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架的事情老张还是知道了,放学前他在班里稍作告诫,并没有点名批评。
大家也是心知肚明,学校不能把凌初怎么样,别的不说就那体育馆还是凌家出资建的,没人管得了他。
一到放学,甘棠怀着歉意问安思危:“你的……鼻子没事吧?对不起啊,我不该硬拉着你去,害得你受了伤。”
“没事,小伤而已。”安思危又是急匆匆的在理书包。
凌初懒懒地睇着她,“说好的补课呢?”
“今天是周五。”她只允诺每周二、四给他补习。
“你就这么对待自己的救命恩人?”
“是你非得抱我去医务室。”说完她觉得用词不当,重新纠正:“是强行,没经过我同意的情况下。”
凌初的白衬衫上也沾了些微血迹,他指了指衣服,讽刺道:“你看看,这是谁的血?”
安思危下意识的摸了摸鼻子,“你想怎么样?”
凌初看了眼她的动作,啧啧,这小鼻子长得可真够精致的,还好没被篮球砸歪呢。
“我想怎么样?”他起身贴近她,安思危防备的后退一步。
凌初促狭一笑,慢慢解开衬衫的扣子,当众在教室脱衣。
安思危瞪眼看着他赤|裸上身,慌忙别过头,大骂:“你有病啊!”
“怎么?你是活在古代吗?没见过男人赤膊?”
凌初故意走到她眼前,挡着她的视线,精瘦的身材没有一丝赘肉,腹肌线条可见。
一切都刚刚好,没有夸张的肌肉,却是非常有力。
“卧槽!”韩瑞在门口惊呼:“你要不要这么骚啊!”
宁越泽淡定的很,他发现了一个不得了的细节,那就是凌初最近话变多了,特别是对着安思危。
甘棠却看不下去了,“你就让人家回去吧,她今天流了那么多的血。”
凌初把衬衫丢她脑袋上,撂下句:“回去洗了吧。”
安思危气呼呼给塞进书包里,也不管会不会弄皱,像是在冲着无辜的衬衫发脾气。
只要碰上凌初,她总是没有办法冷静。
往日的高冷形象不复存在,情绪完全的暴露,他不经意地弯了唇角,这才是17岁少女该有的样子嘛,那么老成干什么呢。
凌初套上校服,韩瑞啧啧称赞:“骚!这身材真他妈骚,到底是练格斗的啊!”
格斗?
难怪差一点把金毛打死。
她又是这副嫌弃的表情。
※※※※※※
校门口,马路对面的安思危挤上公交车,而自己的司机正在等候着,少年的脸上闪过一丝烦躁。
“干一架的感觉就跟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神清气爽啊!”韩瑞哥俩好的揽住凌初肩膀,虽然脸上挂了彩,但并不影响今儿个他打了胜仗的好心情。
凌初拨开他的魔爪,嫌恶般的弹了弹校服,“你怎么会惹上那头金毛?”
“别提了,真是倒霉,我那天去源深体育中心打球那厮说我占他地盘,我呸!是写他名字了还是刻他墓碑了啊?”
“以后少去招惹那种人。”
韩瑞不怀好意的砸了两声嘴巴:“别光说我啊,你先说说和你们班的安思危有什么猫腻呗?”
宁越泽用看着白痴一样的眼神问他:“是不是下午还没被揍够?”
“我好奇不行啊?”
要说韩瑞他无疑是御林中学一朵盛大的奇葩,那死性不改的八卦德行连凌初都无可奈何,并且他还能不怕死火上浇油说:“凌初都抱人家女生了哎!公主抱哎!你们不激动吗?”
多少年了他都没有与人挨近过,即便是这些发小们也猜不出凌初在想些什么,更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有没有走出过去。
甘棠看了一眼凌初,这么久了还是猜不透他眼睛里面的心思。
韩瑞继续打破砂锅问到底,“来,实话告诉哥,你是不是因为安思危受伤才把金毛打个半死?”
凌初打架不奇怪,可凌初为了女生打架这是头一遭,韩瑞灵光一现,“你这叫少年救美!”
“不是。”他直勾勾的盯着韩瑞,皮笑肉不笑,“因为金毛揍了你,所以我才救美,你要记住,我救得是你这个‘美人’。”
他留给韩瑞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随之潇洒走人,倒是惹得他们仨一阵恶寒,韩瑞更是抓狂跳脚,吼了声:“滚蛋!老子才不跟你搞基!”
宁越泽拍了拍韩瑞的肩膀,请他保重,憋不住话的下场果然比较惨烈。
所以说有事儿没事儿别去招惹凌初,因为他会让你深刻的体会什么叫做“自掘坟墓”。
※※※※※※
城市的另一角,少女下车走向马路对面的向日葵幼儿园,门卫老伯与她非常熟稔,见她走得快笑眯眯道:“不急的,你妈妈在教室等着呢。”
安思危回头道谢,脚步却并未放慢。
傍晚时分的幼儿园很清静,孩子们早已回家,保洁阿姨在做最后的打扫。
安思危穿过五颜六色的滑滑梯,越过葱绿的草坪,在楼梯的拐角拾起被遗忘的玩具。
走廊尽头的教室传来钢琴声,她驻足在玻璃窗前凝视那道柔软的背影,唇边噙着笑意。
因为,那是她的母亲——沈琴。
她没有上前打开教室的门,只是静静得望着,钢琴声悦耳动听,每个音符都敲去了心头,也在不断的提醒她这样的时光已远去。
渐渐地钢琴声开始变得细碎凌乱,犹如她心上紧绷的那根弦也快断了一般。
安思危走上前握住沈琴的手,听得长叹一声:“妈妈已经不会弹琴了。”
“没关系,还是弹得那么好听。”
这样一双美丽优雅只适合弹钢琴的手,掌心内却长着厚厚的茧,她说:“妈妈,我们回家吧。”
家,是唯一的归宿。
父亲去世的早,她自小与母亲相依为命,母亲是她生命中的全部以及最重要。
父亲是因肺癌晚期走的,病魔毫不留情的摧毁了原本幸福完整的家庭,也夺走了那么爱她的爸爸。
六岁的孩子当时还不懂什么叫生离死别,只知道爸爸没了,再也看不见了。
每次只有在睡梦中爸爸才会出现,会像往常那般将她高高抱起,会亲她的小脸蛋故意用胡须扎她痒痒,然后说:“安安,爸爸带你去动物园看长颈鹿好不好?”
她高兴的手舞足蹈,可是一眨眼爸爸又突然消失不见了,她从梦中醒来哭着喊爸爸快回来,妈妈就会紧紧抱住她轻声宽慰:“安安不哭,不哭。”
那时埋在沈琴怀里没有看见她说不哭时却也偷偷掉着泪,在安思危眼里母亲是这世上最善良温柔的人,独自扛起了这个家,竭尽所能的付出一切来爱她。
小时候,老师会问同学们长大后的梦想,五花八门各式各样的回答都有,轮到安思危时她轻声又坚定的说:“长大后想成为我妈妈那样勇敢努力的人。”
时至如今,她的梦想依然没有变。
姑姑曾与她说过,母亲是生于大户人家里的千金小姐,年轻时与一穷二白的教书先生相爱,那个教书先生就是安思危的父亲。
俩人不顾家人反对执意要在一起,而当时沈琴已经有了身孕,家里更是一气之下与她断绝了关系。
母亲却从未提起这些事情,安思危也没有见过外公外婆的模样,只是有时候能听得长长的叹气声,她不知道那是遗憾还是怀念,但是她想母亲是不后悔与父亲在一起吧。
所谓爱情,安思危并不懂,17岁的心里也容不得爱情来作祟。
只知道如若母亲当年没有跟父亲走,那么她将会是一名高雅的钢琴演奏家,可是现在却成了一个提前退休的幼儿园老师。
这也许就是云泥之别的爱情,父亲与母亲好不容易走到了一起,却没有走过白头,终究还是敌不过命运二字。
安思危拉着沈琴的手走在回家的路上,当指尖钝上掌心的茧子时,她的心里流过凉凉的东西,难过到不行。
如果母亲当年没有跟随父亲走该多好。
没有走该多好,哪怕她不会生于这世上,可这些都没有关系,真的都没有关系。
没有走该多好,母亲就不会看不见这个世界,看不见黑白琴键。
※※※※※※
半年前,沈琴出了一场车祸。
那天晚上,她给钢琴班的小朋友上完课,骑着自行车回家的途中被车子撞倒,身上多处碰伤,最严重的是因受到撞击导致双目失明,而事故原因是肇事司机酒驾才酿此大祸。
犹如一夕间天崩地裂,车祸的发生对安思危打击太大,父亲走的时候她没有过多感受,小小的年纪也体会不到死亡的恐惧。
可这场突如其来的车祸却让她意识到原来死亡距离一个人是这么近,差一点她就失去了世界上最重要的人。
那段日子过得万念俱灰,在沈琴住院期间,安思危白天上学,两个姑姑来轮流帮忙,晚上她坚持自己看护陪夜,悉心照料。
出院后,沈琴感觉自己恢复得还行,想着总不能太麻烦婆家,便和安思危商量自己一个人在家也是可以的。
安思危说什么都不答应,就在一筹莫展时,沈琴的至交亦是幼儿园的园长来家里探望,提出让沈琴回到幼儿园。虽然不能继续工作,但白天可以在园里待着,那个地方熟悉又有其他老师照看着,总比在家里天天发呆的好。
接受了这个提议后,安思危每天早上先把沈琴送去,放学后再把她接回家,从来都是一分钟不敢耽搁的。
因为她怕妈妈等急了,怕妈妈一不小心会摔倒磕碰,怕园里的人都走了妈妈一个人会孤单。
这样漫长的日复一日,再艰难她都不觉得累,只要最重要的人还在。
就算母亲看不见了,她还是她的眼。
此刻,暮霭褪去,晚霞烧红了整片天空。
凌初坐在车里等着绿灯亮,漫不经心地朝窗外瞥了一眼,看见马路对面的少女牵着一个拄着盲人拐杖的妇女,正在小心翼翼的过马路。
她们朝这个方向慢慢走来,不知说了什么,少女扬起嘴角笑了。
那一刻,所有的路人都仿佛凭空消失了般,少年的眼里就只剩下那抹笑了。
原来,她也是会笑的。
原来,她还能笑得这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