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收拾完准备回家的时候,教室里已经没有人了。
哦不对,还有一个程迟趴在桌上睡觉。
她站那儿思考了一会儿自己要不要去叫他,考虑到自己要顺手关灯关门,还是决定叫他,虽然也不一定能叫醒。
阮音书走到他身侧,轻轻扣了扣他的桌面,很随缘地进行叫醒服务。
“程迟,考完了。”
……
没回答。
她轻叹一声,坐到他面前的椅子上,打算进行最后一次呼叫:“程迟,考试结束了,你要起来吗?”
他侧枕在手臂上,眼睑动也没动一下,挺直的鼻骨在灯光下显得雕塑一般精致。
大概是叫不醒了,阮音书在心里认了命,正起身朝门口走的时候,忽然听到椅子与地面摩擦的细小响动。
她回过头。
程迟刚睡醒,眼睑还半垂着,有一小块被压过的红色印记从眼尾蔓延开,薄唇紧抿。
他整个人坐在那儿,不说话,弥漫着一股低沉躁郁的气息,眉头还紧锁着。
远远看过去非常不好惹,简直就是不爽和起床气交相糅杂后的共存体,满身的煞气。
她就没见过这么爱皱眉的人,说话时皱眉,睡觉时也皱,甚至是醒了,眉间都还紧紧拧着,就好像在梦里跟谁吵架了似的。
过了会儿,他站起身,抓了抓轻微凌乱的头发,周身那股生人勿进的极冷气质这才消弭了不少。
阮音书等他从教室里走出来,站在门口关了灯,准备锁门的时候下意识确认道:“东西都拿了吧?”
“嗯,”刚睡醒,他的声音还带着非常重的嘶哑,却意外的好听,“我没带东西。”
她把门关好,这才问:“那你跑来这儿睡觉干嘛?”
他低声,漫不经心:“椅子大,睡着舒服。”
“……”
走出去两步,程迟的神思这才一点点归拢,又侧头问她:“吴欧干什么没?”
阮音书摇摇头:“没有。”
他颔首,外套脱下来勾在肩后,用背影同她告别:“先走了。”
他大概还是没完全睡醒,讲话和思维都带着长长的反射弧,抬腿也是机械性地朝篮球场走去,好像是习惯在控制大脑。
她看了他几秒,也转身朝校门口走去了。
///
吴欧的风波过去后,生活平稳了一阵子,逐物杯复赛的名单很快就出来,李初瓷拉着她一起去看。
学校一共有三十多个人进入复赛,一班占了三分之一,十来个人轻轻松松霸榜,其中自然也包括她们。
复赛的考试时间不远,就在一周后。
“吴欧不在诶,”李初瓷仔细看了一圈之后才确定道,“我听说如果他过了初赛的话,学校也会给他撤下来,不过他压根儿就没上啊,没想到这次他考这么烂。”
“肯定是想着整人去了,哪有心思好好考,”李初瓷狠狠道,“活该!”
总算是出了这口恶气,没过多久,逐物杯的复赛就来了。
复赛换了个场地,在周六上午举行,周五的时候老师们还自发开了个动员会,把三十来个人叫到小教室里面去单独辅导,讲这个比赛的侧重点之类。
末了,上头的老师道:“这个比赛虽然难,但知名度还不错,而且奖金也丰厚。能拿奖肯定还是对自己有帮助的,学校也面上有光,大家一定要加油啊!”
阮音书身后立刻传来小声讨论。
“我想考l大诶,听说l大有个陆教授超级帅!”
“嗤,恋爱脑。”
“哦,所以昨天拉我去篮球场看程迟的不是你是吗?”
“……”
老师们动员完毕,千叮万嘱后,总算放他们去考试了。
周六的考试进行得还算顺利,没有迟到,没有人搅局,也没有生理痛,阮音书很轻松地出了考场。
因为今天阮母有点忙,所以阮音书就说自己跟李初瓷一起回去,两个人走了一段路之后,李初瓷才长吸一口气:“完了,我忘记把笔带出来了!”
“那怎么办,现在回去吗?”
“算了吧,去学校门口再买几支做作业,刚好我也要买本子了。”
学校离得近,她们抄近路过去,谁料半路上下起了小雨,李初瓷抱怨:“回去又得洗头了。”
阮音书抿了抿唇,颊边漾开一撇笑:“幸好我今天本来就要洗头。”
到了学校旁边的文具店,李初瓷去买笔和本子,阮音书看到进口区新增了一个剪刘海的梳子加剪刀,想起自己也该剪刘海了,便顺便买了一把。
结果回家剪完头发之后,醒来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沉默了。
后来给自己做了一路的心里建设,走到一班门口的时候,阮音书深吸一口气抬起头,尽量自然地走进了班上。
班上已经有一些早到的同学了,见她来了,纷纷抬头打招呼。
她也笑着和他们打招呼,目光对上,发现他们说完就很自然地继续做自己的事了,没有什么异常反应。
她自我说服似的摸了摸刘海,然后坐回了位置。
没过一会儿李初瓷也来了,两个人照例聊了几句天,李初瓷感觉她有点反常,但又说不上来反常在哪里。
“你怎么了吗?”
阮音书漆黑眼珠转了转,咽了咽口水,小幅度摇头:“没什么。”
紧接着,李初瓷又看到阮音书看向教室门口,目送每一个人进班,甚至还和其中有些人进行了目光交流。
程迟今天一反常态来得早,进门的时候大概是还困着,抬手揉了一下眼睛。
阮音书以为他发现了什么,赶紧把头低下去了,喃喃道:“不会吧,大家都没发现呢……”
李初瓷凑过来:“发现什么啊?你一大早这么一惊一乍鬼鬼祟祟,干啥呢?”
阮音书抿了抿唇,长睫带着眼睑颤了颤,小声:“那我说了,你不许笑我。”
李初瓷清了清嗓子:“嗯,我发誓我绝对不笑你。”
“我昨天晚上洗完头,用那个新买的剪刘海,”阮音书用两指把自己的刘海夹起来,拉到最末端,“结果不太熟练,不小心把刘海儿剪短了一点,还剪缺了两个口。”
“噗——”李初瓷还是没崩住,头探过去,“我看看……我就说你今天怎么有点怪怪的,原来是刘海剪缺了啊!”
“你小点儿声!”她急忙伸手在唇前比嘘声,“我今天一早特意跟好多人面对面讲话,感觉大家很正常,应该都还没发现呢。”
“像樱桃小丸……”
李初瓷话还没说完,阮音书忽然听到面前又递来一道声音。
“谁说没人发现的?”程迟笑着倾身,目光落在她发帘上,语调悠闲地拖长,唤她,“樱桃小丸子。”
阮音书想到小丸子的招牌锯齿发:“………………”
“哪有那么夸张啊,”她以手为梳顺了顺刘海,不甚服气地抬头,“远远看着还是平的好不好?”
他直起身子,双手插兜,唇畔笑意半分不减,“不好。”
阮音书转念一想:“你肯定是刚刚偷听到我说话了吧?”又拿起镜子兀自照了照,“一点也不樱桃小丸子。”
“是啊,”他漫不经心回应,“你比她头发稍微长点。”
“其它的——没什么差。”
似乎是嫌“伤害”她伤害得还不过瘾,程迟伸出一只手在额头中间比了比,状似恍然道:“哦,我说的是她剪完头发之后的那样子。”
“……”
等人施施然走了,阮音书这才慢慢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咕哝着:“哪有那么夸张。”
就在眉毛上面一点,哪里有小丸子剪发失败后的那么短。
“安啦安啦,”李初瓷笑,“不像的。”
后来两个人出去吃饭,又碰上几个关系较好的同学,同学也没发现阮音书有什么不对劲。
就这么又过了一下午,阮音书感觉到这件事似乎没怎么影响到自己,便也差不多把这事儿忘掉了,只是——
有个人却不肯放过她。
自从知道了她刘海儿剪缺这个“秘密”之后,程迟便不遗余力地、像个便利贴似的提醒着阮音书。
他进教室的时候,打个响指对她说:“早啊丸子。”
放学的时候又回头提醒她:“走了丸子。”
她收作业的时候,他也不让她安生,支着脑袋满眼笑意:“收作业呢丸子代表?”
就连隔了几天她心血来潮扎个丸子头,这人一看到便惊奇地抬眉,半点着头恍然道:“今天合体了啊。”
“………………”
她懒得理他,那一整天都把他当空气,就连在文具店碰上了,都只是看他一眼,然后跑到一边看新上的喵喵机。
门口的文具店不止是文具店,几乎可以说是百宝箱,什么都有,还很喜欢进新东西。
他不爽地走到柜台那边,谁知道刚站定,阮音书伸手拿了一款喵喵机,头也没回地跑到柜台去付款了。
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吃瘪的程少爷把死亡视线投落到左手边的柜子上,满身黑气地拿了一个去结账。
他倒是要看看,这个破东西他妈有什么好玩的。
还是有点紧张。
扔椅子的画面犹在眼前,木头磨过自己掌心的触感还清晰,大雨混合着程迟的声音,一声一声地敲击她蒙了层水雾的耳膜。
虽然这一切都是睚眦必报的吴欧罪有应得,可她第一次走出循规蹈矩任人鱼肉的世界,没想到竟然是这种感觉。
中午的时候,她一直觉得有团棉花堵在喉咙口,心脏上也像栓了个铁块,被人摁着沉沉下坠,很不好受。
可现在已经舒畅了很多,呼吸都变得容易起来,甚至连空气都隐隐带着青草柑橘的香气。
虽然还是有一点怕怕的,也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
过了会儿,她把英语作业写完,然后拉开抽屉,从里面摸出自己的手机。
因为她很自觉,所以家里面不会收她手机,把使用权完全交给了她。
但她除了查题目和周末,平时都很少用,也因为班主任说过不让带手机,所以她也没把手机带去学校过,虽然班上大多数同学都会带。
拿出手机之后,她抿着唇,小心翼翼地给李初瓷发消息:
过了五分钟,李初瓷回:
阮音书缩了缩肩膀,继续说:
李初瓷:
李初瓷又发来一个她爱豆的表情包,表情包里的人正笑到快头掉,头旁边一圈圈的全是“哈哈哈哈”:
阮音书:
李初瓷:
阮音书:
李初瓷:
阮音书把手机重新塞回抽屉里,拿起笔继续写作业,物理作业写到一半的时候,想起程迟往外扔笔的动作,忽然忍不住地,慢慢笑开。
偶尔跳出自己瞻前顾后的胆小,尝试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感觉……
其实还不错。
///
第二天一切照常,阮音书刚进班,就发现窗台那边围了一圈人。
李初瓷见她来了也赶忙招手道:“快来快来!”
阮音书过去,才发现是吴欧在底下捡书。
程迟今天来得也是出人意料的早,这会儿正抄着手,淡淡看着底下的人狼狈得跳脚的模样。
昨天他让邓昊去找人,邓昊还没来得及找到,他下楼的时候便正好看到了李初瓷拉着阮音书进七班教室。
他在窗外停留了一会儿,看到了李初瓷开始掰笔但没有掰断,又一脸气愤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