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道是修身养性的水磨工夫,想要有所长进,不是短时间能够做到的,而且还必须真正静下心来。换而言之,至少在短时间内,我不会重新启用他,也不会让他去关东,他如果想再受到重用,必须要收敛锋芒,改变自己的心性和行事风格才行。
如我所料,接到我赐下的茶碗,景政明白了我的告诫之意,当即将打猎的弓箭赐给了胜贺野周信。此后,他开始收敛自己的张扬作风,尽量深居简出,再没有大张旗鼓的出猎过。
我知道,这样对他而言会比较难受,但是他的性格,也的确需要这样磨练一番。
闲暇的日子,总走过得很快,不知不觉之间,夏季和初秋就从身边流走了,京都的秋叶,又渐渐的呈现出了五彩斑斓的风致。在这阳光正好、秋色浓郁的日子里,无论是公卿还是町众,都纷纷走出家门,流连于各片山野或各处寺社之中,尤其是几处观赏红叶的胜地,如鞍马寺、清水寺、甚至稍远一些的岚山等,都几乎被观景人群包围,而我也特地开放了鹿苑寺的大部分区域,供町众们游赏观光。
当然,鹿苑寺已经被我送给周景夫妇作为寓所,周景本人居住的方丈堂,明子居住的大书院,还有放置足利义满菩提的金阁,自然是不在开放的范围内。对于町众们而言,这很有些遗憾,因为整个京都最好的红叶观赏点,就是鹿苑寺金阁和位于金阁旁边的镜湖池。
此刻,我就坐在池边的水榭中,望着对面的斑斓红叶。层林尽染的红叶,与金阁、蓝天相映,又倒映在清澈的池水中,愈加显得如锦缎般绚丽。偶尔一阵微风吹来”池水潋滟之间,景致随着水光一同波动”简直就是揉碎了的彩虹和梦境。
“这真是无上的美景啊!”我笑着对作陪的周景说道,“难怪你这一阵都搬到了这里的水榭来住,连我看着都有点羡慕了…………东山御所那边,可没有这么绚烂的红叶。”
“是”周景把玩着手中的歌笺,笑着欠了欠身,“明子偶尔过来,看到这样的景致”也感慨的和我说,非常感谢父亲大人的这番好意。”
“明子马上就要分娩了吧?”我略一思索”认真吩咐周景,“这时候应该让她安心静养,可不能出什么差池。至于红叶嘛,年年都有看的。”
“有直虎母亲看着呢,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同景回答道。
“也是。”我点点头,微微叹息一声,忍不住想起了小夏,之前周景的长女竹姬出生时,是小夏在她身边照顾。那时候,我正在今治城忙于和秀吉暗战”倒不觉得有什么,如令人闲下来,却是感到了一些孤寂。特别是这一段时间,直虎一直住在鹿苑寺照顾明子,千手姬、海津和明津又分别嫁给了景政、秀兴和过继的养子上川景六郎景贞,御所一下子空了许多”让我颇有些耐不住清寂。要不然,我也不会离开御所到京都来,如果只是要看红叶的话,御所附近的清水寺,就不比鹿苑寺逊色多少。
“母亲不在”直虎母亲也来了这边,父亲大人是感到孤单了吧?”周景很体贴的发现了我的情绪,“听美津和秋津姐姐说”您以前最喜欢家中的女儿了………那么,如果明子这次生的是女孩”就交给您抚养如何?”
“是吗?这倒是一个不错的提议”我笑着点了点头,“那么就这样吧!如果真是女儿,就由我来为她取名,和你直虎母亲一同照顾她。”
……,……
仿佛是上天听到了我和周景的这番言辞,月末明子分娩,果然生下了一个女孩。明子微微有些失望,因为没有替周景生下嫡长子,不过周景和她都还年轻,也不需要太过着急。
之后,按照约定,周景把孩子交给了我,让我为她取名。
“就叫做夏津好了!”我想了想说道。
“夏津?现在可是秋末时节………
周景有些不理解。
“总不能和你姐姐和妹妹一样,也叫做秋津、冬津吧?”我的语气中流露出几丝萧索,“而且,你的母亲,不是冬天出生的么,还不是一样叫做小夏。”
小夏之所以叫做小夏,是她的祖父让她牢记当年夏天发生的、我名义上那位父亲吉良宣直在仁淀川被本山家突袭身亡、名义上的我被迫在襁褓中送到寺院出家的事情。也就是说,她一出生,就担负着辅佐吉良家少主的任务。
“这倒是。”周景点了点头,明白了我的意思。夏津这个名字,显然是为了纪念已经去世的小夏。
于是孩子的名字就确定了下来。
紧接着,关东那边传来捷报,北条家见到里见义赖自尽,佐竹义重降伏,和幕府支持的里见义重、其余的关东各族、还有曾经围攻佐竹家的东北大名们一起参与小田原城攻略,终于失去了抵抗的信心,掌握实权的隐居家主北条氏政自杀,家主北条氏直献城出降,和里见义重一起被信景转封到了山阴伯耆国,各领十万石左右领地。
对于这个处置方法,我非常的赞成。北条家发迹于伊豆国,里见家起于安房国,最初的领地都很小,后来渐渐蚕食关东,筑起绝大的势力。
北条家自不必说,里见家在历史上征伐小田原之前,得到秀吉安堵领地包括安房、下搬两国和上皑国南部,总石高比佐竹家的常陆五十四万石还多,是当时关东仅次于北条家的第二大势力,不过时任家主里见义赖的号召力并不大(被他强迫出家的里见义重才是嫡脉,而且母亲是古河公方足利晴氏之女),因此在义赖死后,其子义康很快被秀吉没收了所领。如今把他们转封到山阴,各领伯耆半国十万石,既显出幕府的宽大,也断绝了他们发展的根基。
当初的北条家和里见家,很长时间内都是宿敌。北条氏康把娶了他异母妹妹的古河公方足利晴氏流放”扶植外甥足利义氏为傀儡,逐步蚕食关东;里见义尧则支持足利晴氏”为嫡子义弘娶睛氏的女儿,坐下嫡孙里见梅王丸义重。直到里见义赖篡夺家业,强迫梅王九出家,成为北条家的同路人,两家才以此为契机正式和解。不过,如今里见梅王丸义重得以继承家业,肯定又会和北条氏直相互提防、相互牵制吧…………
大军凯旋,自然又是一番热闹。和以往不同的是这次的主角是信景,而我配合着一直没有露面将这个莫大的荣耀全部让给他,好让他积聚起巨大的威望,为迁移幕府中枢作准备。
在涉成园举行祝捷宴会的同时,我也在东山御所设宴,招待我的御相伴众们。有资格参与的人,除了之前提到的细川真之、竹中重治、
蜂须贺正胜外,还有新增的大友义统、生驹家长、织田信包、长野藤敦和泷川一益,他们无一不是赫赫有名之辈,好几个人还统领过数国军势,但如今都卸下了家业在京都担任从三位权中纳言的闲职。
“一益,辛苦了。你在关东的事迹,公方已经都汇报给了我,真可谓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啊!我听了非常佩服。”我举起酒碗,先敬了泷川一益。
泷川一益连忙举碗相应:“不敢!臣下之所以游刃有余,全赖于太政公和公方殿的威严还有身后的三十万军势作为倚仗,实在不敢居功。”
“现在大家都是闲人,都领着朝廷的公卿职务,就不用叙主臣之礼啦!”我笑着喝了一口清酒,“只可惜涉异园少了你这位数一数二的功臣,宴会上恐怕会逊色很多。”
“是啊!”蜂须贺正胜也笑了起来,“在下是的确老了早几年就很少出征,但是一益殿下此次在关东立下如此功业正是大有可为之时,为什么要突然退隐呢?”“说到年纪,在下也年届六十,不比你正胜殿下年轻啊!”泷川一益感叹道,“只是,正胜殿下随太政公平定四国,辅佐公责殿整合九州,在天下间早已威名卓著,在下却一直虚度光阴……好在这次仗着太政公的信任,在下得以跻身统领家,作为先阵平定东国,连次子也继承了结城家十万石家业,可谓是得遂平生之志,如今正该是功成身退的时候。”
“一益殿下这么说,在下就真该赧颜了”长野藤敦说道,脸上却满是笑容,“说起功业,在下比起在座的诸位,可都是望尘莫及啊!”
“功业什么,如今都无须再提,乱世终于得以平定,这才是值得庆贺的事。今后,诸位优游林下,与春樱秋叶、夏荷冬雪为伴,不也是难得的日子么?”
“太政公此言甚是。”细川真之赞同的举起酒碗。这大半年来,他在京都住得非常习惯,还专门修葺了昔日细川京兆家的旧宅、别院和菩提寺,显然是准备在此安度余年。
“唔”我点了点头,“下个月中旬,太子诚仁亲王在桂离宫举行酒宴,庆祝离宫竣工,遍邀在京公卿,大家也一同去叨扰他吧!”
“太子相邀,我等理当到贺。”大友义统也表示赞同。
“太政公,诸位殿下,在下恐怕是无法出席了”竹中重治却低下了头,向着我和其余众人欠了欠身,“实在抱歉!”“怎么,是身体不好吗?”我关切的问道。
“身体还行,但是公方殿却拜托我帮忙,请我以相谈役(顾问)的身份,协助他主持东北诸大名领地勘定之事。”竹中重治回答说。
我微微点了点头。当年在三重城时,我首创勘定、城町、寺社三奉行职务,竹中重治就担任勘定奉行,参与主持了本家历次大大小小
的分封事宜,而且他向来负责教导信景,可谓是信景的老师,如今信景找他帮忙,乃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他也自然不便拒绝。
可是,竹中重治的身体还能支持么?在〖真〗实的历史上,他可是在五年多以前就已经去世了的,虽然自从跟从我以来,我一直很关照他,让他在三重城留守本家中枢,然而后来随着本家的发展和信景的抬头,他也不得不跟着辗转大半今〖日〗本,如今的身体显然是大不如以前。
这两年你太过忙碌,身体并不是很好,还能够这么劳累吗?”我微微皱起了眉头,“东北偏远,别说和畿内和四国相比,就是和关东比起来,也是地地道道的苦寒之地啊!而且,勘定土地的事,又主要是在开春以前的冬天。”
“太政公请放心,在下只是顾问的相谈役,也知道自己保养”
竹中重治笑了笑,“而且,犬子重门年方十一岁,虽然有重矩担任后见,在下也有些放心不下,如今前往关东,正好能够就近关照些。
”
重矩就是竹中重矩,他的同胞弟弟,目前在藩内担任两万石笔头家老和家主重门的后见。当年竹中重治巧夺稻叶山城,就是亏了在城中担任人质的重矩装病配合,后来他出奔斋藤家前往北近江,将自家的菩提山城交给了重矩,因此重矩作为美浓国豪族,一直在信长和信忠手下侍奉,姊川之战时,浅井家的远藤直经伪装成织田家武士突袭信长,即是被重矩识破斩杀。直到本能寺之变,信长和信忠一同归天,他才和家臣们抛弃美浓国领地,投奔在吉良家担任家老重臣的兄长。
听他这么一说,我倒不好再劝了。除开他和信景的深厚感情不谈,竹中重门的年龄也的确太小了些。
“北条家和里见家的处置,信景是不是征求过你的意见?”我想了想,突然问起了这件事情。
“太政公还是那么明智”竹中重治微微一笑,“在下的确是接到过公方殿的咨询信函。”“那么就只好偏劳你了”我叹着气点了点头,“知子莫如父。看来,就算有九州检地的积累,面对刚臣服的众东北大名,面对众大名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和领地争端,信景还是有点信心不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