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谢你?”
她低眉重复一遍,然后眉头舒展开来,道:“我这不是帮你办黑板报了吗?”
他略显无味地牵牵嘴角:“就这样?”
她还在认真勾边,指尖泛出用力后的青白色:“那不然……你还想要什么?”
他没说话,周遭风声忽而停了下来,耳边只剩下她自己粉笔落在黑板上的声音。
过了会儿,男声忽而沉沉道:“没想出来。”
阮音书:?
“先赊着吧,”他倒是很自觉,“等哪天我想要了再提。”
她愣了好一会儿,这才后知后觉地想到,刚刚是在说如何谢他的问题。
这么久他没说话,就是在想这个?
她失语,嘟嘟囔囔道:“我还没答应呢,你就先赊起来了。”
他垂眸:“你一个人在那儿嘀咕什么呢。”
“没什么,”她皱了皱鼻子,“你分好了吗?”
“分好了,”他无所事事地把粉笔往粉笔槽里一扔,漫不经心道,“来写。”
粉笔摔到笔槽里,很快断成几节,阮音书鼓着嘴颇有微词,从里头拾起一截还能写字的粉笔。
这人还真是粗鲁又随意。
她手往上伸了伸,本意是让袖子往下滑一滑,谁知他竟误解成她想要往最高处写字。
黑板有点高,她踮脚也只能够到中间,画面想来有点滑稽。
程迟头一扬,唇角带着揶揄弧度,“够得着么?”
她抬头,很快意识到他在说什么,耳尖一下子烧热绯红起来:“少看不起人了!”
“没看不起你啊,”他手指轻敲,“我倒是看看你能怎么写。”
她应下他挑衅目光,走到一边。
刚刚她来的时候抱了个小凳子,椅子上放着粉笔盒和黑板擦,他只看到上头的东西,没看到凳子。
这会儿,她把粉笔盒挪到地上,然后抱着自己的小凳子,哒哒两步走到黑板前,俯身,凳子放好。
她手撑着黑板,踩上凳子,轻轻松松就够到了黑板最上面,还示威似的拿着小粉笔在上面敲啊敲的。
“是我没想到,”他点点头,“毕竟我的身高并不需要我搬凳子,可能只有你这种情况才需要提前做准备吧。”
她瞪他一眼:“这叫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你懂什么呀,一点生活的智慧也没有。”
他失笑,“是——我没有——”
阮音书不理他,转过头好好写字。
可才写到一半,这人腿一抬踩到她椅子上,她吓得不轻,摇摇晃晃扶住黑板:“你干嘛啊?!”
凳子抖了两下,很快平衡,连颤也没颤一下。
阮音书这才意识到,他是怕凳子晃动导致她摔跤,这才高抬贵腿帮她平衡好。
程迟抱臂,浅浅淡淡嗤一声,揉着鼻音:“大惊小怪。”
“……”
傍晚和煦的风捎带着凉意,温度却是很柔和的舒服。
阮音书站在那里,听着手里的纸张被风翻动出轻微的声响,粉笔笃笃点在黑板上,放课后的校园带着安静的喧闹。
程迟正站在她旁边打游戏,她侧头就看到少年微垂的侧脸,刘海细碎地遮挡住眼睑和耳郭。
他不说话,而风还在吹,像风把他吹到这里。
她就是那个时候忽然觉得,这个传闻里凶神恶煞的一高首霸,其实并没有别人说的那么可怕。
他其实也有一闪而过的,沉默的,面无表情的温柔。
只是很快,就被风就带走了。
///
黑板报办完之后,阮音书火速收工回家,程迟百无聊赖不想回基地,索性去天台抽两根烟。
他不知道,就在他上楼的过程中,一班左边的窗户被人拉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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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欧拍拍手掌,利索地翻进一班教室,问身后的人:“阮音书桌子哪张?”
“喏,倒数第三排靠外,”那人在外接应,“这边真的没监控吧?你可别像她们一样被时亮从监控里查到了。”
“放心吧,那是她们傻逼,从有监控那边的门进教室,”吴欧从阮音书桌上搬起一摞书,“我从没监控的地方翻窗进来的。”
拿了书,吴欧又制造了“混乱现场”后,二人朝天台走去。
朋友问:“到时候万一她们又跟老师说怎么办?”
“说就说咯,跟考场一样,没证据就不会定我罪的。”吴欧又咬咬牙,“这群疯子胆子还真大,敢在时亮面前指控我?还扔我书和桌子??我不再给她们点颜色看看,她们不知道我的厉害!”
“你搬书是准备干嘛啊?”
“烧了咯,”吴欧笑得阴恻恻,“反正一团灰,谁能认得出来?”
“我就怕你们这样,冤冤相报何时了啊,”朋友站在天台门口,声音在空间里被荡出很大回声,“阮音书是不是有程迟撑腰啊?”
反正吴欧看这里也没人,整个人都放肆了起来:“程迟算个毛?而且吸取这次教训,我做的没那么明显,刚刚把很多人的书都打乱了,还搞了几个猫脚印的印章上去——就当是猫跳进去翻乱了,顺便衔了几本书走呗,总不可能查指纹吧?”
朋友点头:“有道理,不过我还真没想到,阮音书平时看起来柔柔弱弱一朵小百花,关键时刻居然不是任人宰割的主儿,还傍上程迟给她帮忙。”
“那当然,阮音书这人真他妈恶心,平时装的清高得跟什么似的,谁知道她怎么搞上程迟的,指不定背地里浪……”
吴欧正洋洋得意地说着话,抬头时语调戛然而止。
天台大门被人从里面推开,程迟面色阴翳,伸手一把抓住他衣领。
……
阮音书本以为吴欧的滴墨事件会不了了之,可没想到第二天大课间的时候,广播里传来通知声——
“占用一下同学们课间时间,这边通报一个事情。”
“高二七班吴欧同学,因私人恩怨报复同学,在前几日的物理竞赛中折断阮音书同学全部的笔,还特意将墨水滴到阮音书条形码上,导致阮音书成绩作废。”
“不止如此,他还在昨天下午擅自闯入一班偷走阮音书课本,企图将其烧焚。以上行为恶劣至极,严重违反条例,也给校园风气带来极大不良影响。”
阮音书看了一眼自己桌上的书,怪不得今早来的时候感觉书的顺序变了,有的上面还有点灰尘,原来是吴欧来过……
广播还在继续:“但考虑到吴欧此次是初犯,认错态度良好,也是主动向老师告知这一事项,所以学校决定给予万字检讨和记过处分,下周一的全校升旗时间交给吴欧反省认错,撤销比赛名额,视情况再决定后续处罚。”
“同样,参考了阮音书的成绩,我们决定将一个复赛名额弥补给她,也对监督不力深感抱歉。”
广播关闭后,立刻有前后桌的人围拢过来:“吴欧居然把你的笔都掰断了?还弄坏你条形码?这也太神经病了吧?”
“你跟他能有什么恩怨啊,我都没见你们说过话。”
“怪不得之前有人扔吴欧椅子呢,我看他活该!”
跟关心的朋友们聊了两句,下课时候她去打水,却冷不丁收获了吴欧的道歉。
吴欧站在她面前,头低着,腰微弯:“对不起,我不该因为告白失败就起了报复心,一而再再而三地给你造成困扰,还因为自己的狭隘用言语中伤你。以后我一定吸取教训坚决不再犯,昨天的书也帮你捡回来了,请你原谅我这一次。”
操场上人很多,没一会儿就全部跑到这边来围观,吴欧低着头说了很多,任人围观,整张脸都烧红了。
她隐约看到他有半张脸都肿了起来,嘴角还有血迹。
后来回了教室,她正好碰上靠在位置上休息的程迟。
程迟以手支颐闭目养神,但手指骨节处也有伤口,手臂上也有深深浅浅擦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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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回位置上,从书包里翻出几个阮母给她准备的创可贴,因为她做事谨慎小心,所以很少受伤,创可贴便一直放着了。
阮音书把创可贴轻飘飘放在他桌上,小声地,用只有他们才能听到的声音问:“你和吴欧打架了吗?”
他倒是没正面答,眼睑仍是阖着:“他跟你道歉了?”
昨天还没打一会儿,吴欧这垃圾就哭着求饶,一点当时的嚣张跋扈都没了,为了求程迟放过自己,还主动提出自己给教务处打电话承认错误,再向阮音书道歉。
看吴欧打完电话之后,他才放过吴欧,让他滚蛋了。
“嗯,”她很执着,“所以是打了?”
“我不想打的,”他慢悠悠掀开眼皮,“但是我的拳头不答应。”
“……”
程迟又自鼻腔中嗤一声,不屑道:“两个弱鸡,二打一都干不过我。”
///
次日班主任把阮音书叫去办公室,先是和她说她可以直接进逐物杯下下个月的复赛,又安慰了她几句,让她别和吴欧一般见识。
末了,又道:“你和李初瓷那件事老师也不会放在心上,我明白都是事出有因,你们也别有心结,继续专心搞学习,毕竟班上的分还要靠你们俩带呢。”
阮音书乖乖点头说好,这才被放回了班。
刚回去,她就看到班上一阵骚动,似乎又有什么新的比赛要开始了。
李初瓷兴致洋洋给她科普:“这回是你擅长的,成语大赛!初赛就在我们学校阶梯教室,下周五下午考,唯一不好的就是和逐物杯那个初赛是一个位置顺序。”
阮音书想了一下:“那就是,吴欧又要坐我后面了?”
“对……”
班上讨论得热烈,各种参考资料乱传,邓昊刚从外面买完零食进来,拿着烤肠顺便扫了一眼黑板边的座位表。
坐到程迟旁边,邓昊才一边吃一边开口:“最近比赛真够多的,物理竞赛才刚来,马上又要来一个成语比赛。你不去吧?”
“我去个屁。”
“不过我刚刚听说成语比赛和物理那个是一个位置顺序,”邓昊打了个寒颤,“那不就代表吴欧又要坐我们课代表后面了啊?”
他虽然没参与这几天的事,但作为程迟背后的跟班,东拼西凑加问问旁边的地狱使者,他还是很清楚发生了什么的。
程迟停了一下,看向他。
邓昊还在吃:“不过也还巧诶,我刚刚随便看了眼,我他妈发现你居然坐在阮音书斜后方,这也太巧了吧!”
程迟皱了一下眉:“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在想要是之前初赛你去了,吴欧怕你,会不会就没有这么多破事儿了?”
邓昊话没说完,程迟起身了。
“诶诶诶,去哪儿啊你——”邓昊看程迟去看座位表了,无奈耸肩,“这怎么还不信我呢?”
周五下午如期而至,大多数人睡了一个中午,精神充沛地准备迎接成语大赛的笔试。
阮音书去阶梯教室找到了自己的位置,这次她提前上了厕所,打算在位置上一直坐到考试结束。
考生陆陆续续入座,就在开考前一分钟,一个熟悉人影走入教室,不慌不忙满不在意,带着一贯的吸睛气场。
有生之年居然能看到程迟参加考试,考场里的大部分人都呆了,细小讨论声不绝于耳。
而目光风暴中心的人却浑然不觉似的,两手空空走到位置上,扫了吴欧一眼,然后趴下——开始睡觉。
他什么都没带,好像只是来这里睡觉的。
上次物理考试也是这个顺序,不过那时候他没来。
但不一样的是,这一次他在了——
在她一回头就能看到的位置。
“问我背快一点的办法吗?嗯……其实我会把一段分成几个小段来背,这样的话记忆里会有条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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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我习惯在这些生僻字上面加拼音,先多读几遍,读顺了再开始背,不会拿到手就开始背的。”
赵平不好意思地笑:“谢谢你啊,其实我这几门里就数语文差一点了,如果像你一样语文这么好就好了。”
阮音书笑着收拾笔袋。
二人看样子是准备走了,但是赵平清书包的时候居然又开始闲聊。
“对了,之前听说那边的六高想高价挖你过去,开了好多奖学金,你怎么还是留在一高啊?一高和六高差不多的吧。”
“嗯,但是家里人都觉得一高比六高风气更好一些,”说到这里,她想到了程迟,又小心翼翼没什么恶意地补充了一句,“大体情况来看。”
每个学校无可避免地都有些混世魔王,一高还算少的,六高简直是群魔乱舞。
“不过六高确实是很乱的,混混太多,”赵平继续展开话题,“就这一个原因吗?”
程迟站在门口,冷淡地扣着肘窝。
很好,还闲聊起来了。
阮音书背好书包:“还因为我爸妈也在这边工作。”
因为阮母对培养孩子非常上心,所以从小就将她留在自己身边,方便照顾。
赵平点点头,又想说什么,一转头就看到倚在门框边的程迟。
他是学校里鼎鼎有名的霸王,虽然没狠到闻风丧胆的地步,但至少威名在外,没人敢惹。
而此刻,这人正皱着眉看着自己,眉间的“川”字表达着他的不爽,一双眸子素来带着戾气,似乎随时会因为暴怒干上一架。
赵平整个人缩了一下,本来还欲留下来跟阮音书说几句话,这会儿也打起了退堂鼓。
程迟抬了抬下巴,往旁边侧了侧,示意他最好别说什么屁话,赶紧走。
赵平也是好学生,好学生乖乖仔面对这种不讲理的不良少年,自然怂得不行。
他想戳戳阮音书,告诉她自己先走了,手指才伸出去一半,门口的程迟眯了眯眼,他立刻吓得住了嘴。
赵平立刻收回手指,讷讷道:“那个……音书,我先走了啊,家里还有点事。”
“好的,”反正他在不在她都无所谓的,“拜拜。”
赵平忽而间喜笑颜开:“好嘞,明天再见。”
赵平加快步伐从正门夺路而出,虽然有点舍不得,但想到明天可以再见,心里那股郁结便被欣喜替代了。
阮音书还在整理自己和李初瓷桌上的书,整理完之后也从正门出去了,根本没看到后面的程迟。
直到她锁好正门,准备把后面也锁上的时候,走到半途蓦然一抬头,程迟就抄手站在那儿看她。
夕阳似烫金,洋洋洒洒流淌一地,他随意又轻佻地伫在日光下,黑色上衣印着某知名奢侈品牌张牙舞爪的鲨鱼,凶猛又寂寥。
很奇怪的,她忽然想到了刺猬,又想到了离群的猛兽,用獠牙来掩盖自己脆弱的孤独。
这想法很莫名其妙,于是她摇摇头,想让自己别在脑子里疯狂开小剧场了,手上的钥匙随着她的动作散出清脆响声。
她缓缓走过去。
他手里捏着冰镇过后的矿泉水,凝结的水滴一颗颗往地板上砸,再静谧一点,也许能听到声音。
她走到他面前的时候,程迟刚好开口了,目光落在她手里的钥匙上:“怎么是你锁门?”
她没想到他会开口,眨着眼“啊”了声。
“不是值日生或班长锁门,怎么每次都是你来?”
总不会是人太好所以被欺负,别人都把自己的工作交给她来?
“因为我走得晚嘛,”她小声说,“怕他们等我,就干脆我来锁门好了,反正我基本也是最后离开的。”
他眉头稍稍松了些,又觉有些热,提着衣服扇了扇。
阮音书看他站在这里不免奇怪,想要锁门的时候礼貌问了句:“你不是走了吗,为什么回来?有东西没有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