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已入秋，天气却依旧燥热。
倪枝低着头，盯着脚底微微泛黄的白色球鞋。
鞋带有点松了。
“这次摸底考试，你考的很不理想啊。这两年来，哪次考试，你不是全班第一，这次竟然连班上前十都没有进，更是排名在校五十名开外。我听别的科目老师说，你最近上课总分神打小差，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影响了你？”王金山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口吻。
倪枝轻抬眼睑，“没有什么事情影响我，可能是我太紧张没有发挥好吧。”
王金山摆手，“现在高三了，有多重要你也知道。有什么困难的话跟老师说，好好学习，别的事情不要多想，行吧，说多了你也嫌老师啰嗦，没什么别的事你回教室吧。”
“谢谢老师。”
离上晚自习还有十分钟，学生基本都已进教室，路上和操场基本没看到什么人影。
天将暗未暗，倪枝往远方眺望一眼。
今天的夕阳好像格外红。
眼看快走到所在班级教学楼时，她往教学楼后面的树林撇了一眼，双手插在肥大校服的口袋里，低头踢了一下碎石，抬腿往树林方向走去。
树林并不大，每当下晚自习时，这里便是学校情侣热门景点。
倪枝很少来，只是偶尔听到班上同学谈论起八卦时，一脸意味深长的表情。
树林旁，有一小片竹林。
竹子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上面的字体基本都是歪歪斜斜的，最多的句式就是某某爱某某，某某某要和某某某一辈子在一起。
冷清的林荫小道上，隐隐传来读书声。
形单影只时不时低头踢两块石头的倪枝，和紧张的读书氛围这么一比，倒是颇显得有几分悠闲。
鞋带这下彻底松开了，倪枝弯腰。
“简时，你就是个乌龟王八蛋！”
倪枝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前面树林十点钟方向，一男一女站在那里。
女生抱着男的。
“呜呜，我不管，我就是不想要和你分手。”
倪枝撇开视线，继续低头专心致志的踢着脚底的石头。
上课铃声响起，倪枝脚底一顿。
还没走多远，背后再次传来说话声。
“简时，你别走，至少跟我把话说明白。”
“刚才我的话有哪一个字让你不明白？”
声音懒懒的，似有些漫不经心，也带着几分玩世不恭。
倪枝转身，正好对视上一双深邃的双眸。
轻风拂过，树叶簌簌作响，葱郁的松柏下，穿着蓝白相间校服的男生，盛气凌人。
倪枝移开目光，转身。
“喂，站住！”
倪枝停住脚步，微仰着头，面无表情的看着缓缓朝自己走来的男生。
简时勾了勾嘴角，“刚才你看到听到的事情，我希望你烂在肚子里。”
明明声音好听得很，却带着一股压迫感，更像是威胁的语气。
眼前的男生，笑起来的样子尽管痞痞的，却有着一张令全校女生都为之迷恋的长相。
对于他这番态度，倪枝再习惯不过。
是啊，谁叫她母亲是他家保姆呢。
在他面前，她仰着头真的很吃力。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说在说什么。”
倪枝和简时在同一个班，不同的是，倪枝是以全校第十名的成绩考进来，而简时，则是花了十万块买进来。
两人走到教室门口时，英语老师正在台上讲刚考完的试卷。
倪枝右手放在耳边，“报告。”
陈雪梅看到倪枝时有些意外，不过朝她很和颜悦色的点头，“进来。”
在她身后的简时，径直走了进来。
陈雪梅脸上露出愠色，但什么也没有多说，像是没看到简时一样，继续讲着卷子。
简时坐在第一排，他回座位的动作有点大，凳子噼里啪啦作响，落座后，就在英语老师眼皮子底下趴在桌上睡觉。
对于他此举，陈雪梅像是习以为常，只看他一眼就把视线移开。
倪枝端坐在自己座位上，眼睛看着课桌上的试卷，眼角余光处，却瞟向前面那个趴在桌上的人影。
英语老师说了什么，她一句话也没听进去。
下课后，同桌前后左右开心的聊着天。
倪枝趴在桌上，阖上眼睛。
“啊啊啊，我远泽小哥哥这个月底要来开演唱会！我好想去看啊，可惜黄牛那的票都炒到好高，买不起呜呜。”
“嘻嘻，我拜托我老姐给我抢到票了。”
“好羡慕，到时候你要去现场，一定要多拍点视频和照片。”
同学聊天的内容，倪枝插不上嘴。
在她的世界里，除了学习，就只剩下生活的压力。
父亲身体不好，全家基本就靠她母亲一个人赚钱，她还有个妹妹，马上要参加中考。
可是家里负担不起两个人读书。
上个星期，她听到母亲和父亲的谈话，说打算让她妹妹倪萱辍学去厂里打工赚钱，妹妹成绩没有她的好，所以父母只供她一个人读大学。
倪枝听到同学谈论一张演唱会门票要一千多时，她睁开眼睛，唇边苦涩的一笑。
一千块……是她们家一个月的生活费。
第二节晚自习下课，倪枝去厕所。
经过花坛时，一群男生在那里吞云吐雾。
昏黄的灯光下，为首的男生，左手插着兜，右手两根手指掐着烟，身上笼了一层淡淡的光晕。
倪枝脚步往边上移了点。
“喂，大树杈。”
简时私下从不喊她的名字，给她取了三个外号。
大树杈，书呆枝，荔枝。
倪枝仿若没有听到他说的话，脚步未停，继续往前走。
可还没走两步，一个高大的身影拦在她面前，同时烟味呛入鼻腔。
简时语气不善，“老子叫你你没听到？”
“什么事。”
和简时在一起的抽烟的几个男生起哄起来。
“时哥，人家好像不想叼你啊。”
“哟，竟然敢不理我们时哥，不想在附中混了？”
“滚，滚！”
简时骂咧了两声，拽着倪枝胳膊走到旁边人少的角落。
“我妈跟我打电话，要你这个周末去我们家吃饭，是不是你跟我妈说了什么。”
简时从高一开始就抽烟喝酒打架纹身，他什么德性，家里再了解不过。
但他父母常年忙于生意，根本就没有时间管他，在他上小学就把他丢在寄宿学校。
初中转学两次，在他读高中时，家里起初让他进了那种全寄宿制的贵族学校，他把老师给打了，家里则又让他转入了现在的省重点附中。
简时和倪枝同班，也是他家里安排的，希望倪枝能帮忙看着点简时。
简时父母给老师塞了不少钱，班上吊车尾的成绩，却坐在第一排。上课期间在老师眼皮底下堂而皇之的睡觉，老师都不敢管他。
在附中，简时是学校里的头号风云人物，无人敢惹。
倪枝反问，“我能说什么？”
简时从口袋里抽出一张毛爷爷，递到她面前，“你嘴|巴放严实点！”
倪枝只是看着简时，皎洁的月色下，神色冷清。
“不够？”简时从兜里再拿出两张毛爷爷。
倪枝唇边滑过一抹讥诮的笑意，“你不是不怕你爸妈吗？”
简时不耐烦的口吻，“说吧，你想要多少才肯闭嘴。”
说着，拉过她胳膊就要把钱赛在她手心。
倪枝用力甩开，一字一句，“简时，你别太过分！”
倪枝母亲在简时家做保姆有些年头了，两人认识将近十年。
倪枝何曾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过话。
简时皱眉，“你给老子发什么疯！”
“你觉得有钱就了不起吗？有钱就可以随意践踏别人的尊严？”倪枝说着说着，豆大的泪珠从眼底滑了下来。
简时莫名其妙，刚想骂两句，可看到面前那张泪眼婆沙的面孔，心口一阵烦躁。
倪枝伸手抹了一把眼泪，觉得自己很丢人，转身跑开了。
这一个星期，她想了太多太多。
她喜欢读书，但是她不想读了。
她不想比自己小三岁的妹妹，因为她的原因，未成年就要背井离乡去当厂妹；也不愿意身体不好的父亲，为了省钱不肯去医院治病，并且咳嗽着在别人嫌弃的目光中到处打零工。
她已经打听好了，随便找个服务员的工作，包吃包住，一个月能攒下差不多三千块。
有了钱，妹妹就能继续读书，虽然还不够父亲治病，但至少父亲可以在家歇着，不用再出去打零工。
原本她想高考时假装自己没有发挥好，落榜后就直接去打工。
可一旦不想读书的念头在脑海里形成后，多待在学校一分钟，都对她来说是一种煎熬。
反正是不打算读了，与其继续在学校浪费时间，何不早早就出去工作，多工作一天，就能多赚一天的钱。
倪枝没有回教室，她跟班主任请了假。
第二天一早，她背着书包，像往常去学校一样，踏上了外省的火车。
她给家里留了字条，大概意思就是每个月会给家里寄一笔钱，让他们不用担心，自己会照顾好自己。
……
倪枝几天没来学校，她母亲来学校找老师问过情况，说她也没回家，人彻底失联。
于是，学校里关于倪枝的流言传开了。
有说倪枝怀孕打胎，没脸再来学校。
也有说倪枝放学路上失踪了。
还有人说倪枝爱上一个男人，家里不同意，她跟那个男人私奔跑了。
简时再见到倪枝时，是一个月以后。
那是一家高档餐厅的门口，她梳着马尾，穿着时尚，旁边站着一个西装革履身材高大的英俊男人。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