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焱与黎米珈
（一）
“喂，新来的！”
林焱背着书包，闷头不吭声，向前走。
“喂！新来的！”
“靠！那小子不理人！”
“装逼！班里的女生就爱吃他这一套。”
“班花都向他表白了，他没理。班花都哭了！”
“靠！欠收拾！”
三个嚣张的男生，踢踢踏踏跟着林焱，在无人处，拦住了他的去路。
“喂，新来的。叫什么名字？”黄毛叼着牙签，拽拽地问。
林焱看一眼三人，垂眸：“林焱。”移步走至另一边。
黄毛再次拦住：“走什么走？”
林焱面无表情问：“什么事？”
“没事儿，就想和你聊聊班花。”
“我不认识班花。”林焱扭头走。
黄毛伸手抓着林焱的衣领，林焱想甩开他，突然想起妈妈说，别惹事，伤了人没钱治，能忍则忍，忍不了才不忍。
林焱没动，被黄毛拽着，用力甩到一边，他怒目望着黄毛。
黄毛三人哈哈笑起来。
“瞅瞅瞅，他还瞪我，有本事打我啊！”
“光瞪有什么用，怂货，有本事打我们啊。”
“没本事我就打你！”
“打，让他还惹班里女生喜欢，早看他不顺眼了。”
说着三人一蜂上前，林焱推一个又推一个，这下惹着三人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开始打。
林焱想着，自己不能动手，不能打人，不然妈妈会难过，家里没钱，打伤了也没钱治。
左右衡量之间，已经被打了几拳，鼻子打流血了。
“你们干什么？”正在这时，一个清脆的声音□□来。
黄毛等三人，回头一看，一个瘦瘦的小丫头片子。
她是谁？
黄毛拽着林焱的衣领，仍要继续打。
“住手！”小丫头片子喊道。
“管你屁事！”黄毛骂骂咧咧一句。
身旁的瘦男孩怯怯说道：“老大，咱们走吧，她叫黎米珈，虽然还上小学，但是打架特别猛，咱们班几个欺负女生的男生都被打过，打的流鼻血，嗷嗷大哭，她家里有钱，打过了钱就摆平了。”
“她是黎米珈？”
“对！我认识，她学过功夫！”
黄毛对黎米珈早有耳闻，不敢轻举妄动，看了看流着鼻血的林焱说道：“下次再看你和班花说话，我饶不了你！”
说着黄毛带着另外两个男孩赶紧跑。
“你再跑慢一点！我让你爬着走！”小黎米珈叫嚣着，转头见林焱抹了一眼嘴角的血点，转头就走。
“哎，你走什么走！也不谢谢我。”
“谢谢。”林焱说完，拎起书包继续走。
黎米珈见他和自己个子差不多高，似乎比自己矮，应该比自己小，刚才又被三个高年级的男生追着打，追上去说：“喂，小弟弟，你叫我姐吧，叫我姐，我以后罩着你，你去哪里，报上我的大名，他们就不敢打你了！”黎米珈拍着胸脯说。
林焱白了她一眼：“我比你大！”
“可是你没我高。”
“胡说八道。”
“不信咱们比比。”
林焱不理。
“哎，你别走啊，你叫什么名字，我叫黎米珈，下次有人打你，你报我的名，保证不会有人打你，我会功夫的，可厉害了！”
黎米珈一边追着他，一边说着。
“砰”的一声，林焱把门关上。
黎米珈这才意识到，她追到他家门口，之所以顺其自然地追到家门，那是因为顺路，并且她家和他家只隔一个马路。
“哎，弟弟，我叫黎米珈，我家就住你们家对面，有事你喊我。”
黎米珈的声音传入林焱耳中，林焱听着也不理，但是在转身时，忍不住看了对面的房子，是别墅。
第二天放学。
林焱背着书包，快到家时，黎米珈气喘吁吁地追上来。
“林焱！林焱！”
林焱转头：“你怎么知道我名字？”
黎米珈笑着：“我问人的，原来你真比我大，你都上初中了，可是你真没我高。”
林焱不理她。
“初中数学难不难？”
“……”
“肯定很难吧？我会吗？”
“……”
“等我小学上完了，我也会上你的初中。就是和你一个学校的意思。”
“……”
黎米珈一个人说着，就到了林焱家，林焱砰的一声，将门关上。
黎米珈：“……”
接下来每天放学，林焱总是能看到黎米珈。
黎米珈说：“我这是保护你。”
林焱不接腔。
“其实你长得很好看。”
“……”
“你说句话啊。”
“……”
“我跟你讲喔，我今天数学考试考了我人生第一次高分，61分，哈哈哈，及格了。60分及格，我考了61呢。”
林焱步子一顿，看她一眼，她正一脸骄傲。
“怎么了？”
“……”
“你说话啊。”
“……”
“砰”的一声，林焱又将门关上了。
几乎每次都是这样。
黎米珈叽叽喳喳陪他走到家，他“砰”的一声将门关上，她再转身回家。
不过早上，两人基本碰不到面。
这天早上。
林焱出门，拎着垃圾袋，走至垃圾桶前，听见吵架声。
他转头向学校走。
吵架声不小反大。
他狐疑转头，正见一男一女声嘶力竭争吵，围观者众多，收回目光时，瞥见黎米珈，正巧黎米珈也在看他。
只一瞬间，她躲过去。
他扭过头，去上学。
放学时，他又遇到黎米珈。
黎米珈不像之前那样喊他，安安静静走在一旁，故意与他拉开一段距离。
他回头看她。
她抬眸瞪了他一眼。
他继续向前走。
她心结解开似的，三步两步追上他。
“我爸爸和你妈妈经常吵架。”她说。
他第一次理她：“我看到了。”
“我同学都说，家庭不好的孩子，都有暴力倾向，所以不跟我玩。”所以缠着林焱，至少林焱还会同她“一起回家”。
林焱看她一眼：“那你就别跟他们玩。”
“那你跟我玩。”黎米珈说。
林焱径直向前走，走了好远，轻轻“嗯”一声，黎米珈也没听到，说道：“你没拒绝，我就当你答应了。”
林焱没反对。
黎米珈很高兴。
当天晚上，黎米珈就跑来敲门。
林焱开门，冷着脸：“你怎么来了？”
黎米珈背着书包：“我妈气走了，我爸锁上门，带我哥走了，把我忘了。”
林焱抿着嘴，走进房内。
“你妈妈呢？”黎米珈问。
林焱：“上夜班。”林焱穿着拖鞋，嗒嗒进了厨房，不一会儿出来了，端着一碗米饭，上面盖着一层土豆丝和小咸菜，冒着热气：“吃吧。”
黎米珈饥肠辘辘：“给我的？”
林焱将碗放在桌上，坐到一边，开始写字。
“那我吃了？”黎米珈笑着，刚拿起筷子，便问：“你吃了吗？”
林焱：“吃过了。”
“你请我吃晚饭，明天早上我请你吃早饭。”黎米珈不客气地吃了。
林焱看着见底的碗，喝了一口白开水充饥。
当晚，黎米珈等了许久，爸爸妈妈哥哥也没有回来。
林焱看她坐在门口等着，问：“你睡不睡觉？”
“我想回家，你家有电话吗？”
“没有。”
“我想去给我妈妈打个电话。”
“去打吧。”
“可是，我妈妈每次气走，都不带手机。”
“给你爸爸打。”
“我爸爸应该已经在外地了，明天才会回来。”
林焱：“你都知道，还被丢在家里。”
“爸爸想着妈妈把我带走了，妈妈想着爸爸把我带走了，结果他们谁都没带我。”黎米珈失落。
“你这么明白，难过什么？”
“谁说明白人就不能难过了？”
林焱不吭声了。
走到自己的房间，收拾一通，说道：“我睡我妈的房间，你睡我的房间。”说着林焱进了妈妈林萱的房间。
不一会儿，听到门口响起黎米珈的声音：“谢谢你啊，我明天请你吃早饭。”
第二天早上。
林焱妈妈林萱下班回来，见到黎米珈。
林焱向林萱解释一遍，林萱理解，要给两人做饭，黎米珈嘻嘻地冲林焱说：“那我下次再请你吃早饭。”
黎米珈发现林焱面冷心热之后，越发的放肆。
“林焱，你学习那么好，教教我呗。”
“林焱，你写字那么快，帮我抄两份作业呗。”
“林焱，我爸妈又吵架了。”
“林焱……”
当然，黎米珈对林焱更好。
“林焱，你冷吧，我织了一副手套给你，丑是丑了点，但是暖和。”
“林焱，你饿了吧，我买了牛肉饭，我们两个一起吃。”
“林焱，生日快乐。这是送给你的礼物。”
“林焱，……”
只要林焱一睁开眼睛，满耳满脑子都是“林焱，林焱，林焱……”。整天笑嘻嘻的，永远积极向上，虽然有点吵，但是感觉自己的世界，不像以前那么冷，那么寂寞了。
偶尔他情不自禁对她一笑。
她就捂着脸搞怪：“林焱，你对我笑了，你对我笑了耶，林焱，林炎。”
这天连睡觉时，也是满耳的“林焱，林焱。”
因为黎米珈爸爸妈妈又吵架，这次到没忘，让她去城郊奶奶家，她不愿意，说是去同学家。
就来到林焱这里。
直接钻到林焱的被窝里。
林焱别扭地向床内挪一挪。
黎米珈无知无觉，她和哥哥也睡在一起，说道：“林焱，我被窝真暖和。”
林焱比米珈大，又早熟，紧绷着身子躺着，严肃道：“闭眼睡觉，不然你出去。”
“哦。”黎米珈捂着嘴，闭眼躺着，眼珠骨碌碌转动，顶的眼皮起伏不定，最终睁开眼睛，偷瞄林焱。
“林焱，你亲嘴过吗？”她突然问。
林焱心头一跳。
“我看过你们班的一个男孩一个女孩亲嘴。”黎米珈促狭道：“我们班也有。”
林焱顿时黑脸：“胡说八道，赶紧睡觉！”
黎米珈被呵斥一通，老实了。
再想和林焱说话，林焱就是发火。
她只好睡了。
月光透过窗子洒进来，洒在黎米珈白嫩的脸蛋上，也洒在了林焱的心上。
少年心头最纯净最纯粹的地方，蠢蠢欲动。
他侧首，凝望着小姑娘的嘟嘟的嘴唇，内心一股躁动，手心不由得冒汗，心里打鼓一般，他小心翼翼地凑上去，在小姑娘的嘴上轻轻一点。
小姑娘动了动。
他吓的赶紧回身，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又是甜蜜又是兴奋，他好像奔跑发泄，然而他都忍住了。
藏在被窝里，守着这个小秘密，禁忌的、刺激的、害羞的，又怕人笑话的秘密。
次日一早，黎米珈起床时，林焱已经去上学。
留了个纸条给他：“我上学去了，今天我妈上白班，你出门后，把我家门锁上，早饭在早上。”
黎米珈看着纸条郁闷。
都睡一张床，为什么不能一起上学？
自己走了，偏偏不喊醒她？
接下来的几天，林焱都不怎么理她，不准她去他家，更不准她睡他床。
这天，黎米珈照旧，一放学就跑到林焱的学校门口等他。
但是，看到一个漂亮女孩和林焱走的很近，说了什么，女孩哭着跑走了。
林焱失落地向前走。
正在这时，三个嚣张男生又跟上了林焱。
这次比上次更嚣张，跟到林焱到没人的地方，一把将林焱推到在地，抬脚就踢。
“住手！”黎米珈喊：“别动他。”
黄毛这次火了：“小丫头，又是你。我就不住手怎么了？”说着黄毛又踢了林焱一脚。
黎米珈二话没说，解开书包就往黄毛身上砸：“我叫你别动他，你聋！”
林焱喊一声：“米珈。”
黎米珈不理他，看着黄毛正义凛然地说道：“我今天要把你们打服！”
“来啊！”黄毛嘲笑。
黎米珈一脚踹上去，黄毛向后退数步，一下怒了，扑过来就和黎米珈扭打在一起。
黎米珈狠踩黄毛脚。
黄毛伸手抓住黎米珈的头发。
原本预想的大干一架，此刻当真成了小孩子玩闹，然而两人眼中的愤怒却是认真。
黎米珈头皮被拽的疼，骂道：“孬人，跟女孩子打架拽人头发，不要脸！”
“打架还管要不要脸！”
“你不要脸！”
黄毛手上力加重。
林焱立刻爬起来，准备上前阻止，另外两个男孩一见林焱起来，连忙拦住。
林焱：“米珈。”
黎米珈扭过头：“林焱你快跑。”一副武侠片中英勇救义的样子。
“跑什么跑，咬他！”林焱指导，说完拾起地上的树枝就往另外两个男孩身上打。
这边黎米珈得令，趴在黄毛胳膊上就是一口。
黄毛嗷呜一声，松开。
黎米珈终于施展开拳脚，和林焱合力，把三个男生打的鼻青眼肿。
三个男生落荒而逃。
黎米珈笑嘻嘻转头。
林焱一脸凝重：“他们会告诉家长和老师的。”
“怕什么？是他们先惹事的。”
“可是我们把他们打了。”
果不其然。
不过才隔了一天。
黄毛家长跑到林焱家又哭又叫，说是林焱打伤了她儿子。
彼时林萱刚下夜班，头昏脑涨。
黄毛妈妈叫嚣着要告林焱。
林萱厉声问：“是你打的吗？”
林焱回答：“是。”
“啪”的一声，林萱的巴掌甩过来，林焱红了半边脸。
黎米珈闻讯急急跑过来：“是我打的！是我打的！不是林焱打的。”
黄毛妈妈一脸愤怒：“你叫黎米珈是吧？早听说过你，小小年纪不学好，就知道打架，真是什么父母什么孩子。”
“对，就是什么父母什么孩子！”黎米珈反驳。
黄毛妈妈语塞，气的脸通红，要打黎米珈。
林焱拦着，把黎米珈拉到身后：“你别说话。”
“我就说。”黎米珈不服气。
黄毛妈妈又哭又闹起来，指明说是林焱打的，她不敢闹黎家，见林萱孤儿寡母，可劲儿地闹林萱，林萱无法赔了钱，并且对黎米珈说：“米珈，林焱要好好学习，你以后在家也好好看书。”
说的黎米珈脑袋一蒙。
“妈。”林焱喊。
林萱气的头晕：“别理我，我要去休息。”
当天，黎米珈把自己的私房钱拿出去，在林萱上前前，递给她说：“林阿姨，这钱我来赔，我这够了，你别不让我林焱玩啊。”
林萱无奈地说：“米珈，林焱和你不一样，你家有钱，想干什么都行，都赔得起。我们没钱，赔这一次钱，林焱两年都不能买新衣服了。”
末了，林萱进房间和林焱说：“林焱，你好好上学，知识改变命运，不然，你会像你曾经看到的叔叔阿姨那样，辛苦，卑微，别说和米珈做朋友，你连见她一面的机会都没有。我知道，你早熟，懵懵懂懂懂一些感情，你抬头看看米珈住的别墅，再看看我们租的别人的房子，再想想每年你的学费都比别人晚交一个月。”
林焱默不吭声。
林萱出门，黎米珈还等在门口。
“米珈，好孩子，回家去吧。”
黎米珈低头不说话。
林萱叹息一声走了。
黎米珈站在门口，不一会儿，林焱出来了。
黎米珈难过上前，拉林焱的手：“林焱，对不起。”
林焱笑：“没事儿，你先回家吧。”
“你不生我的气。”
“不生，根本不怪你。”
黎米珈嘻嘻笑：“那好，我明天再来找你。”
然而没等到“明天”，当天晚上，林萱休力不支晕倒在工作场所，匆匆送进医院，林焱一夜未归。
第二天早，林焱去了柏家。
林焱对柏至林说：“你出钱治好我妈，我就跟着你。”
柏至林：“好，柏家的孩子怎么能流落到外面，你得改名换姓，姓柏。”
林焱望着柏至林：“好，我叫柏森。”因为米珈说过，为什么你是三个火啊，我喜欢三个木，三个木头是森，森林里发生过好多童话故事。
柏至林点头：“可以。”
从此之后，林焱不是林焱，而是柏森。
黎米珈第二天再去找林焱时，林焱家门紧闭，学校没人，请假。
第三天，家门紧闭，学校没人，请假。
第四天，家门紧闭，学校没人，请假。
第五天，
第六天，
……
第十天，房主换了，学校说林焱转学了，黎米珈一个人回到家爸爸妈妈又在吵架。
她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哭，想到林焱说，做人要坚强努力，日子才能过好，她停止哭泣。
与此同时，林焱在适应着新生活，适应着别人叫他柏森，适应着柏太太对她的不屑，适应着柏青怀的怪脾气。
终于有一天，柏太太受不了，柏青怀也受不了了。
柏至林将他送出国。
出国前，他发狠地往黎米珈家跑，站在门口大喊：“米珈！米珈！”
无人应声。
他再次跑到黎米珈的学校，几乎跑断气。
喊：“黎米珈，黎米珈！”
“黎米珈转学了。”
他呆呆地站在教室门口，看着她的座位坐着别的女生。
她曾经拉着他来她的学校，来她的教室，和他说：“林焱，看着吗？我就坐这儿，一进门就看到，所以我不能坐小动作，班主任经常出现。”
“柏森，我们走吧。”司机说。
他挪步，出校门，上车。
车子融入在车水马龙中，林焱望着窗外。
路过民政局时，遇上一个红灯，车子等灯。
林焱转头看到熟悉的身形。
她穿着白色裙子背着书包，扎着马尾，跟着黎妈妈，从未有过的老实，一步一步走着，似乎很低落。
林焱目不转睛地望着，望的眼圈通红，他忍着，忍着忍着，眼泪盈满眼眶。
车子前行，黎米珈的身影靠近又远离，再远离，几乎看不清了，几乎看不到了。
米珈，我走了。
我还会回来。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那时，你会不会有男朋友了。
会不会结婚了。
会不会有孩子了。
……
我一样对你好。
你不要忘了我。
他终于用手捂着嘴，哭起来。
米珈，你不要忘了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