扔椅子的画面犹在眼前,木头磨过自己掌心的触感还清晰,大雨混合着程迟的声音,一声一声地敲击她蒙了层水雾的耳膜。
虽然这一切都是睚眦必报的吴欧罪有应得,可她第一次走出循规蹈矩任人鱼肉的世界,没想到竟然是这种感觉。
中午的时候,她一直觉得有团棉花堵在喉咙口,心脏上也像栓了个铁块,被人摁着沉沉下坠,很不好受。
可现在已经舒畅了很多,呼吸都变得容易起来,甚至连空气都隐隐带着青草柑橘的香气。
虽然还是有一点怕怕的,也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
过了会儿,她把英语作业写完,然后拉开抽屉,从里面摸出自己的手机。
因为她很自觉,所以家里面不会收她手机,把使用权完全交给了她。
但她除了查题目和周末,平时都很少用,也因为班主任说过不让带手机,所以她也没把手机带去学校过,虽然班上大多数同学都会带。
拿出手机之后,她抿着唇,小心翼翼地给李初瓷发消息:
过了五分钟,李初瓷回:
阮音书缩了缩肩膀,继续说:
李初瓷:
李初瓷又发来一个她爱豆的表情包,表情包里的人正笑到快头掉,头旁边一圈圈的全是“哈哈哈哈”:
阮音书:
李初瓷:
阮音书:
李初瓷:
阮音书把手机重新塞回抽屉里,拿起笔继续写作业,物理作业写到一半的时候,想起程迟往外扔笔的动作,忽然忍不住地,慢慢笑开。
偶尔跳出自己瞻前顾后的胆小,尝试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感觉……
其实还不错。
///
第二天一切照常,阮音书刚进班,就发现窗台那边围了一圈人。
李初瓷见她来了也赶忙招手道:“快来快来!”
阮音书过去,才发现是吴欧在底下捡书。
程迟今天来得也是出人意料的早,这会儿正抄着手,淡淡看着底下的人狼狈得跳脚的模样。
昨天他让邓昊去找人,邓昊还没来得及找到,他下楼的时候便正好看到了李初瓷拉着阮音书进七班教室。
他在窗外停留了一会儿,看到了李初瓷开始掰笔但没有掰断,又一脸气愤的模样。
他意识到那人应当就是害阮音书白考的始作俑者,也是楼梯间那个言语低劣的嘴炮王,更是他在找的人。
于是他就进去顺便帮着解决了一下。
刚好,今天还能顺便看清这人到底是谁。
正在楼下捡书吴欧差点气得闭过气去。
教学楼右边的窗户是靠近操场的,左边的窗户则靠近一条狭窄的排水通道,如果他的桌子被人从右边扔出去倒也好说,偏偏扔东西的人不叫他好过,从左边窗户把他的桌椅全砸了下来。
昨天落了那么大的雨,桌子被摔得七零八落也就算了,偏偏一地泥泞,他抽屉里的作业也被甩得随处可见,每一步搜救都变得异常艰难。
“操!”他终于忍不住地大骂一声。
阮音书没有这么大的力气,应该是她找谁干的。
平时看着乖乖软软,是个好欺负的主儿,没想到啊!
每个班窗户口都有探出来的一整排脑袋,全在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出洋相。
吴欧又气又恼咬牙看向一班,正好看到站在窗边的阮音书,他本想抖个狠吓唬她一下,顺便撒撒自己这一大早满肚子的火。
谁知他刚瞪过去,便有人迈步上前,宽阔肩膀正好挡住了阮音书的脸。
吴欧抬了抬眼,看到了江湖传言里非常不好惹的冷面阎王程迟,身子抖了一下。
一句脏话都没爆出口,吴欧识时务地低下头,咬碎了一口牙。
再怎么说,这位爷是绝对不能触怒的一高的禁区,没有谁不怕的。
一大清早,围观群众们多了个看吴欧捡书的消遣,早读铃声一响,又都乐呵呵地回了位置上。
热闹么,有谁不爱看的。
甚至他们回座位以后还在窃窃私语:“这谁干的啊,干得好,我早看吴欧不顺眼了,超级做作自大还玻璃心,就差拿鼻孔看人了。”
……
早自习结束,又上了几节课,中午的时候她吃完饭早早到了教室,结果接到通知:“教导主任让你们俩去过去一下。”
阮音书指了指自己和李初瓷:“我们俩吗?”
“嗯。”
似乎早就预料到,这个瞬间到来的时候居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阮音书慢吞吞站起身,心里的焦虑感渐渐被不安代替。
她们走到教导主任办公室门口,门推开,里面站着主任时亮和吴欧。
两个平素乖乖巧巧不犯任何事的小女生在里头站定,带着一股清冷的陌生气,和这氛围格格不入,甚至让人觉得她们是来接受表扬的。
要不是看了监控,时亮也以为是自己错怪了她们,这一班的两个听话又好成绩的女孩儿,无论什么时候拿出去都是值得炫耀的。
时亮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知道我叫你们进来干嘛的吧?有没有什么要解释的?我还真没想到——”
话还没说完,门又被人踹开。
程迟挂着一张低气压脸走进来,满身的乖戾气息。
阮音书知道他不好惹脾气大,但没想到在主任面前他脾气也能这么大。
但时亮早已习惯,没多说什么,让他站到阮音书旁边去。
他长得高,一站到她身边,霎时挡去了不少光,柑橘味道铺天盖地涌入她鼻腔。
这种情况去叫程迟,他多半不会来,但既然他来了就好说了。
时亮终于找到着力点:“桌椅是你扔的吧?是你教唆她们俩和你一起的?原因是什么?”
甚至都没有问,时亮就一脸笃定地认为是程迟先找茬。
阮音书良心过不去,上前一步正要说是自己做的,“不是……”
可话没开口,被程迟侧肩完全挡住。
他不让她说话,云淡风轻地回应:“因为他欠揍。”
时亮:“………………”
很快,一班和七班的班主任也进来了。
“你这样在学校成天惹是生非是不行的,”时亮气得摘下眼镜,“人家吴欧怎么你了,你要把人家笔也摔了,桌子也摔了,你知不知道这样有多影响别人?”
“我知道啊,”他声音低低的懒,似乎还在笑,“那他知道影响别人么?”
时亮被气得没话说了:“你真是无法无天!”
阮音书忍不住探出头:“不是这样的……”
她实在没法眼睁睁看程迟独自背黑锅。
但程迟仍是没给她机会,指尖将她往后推了推:“不关你的事。”
他又抬头看时亮,替阮音书和李初瓷撇清:“她们是我故意叫去看情况的,全程没参与。”
时亮没怀疑,继续逼问:“发生了什么事,你要这样针对别人?”
“我不知道啊,”他轻飘飘抬了抬眸,“不如问问吴欧同学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针对他?”
时亮已经被气得没话说了。
但阮音书却抬起脸,看着自己班主任:“老师,我物理竞赛白考了。”
一班班主任愣了下:“怎么白考了?!”
“考试的时候笔全断了,墨水还滴到条形码上扫不出来。”
“是吗?好好的笔怎么全断了?”
“对呀,”她目光转到吴欧身上,眨眨眼,细声细气地问,“好好的笔,怎么说短就断了呢?”
李初瓷也看着吴欧,疑惑问道:“是呢,好好的钢笔,怎么说漏墨就漏墨了呢?”
吴欧面上冷汗涔涔,头越发低,目光躲闪。
办公室里空气就这么沉默了几分钟。
两个素来不惹是生非的三好少女盯着吴欧看,程迟散漫地勾着唇看过去,眸子里满满不屑意味。
时亮很快意识到了不对。
程迟这人虽然混,但好事坏事一向做得光明磊落,干了什么也是绝不会来办公室挨训的。
但今天他不仅来了,还一副诘问吴欧的模样,应当不是推脱罪责;而阮音书和李初瓷也一反常态地说起考试失常的话题,指向性也颇为明显……
两位班主任也感觉到了什么。
“好了,”时亮说,“你们先在外面站会,我们去商量一下。”
三个人从办公室离开,去了外面交谈,不时有叹息和说话声传来。
吴欧感觉有些站不稳,从身边拉了把椅子准备坐下,椅子刚扯到身后,还没来得及坐下,程迟抄着手,随便地踢了一下椅腿。
椅子挪动了几寸,吴欧喉头一哽,没敢再坐了。
过了会,三个人进来了,时亮皱着眉:“考试的事还没完,我们会再查。但是程迟扔同学桌椅造成了不好的影响,所以罚办一期学校的黑板报,下周末之前要办好。”
“马上要两点了,你们先回去上课吧,考试的事查出来会再叫你们。”
事情就先这么告一段落,但其实并不算完全结束。
回去的路上李初瓷还在说:“我估计他们都意识到什么了,否则就扔椅子这种事,怎么说也得通告批评和口头警告,怎么可能就轻飘飘罚个黑板报,不想办随便写写就完事儿了。”
虽然学校一贯对程迟睁只眼闭只眼,但该走的流程都会走,不过程迟不在意罢了。
阮音书觉得有道理,但又忧虑:“可考场没有监控,什么都查不出来吧。”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我觉得总有办法的,”李初瓷手在掌心敲了敲,“再说了,滴墨能在卷子上看出来吧?就算是不小心的,他也得给你道歉吧?更何况那么大一团,谁信是不小心啊,他以为他机关枪扫射呐?”
“不过,”李初瓷又呲了呲牙,“我没想到学校监控那么清晰,不是说好平时都不开的嘛。”
阮音书也耸耸肩,“我也以为用不上。”
第一节课下后,阮音书破天荒地主动回头看程迟:“今天放学你留下吗?”
他打游戏的空隙兴味地一挑眉:“留下干什么?”
她一双鹿眼澄明清澈:“不是要办黑板报吗?”
“……”
她不说他都忘了。
反正这种破惩罚,他不去,学校也照样能找到人去办。
程迟偏头,“你帮我办?”
“嗯,毕竟你帮了我那么大一个忙呢,”她缓缓道,“你要是想挑个时间办的话,我就跟你一起;你要是不想办,今天放学我就自己弄。”
他笑了:“这么任劳任怨啊?”
“本来我不想去的,”他慢吞吞,眼尾轻勾,“但刚刚忽然想了。”
///
放学后。
阮音书找好了粉笔盒和黑板擦带去,又从袖子里拿出一个迷你版册子。
这是板报神器,里面记了很多种样子。
她从里面选了个款,然后踮着脚拿根□□笔在那儿比划。
程迟看她小小一团跑来跑去,仰着脸似乎很认真,倚在一边问:“在干什么?”
她似乎这才想起他也在,赶快把手里粉笔递过去:“我画的红色这一段,你帮我均分成五份,我要写字。”
他抬眉,刻意曲解:“我没带尺。”
“看起来差不多就行了,不需要很精细,”她又低头拿粉笔,“你先分着,我把这边画画。”
她校服外套拉到手肘,露出白白瘦瘦的一截手腕,微微侧着头,眼睛里像淬了星星。
明黄色粉笔在右侧圈出一个框,阮音书又想起今天的事,小声跟他说。
“谢谢。”
“是吗,”他喉结滚了滚,颊边带出不甚善意的一个笑,吊儿郎当问她,“那你打算怎么谢我?”
程迟把书卷起来,作势就要往邓昊头上拍。
李初瓷手肘抵了抵阮音书:“老师来了!”
阮音书只当他们是在闹着玩,便也没说什么,转过头开始上课了。
后来一直到下课放学,阮音书都没有再回头看他,似乎当他那个问题不存在似的。
等她背书包走了之后,程迟烦躁地把书扔在桌上。
妈的,什么破书。
“呵,”邓昊发出欠揍的笑声,“我就知道你买书肯定不是拿来读的,果然是为了发泄买来的减压玩具。”
“那你知道我压力最大的是什么吗?”
“是什么?”邓昊忙不迭问。
“是认识了你这个狗东西。”程迟冷静陈述。
“……”
说话就说话,干嘛骂人呢。
反正终于得偿所愿能够放学,邓昊是满心的欢喜,路过小吃街的时候买了一大堆烧烤,带去基地。
程迟冷眼睨他手上那一大串撒着孜然的东西:“我什么时候让你在里面吃烧烤了?”
“我知道你嫌弃它满屋子飘着味儿,但是——”邓昊试图讲道理,“到时候开窗透透气就好了嘛,买都买了,总不能扔了吧?”
程迟睫微点:“谁说不能扔了?”
邓昊笑容霎时凝固。
话是这么说,但他还是死皮赖脸地把烧烤带进了基地——以做一周基地卫生作为代价。
除了他们俩,其余的人早就到了基地,现在正各玩各的,快活得很,一闻到烧烤的味道,惊诧于居然还有此等福利,赶忙跑来。
“一边打游戏一边吃烧烤,人生还有比这更惬意的事了吗?”
一众人围在桌边满嘴跑火车,程迟一个人皱着眉坐沙发上,那股子黑气跟起床气似的浓郁,生生冲淡了点房间里的欢欣雀跃。
有人问他:“不来吃吗?”
“吃不进。”
撂下三个字,他抄着手持续输送恶魔气场。
众人倒也习惯他这脾气和性格,没有表示太惊讶,但还是不免有人小声问邓昊:“地狱使者今天怎么了?没完成阎王给的任务吗?”
“程迟要知道你给他起了这个外号,非把你打死不可,”邓昊抽了串烤鱼,“我也不知道,他最近奇怪得很,动不动就高兴,动不动就生气,还爱上了吟诗和背书。”
那人等了会,“说啊。”
邓昊:“说啥?”
“说吟诗和背书指的什么啊?我等半天了呢。”
“我说的这俩不带引号,没有指代,就是字面意思,”邓昊毛骨悚然地笑了两声,“看吧,你们听到都觉得难以置信,更别说可怜的目击者昊昊了,简直像身临阿凡达拍摄现场。”
“昊昊?我呕,”有人咳了两声,“你是gay吗这么娘?”
邓昊可怜兮兮地抽抽鼻子:“昊昊受伤了,昊昊现在就去找地狱使者带我走。”
他本以为程迟没听到,谁知在程迟身边一坐下,程迟便抬起一张冷脸:“需不需要地狱使者告诉你你的死期?”
邓昊差点被鱼刺卡住:“……”
“我可以解释,”邓昊毫无灵魂地为自己开脱,“我们是形容你长得帅呢,《鬼怪》那韩剧看没有?我不少前女友为里头一身黑的地狱使者疯狂呢!”
说完,邓昊觉得自己也是太他妈的有才了吧。
“你以为人跟你一样无聊啊,顶天立地程少爷看你妈的韩剧呢。”有人在那边嚷嚷。
过了半晌,眉头能夹死一只蜻蜓的程少爷抬起头,躁郁气质缭绕:“我最近不是收敛很多了?”
邓昊心想你收敛在哪儿呢,还问我这明明白白的事儿,究竟是让我说实话还是假话?
程迟咬了咬后槽牙,咬肌收紧得尤其明显。
过了会儿,似乎想到什么别的,他又干巴巴问:“我没吸引力?”
跟程迟认识了几年,邓昊第一次听他问出这种问题,有点奇怪,又有点害怕,以为是因为自己刚刚冷落了他,他才会这么问。
邓昊心情复杂地往旁边挪了挪:“我不搞基的迟哥。”
“…………”
“老子没问你。”程迟一脚踹过去,没再搭理邓昊,盯着桌上一本杂志发呆。
他性格不怎么样,这点他自己一直都知道,但就算如此,他人缘也依旧不受任何影响。
他够义气,为人也大方豪爽,拎得清,跟他交朋友的男生从不吃亏,好处也多。
爆棚的女生缘就更别谈了,无论去到哪里,他基本都是讨论度和回头率最高的,即使不过情人节,情书和礼物也从不会缺席,只要他拍拍手掌,络绎不绝的女生前仆后继。
就连在班上,上下课期间都不知有多少眼睛瞟向他。
而她竟然能做到对他视若无睹,二人独处时她双目不离课本,连偷看他都不曾。
到二人之间有话题的时候,换别人早夸夸其谈了,可她仍乖顺温淡地看他靠近,一步也不往前挪动。
邓昊看程迟兀自沉思,伸手拿走他面前杂志,顺手撕了一页拿来垫烧烤签:“这物理杂志买什么送的吗,怎么隔一阵子就出现一本。”
程迟没搭理他,隔了会儿问:“我今天放学问的问题,她怎么不回我?”
“谁啊?”邓昊莫名其妙地反应了一会,“哦,阮音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