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明月正一个人站在门口一侧角落里,虽然是在喧嚣嘈杂的闹市之中,整个人看上去却像一株空谷幽兰一般亭亭静谧。
大街上抓住一个人,问她二十年前在那里买衣服?大多数都要懵逼。不过那都是普通消费者,不管过去多少年,张明月都不会忘记买衣服的地方,因为她是京三棉的职工子弟。
京城第三棉纺织工厂,这家厂子经过近百年的起起伏伏,有好几次,几乎已经是灰飞烟灭的状态了,又总是在灰烬之中重生,就宛如一只可以浴火重生的凤凰。现在厂子里主推的服装品牌,恰好就叫凤凰。
张明月带着同学们出门,站在路边上稍微观察了一下,就一路弯弯绕绕,到了棉三厂的门市部。
这里还是挺热闹的,靠墙边很显眼的地方,就摆放着一排OL风格的两件套,上衣短袖,下搭半裙,优质棉麻布料,车工缝纫精细,一个线头一丝褶皱都没有。
一个大硬纸板插在衣架上面,套装50元!
售货员十分热情:“美女,看衣服啊?这排都是好的,搁在商场里都是四五百的,咱们这里拿只要50。”
张明月甜甜一笑:“我是棉三子弟。”
厂子弟这个身份报上去,售货员就更热情了:“家属,每件能少算五块。”
棉三厂的家属说起来差不多得有小两万了。
张明月继续笑:“我家里开个服装店,帮熟人拿几件。”
到服装店里买衣服,经常会听见老板们说这句话,算了,帮你拿一件,不赚钱。其实自然是要赚的,不然老板总不能喝西北风去。
不过,要是在批发部说这句话:“帮熟人带几件,不赚钱。”那就是开店小老板的行内话了。
售货员笑的更加第三层的热情:“帮熟人拿的?那就再少五块吧,算你四十。”她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的加了一句:“小厂长今天在那!”
张明月也配合着压低声音,用惊讶的语气说:“老孟厂长的小儿子?”
这句话,就确认是自己人无疑了。
恰好这个时候,一个油头粉面的三十来岁男子,穿着一身西服套,从楼梯上下来,转头朝她们这里看了一眼,精光闪烁,又扭头径直出门去了。
张明月和售货员都直直的站在那里,满脸挂着虚假的笑。
李丽她们不管这个,一听说可以便宜五块再便宜五块,立刻扑了上去挑选,虽说外面也有很多挂着只要30块的ol套装,可是那布料绡的,五根指头都看的见,和这里比起来都是要扔掉的货。
批发市场的规矩,一般衣服都是不能试穿的,就算是再小的小老板来拿货,也是几个型号颜色都拿。
凤凰这里的售货员和张明月说话投机,扯了块布拉起来,让她们一件一件的试穿,可以说非常给面子了。
李丽她们每人都选了三套,最后还是一副仍痛割爱的样子强迫自己住手了。张明月也选了一套小米黄色的。
这次动物园服装批发市场之行算是捡了大便宜,高雯雯几个都是搂搂抱抱的感谢张明月。
从动物园出来,几人又进了一间麦当劳餐厅,品尝汉堡薯条,体验了一番白领小资生活。
从麦当劳出来,四人直接在门口分手,因为她们这届再有一个月就毕业了,李丽两个要回学校处理些事。高雯雯是本地人,想要直接回家了。张明月则是决定仍旧回公司宿舍,宿舍里有她的电脑。
现在大家手里大多数都是直板的黑白手机,张明月拿出来看了好多次,挺别扭的,后知后觉的才想起来,原来这个时代还是电脑的天下,自己有一台笔记本,原本是抓心抓肺,一有时间就抱起来玩的。现在却锁在公司宿舍了。
把新买的衣服放进背包,空着两只手,悠哉悠哉的先坐地铁,再换公交,再换乘一次公交,到了公司也不着急进去,反而绕过大门口,去了不远处的一个斜街。
斜街里网吧和小餐饮聚集,看起来比记忆中还要鲜活生动,一家直接就在门口摆放了麻辣串串,长方形的铁锅里正在艳红火辣翻滚,看的她直接吞了一下口水:“老板,拿个盘子。”
拿了盘子就可以自己挑拣了,按竹签计数,三毛一个。
张明月吃的速度很快,嘴巴张合,一会儿就是一串。虽然不久前才进过麦当劳,可是麦记的分量本来就小,女孩子们又要省钱,四个人只要了两份。就只勉强算垫了一下肚子了。
还是自己一个人吃东西最痛快啊,竹签子慢慢堆积起来。
一个声音突兀的传来:“怎么吃这么多,这都是你吃的?”
张明月回头,一个年轻男子站在那里看她,相貌还算端正,身材略微有些单薄。
“恩。”张灵湖含混的答应了一声,拿了一点卫生纸擦嘴角,顺手又捞了一串,沾了点油碟儿,继续吃。
那个男子喋喋不休:“公司包三餐不花钱,你在这里吃东西,不是和白扔钱一样吗?就算昨天发了工资,也不能这样大手大脚浪费啊,总是要为以后考虑。”
在这条建筑拼凑的斜街,地面污水流淌,空中塑料袋乱飞。零星的还有野猫野狗跑过,吃三毛钱一根的串串,还要被人教训是浪费。
张明月心说,我喜欢浪费,开心就好,管你什么毛事。手里拿着串串继续啃,忽然白眼儿一翻,差点呛住。
她忽然想起来了,眼前这个男子,叫刘什么伟来着,是她的第一任男朋友!
忽然回到二十年前,一切都那么鲜活清新,好像就昨天。麻辣串串记忆犹新,凤凰小厂长的名字记忆犹新。唯独眼前这个男朋友,差不多都忘光了。
因为再有一个月的时间,两人就会分开了。本来交往的时间短,又保守。最亲密的行为就是拉过一次手。这个男朋友应该一直在清关外贸上班,自己却很快就会离开。两个人虽然都是三棉厂子弟,不过后来三棉厂早就四分五裂的,他们两个都是小人物,不如凤凰小孟厂长一般大名鼎鼎,所以很多年都没有彼此的消息了。
张明月咳嗽了一声,掩盖过自己的尴尬,回头冲串串店老板喊了一声:“老板,拿个可乐?”
刘什么伟顿时又惊又怒:“喝可乐对女孩子身体不好,还有,一瓶可是要三块钱那!”
可乐真是良心产品,二十年了居然都没有涨过价。后来比矿泉水还便宜了。真是穷人的快乐源泉。
张明月把最后一根竹签放在盘子上,擦手擦嘴,结果老板递来的可乐,喝了一口。“老板,算账。”从口袋了扯出一张二十的纸币递了过去。
串串正好是三十个九块钱,穷人在外面吃东西,总是难免底气不足,虽然今天钱是带的足够,也改不了边吃边数,心中有数的习惯。
老板十分热情的找了零钱。
刘什么伟还在那里又惊又怒的反对:“你这么瘦,怎么能吃三十个,这么多,太能吃!这要是别人知道了,得怎么笑话我们那!”
懒婆娘嘴馋,嘴馋的婆娘一般都很懒。在上个世纪,是街坊邻居们说闲话笑话的对象。
张明月声音冷清:“我吃的串串,关你刘宏伟什么事?怎么会笑话你?”
实在想不起来当初为何跟他分手了,大约是说话处事的小脾气都不合拍吧。
刘什么伟顿时惊怒:“刘宏伟是谁?我叫刘志伟。”
宏图大志,反正都差不多,谁会计较的那么仔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