精神,忙忙招呼坐下。
由于经济限制的原因,秦浮生和杜晓舒只点了两个小菜,要了两杯茶水。
过了些时日,两人正在狼吞虎咽大口吃饭时,不知从哪里冒出一个尚未留头的小屁孩一手攥住一张黄纸,一手攥住秦浮生衣袖,一双泪汪汪的大眼,把秦浮生倒搞得有些莫名其妙了。
由于朝廷法制,这里的留头是指不论男女,刚出生时都要把头发剃个精光,到大约六七岁的时候开始留头发,先留顶心的,再留边上的,才留头是指头发刚长齐,未留头是没才齐,这时的男女发式差别不大,所以小丫头也可作小厮打扮。(此处出于曹雪芹先生的《红楼梦》)
秦浮生还未来得及开口,一个身段丰腴,中人之姿的妇人率先开口道:“快回来,别去打扰哥哥们吃饭。”
秦浮生算是搞明白了,这个小娃儿应该是客栈老板的孩子,而刚才那个喊话的妇人是客栈老板娘。
秦浮生挑逗了一下他那胖嘟嘟的脸蛋,笑道:“有什么事吗?小家伙。”
小娃儿一点没有理会妇人的意思,奶声奶气道:“大哥哥,我写了一首诗,可我娘亲总说写得不好,我一看你就是读过书的,你给评点评点呗。”
秦浮生有些震撼那孩子的阿谀奉承,又有些震撼这么小的娃儿就会写诗了,道:“那拿来给哥哥瞧瞧吧。”
杜晓舒虽说知道江南石梁郡多出儒生才子,可这娃儿看上去奶-水都还没断两年,于是急忙探过脑袋去想要一探究竟,正值秦浮生摊开那张褐色宣纸,只见上面写到:
咏梅
一枝花,请别掐,各人都来赞赏他,坚韧不拔。
雪中红,妆艳浓,东风寒切相陪同,袭人异迥。
看完后,秦浮生轻言细语道:“小家伙,我挺佩服你能写这么好的诗,不过你可知道,你这首不能算作是诗,只能算是词,是词就得有词牌名,所以你还得加一个,还有你写的这词句句押韵就有些过了,反而不好,可以适当改一改。”
小娃儿有些失落道:“那我去改改,大哥哥还给我指点。”
秦浮生说了一个好字。
说罢早就已经一溜烟跑了。
一旁的杜晓舒难得认真道:“今天可算是见识了什么叫做京城官员半数出石梁的风姿卓绝,认真说,这娃儿怎么样。”
秦浮生故做高人道:“心性不变,坚韧顽强,日后必成大器。”
很多年后,一个垂垂老者高居翰林院学士,底下门生故吏无数,正悠闲享受午后时光,一旁的唯一的一个真传弟子突然提起他年轻时是不是被那个江湖上文武双全,口碑极好的前辈大侠指点过。
老人忆往昔峥嵘岁月,百感交集,感怀说了一句:“那时候我还断奶都没两年,可惜此时他已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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