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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太监忙回身,不知他还有何旨意,却听正嘉道:“记着是请,请她来。”
“是,万岁爷,奴婢知道了。”
郝益笑着应了,才出了养心殿,旁边田丰凑过来问道:“皇上让你干什么去?”
“这个你可管不着。”郝益白他一眼,他跟田丰向来不对付,所以也懒怠理会。
田丰笑道:“你不说我也知道,是不是叫你去放鹿宫找那小道姑啊。”
郝益到底不如他心机深,便问:“你怎么知道?”
田丰得意道:“我当然知道,先前和玉道长在宁康宫把丽嫔娘娘斥责了一顿,皇上想必是要过问这件事。”
郝益这才冷笑:“我看未必。”
于是不理田丰怔住的表情,匆匆往放鹿宫去了。
郝益来至放鹿宫,那管事弟子知道他是宫内掌事的大太监,忙来迎着:“公公亲临,可是有要事?”
郝益问道:“正是呢,是传皇上旨意,请和玉道长去甘泉宫。道长在哪里,快请她出来吧。”
管事弟子迟疑:“这……”
郝益道:“怎么了?难道道长不在?”
管事弟子才说道:“虽然是在,可小师姑如今正在制药,她制药的时候是不许别人打扰的。”
郝益忙道:“这是皇上的旨意,怎能是别人呢?快去告诉。”
管事弟子见他催促,只得往丹房而来,这丹房是临时用放鹿宫的一处偏殿改成,不算太大,旁边就是储存药材的仓库。
这会儿已经正午,日色极好,从丹房中隐约透出了一股淡淡地药香气,郝太监不由深深呼吸了几口,心想如此也沾沾仙气儿。
管事弟子走到门口,轻轻敲了两下:“小师姑,是皇上身边的郝公公来传旨,皇上想召见小师姑。”
“是请。”郝益在旁边提醒。
管事弟子苦笑:“皇上想‘请’小师姑过去。”
半晌,里头才传出薛翃波澜不惊的声音:“这一炉药才送入,我要亲自看着。”
管事弟子回头看向郝益,郝太监着急,忙上前道:“和玉道长,这药虽然要紧,可是皇上的旨意也是违拗不得的啊,您别为难奴婢们啦。且快请出来,跟奴婢去面见皇上吧?”
又过片刻,里头毫无动静,郝益是最忠心于正嘉的,几乎忍不住要上前推门,可想到正嘉那个“请”字,既然如此有礼,人家不肯答应,似乎也不好用强。
正在迟疑,门缝里突然有一张纸递了出来,管事弟子忙双手接过,打开看了一眼,不知何意。
郝益也忙接过来瞧了眼,却见上头只写着一个字,却跟今日的事风马牛不相及,顿时也懵懂了。
屋内薛翃淡淡说道:“劳烦公公将此物转交皇上。”
郝益捧着那张纸:“这是何意?”
“你们不懂不打紧,皇上会懂的。”里头的声音仍是一片宁静。
郝益犹豫了会儿,有所得终究比一碗单纯的闭门羹要好些。于是勉为其难地答应了。便拿了那纸回甘泉宫。
田丰仍在门口等着,见他独自一人悻悻而归,很是震惊:“和玉呢?怎么是你一个人回来?”
郝益因没有完成差事心里忐忑,便没好气儿地喝道:“管好你自己的事!”恭恭敬敬捧着那张纸进内去了。
郝益到了养心殿内,跪在地上,说了和玉正在制药炼丹之事。
正嘉脸色淡淡地莫测高深,不见喜忧。郝益最怕主子是这幅表情,因为你永远猜不透下一刻是雷霆大怒还是风和日丽。
郝益咽了口唾沫:“这是和玉道长命奴婢呈给皇上的。”说着把那张纸高高举起。
正嘉将那张纸接了过来,打开一看,居然是个“林”字,字迹清逸隽秀,未见其人,先见这一笔字,已经知道是个难得的人物了。
皇帝盯着那个“林”,片刻又问道:“她可说别的了?”
郝益揪着心忙道:“奴婢看见这个字,很不懂,就问和玉道长是什么意思,和玉道长说,‘你们不懂不打紧,皇上会懂的’。”
正嘉浓眉一挑,眼底有光芒闪烁,走到桌边把那字纸放下,又端详半晌,心中暗暗忖度。
半刻钟时候,正嘉突然灵机一动,竟失声笑道:“好个冰雪聪明的小妮子。”
底下郝益动也不敢动,突然听了这句,语声亲昵,且笑声朗朗欢快,显然皇帝是很开心的,那颗悬着的心直到现在才算放下。
正嘉脱口一句,也自觉对“仙长”似乎太狎昵了,于是咳嗽了声,重新又道:“果然不愧是张真人的亲传弟子,这份心思七窍玲珑,真真难得。”
郝益大着胆子问道:“皇上……这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奴婢想破了脑袋都想不通,皇上竟知道吗?”
正嘉道:“和玉说朕会懂,朕当然不会辜负她的信任。”面上不禁流露些许自得之色。
正嘉皇帝说完,便提笔在旁边一张空白纸上缓缓地写下一行字。
“你过来看。”郝益起身走到跟前,见写得是:不到黄昏梦未成。
郝益打量半天,仍是一无所知。正嘉的心情极好,笑着啐道:“你这蠢笨东西,要是你师父在这里,必然就会懂……”说了这句,却又打住。
正嘉只又用手指点着那行字道:“看清楚,黄昏为‘夕‘,林夕为‘梦’,没有了黄昏,就是梦除去‘夕’,便只剩下‘林’了。”
郝益恍然大悟,却又道:“主子,不知这句话是何意?”
正嘉皇帝说道:“你先前说了和玉在炼丹,她的丹药,必然还要耗费半天时间,直到黄昏时候才能出炉,也只有在那时候她才能得闲跟朕相见,明白吗?”
郝益忙跪在地上,满心欢悦道:“奴婢明白了,果然是皇上圣明。”又道:“看样子还是和玉道长最知道皇上,所以才说我们都不懂,只有皇上懂,她早料到皇上能看破这个中天机呢。”
正嘉因为看破字谜的机关,心情甚佳,笑道:“所以朕越发觉着这小、咳,道长难能可贵,能出字谜不算太难,难的是她敢对朕出这字谜,更难的是她竟笃信朕会猜出来,好极了,这样兰心蕙质七窍玲珑的人物,自然值得朕等。”
***
这日,郝太监盯着放鹿宫,果然,就在黄昏戍时将至的时候,丹房的门才缓缓打开。
绿云跟冬月早就等候多时,忙上前恭迎。
薛翃把手中一个匣子递给绿云道:“这里头是新炼制的保命丹六颗,你拿去交给……”
这句话未曾说完,却又道:“罢了,我亲自送去宁康宫。”
郝益在旁等着,见状忙道:“道长,您给皇上的字谜皇上已经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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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来了,可是这时辰也到了,可不能再耽误。”
薛翃道:“我是要去宁康宫再看宝鸾公主的病情,看过之后,还须沐浴更衣,再见皇上。想必皇上为人父,必会体恤我的意思。”
郝益目瞪口呆,薛翃道:“公公不必担心,皇上会明白的。”
郝益苦笑:他自来也没见过这样的女子,也许是因为出家修道的人物,所以才敢如此放肆,皇帝召见都要推三阻四?
薛翃略收拾了一番,便去宁康宫,先前在丹房内大半天,耗神耗力,本来需要好生休息,但因为记挂着宝鸾的病,所以要亲自把药送过来,让她早点服下,自然便可以早些休养生息。
早上到宁康宫,宫内是一副古旧寥落的情形,但此刻再来,却俨然已经有些改头换面了。
各色陈设焕然一新,宝鸾公主的被褥等都换了新的,而且寝殿内居然还生了炭炉。
就连先前给薛翃斥责的那老嬷嬷也消失不见,换了两个看着有些谨慎老成的。
薛翃并不觉有什么宽慰,这样的变化,更加证明了先前丽嫔是故意怠慢宝鸾,放纵下人,而她一个妃嫔,若无靠山,当然不敢如此放肆。
宝鸾已经睡下了,侧身向内躺着,薛翃不忍将这孩子唤醒,只默默地立在床前看了会儿。
那伺候的嬷嬷因见识过她的厉害,又给丽嫔叮嘱过,不敢怠慢,陪着笑说道:“公主先前服了汤药,精神好多了,仙长不必过于忧虑。”
薛翃犹豫了会儿,看看旁边捧着匣子的绿云,突然说道:“绿云。在公主的病好之前,你留在这里帮着他们照看公主。”
绿云愕然片刻,终于道:“是。”
其他宁康宫的嬷嬷跟宫女们也同样心中惊愕,却都不敢出声。
薛翃从匣子里取了两颗丸药交给绿云:“等公主醒了,让她服一丸,期间断不可缺了人在跟前,两刻钟要喂她喝一杯水。剩下这一颗,等明儿我来看过了后再用。”
绿云答应了。薛翃漠然环顾周围:“你们也都仔细,公主病好后,便是大家的无上功德。”
众奴婢纷纷应声。
薛翃吩咐完毕,实在劳累,便又交代了绿云几句,便带了冬月往外而去。
不料才出正殿,将到殿门的时候,丽嫔一行人从外而入,迎面见了,丽嫔笑道:“和玉仙长果然是尽心尽力,我以为你要明日才得过来呢。”
薛翃回头,只默默地打了个稽首。
丽嫔身边却还有一位年轻的宫妃,正是李昭仪。
这是三年中升上来的新人,薛翃竟不认得。
丽嫔道:“白日得了仙长的点化,本宫细细把宁康宫查了一遍,果然发现有些不尽心的地方,于是把他们狠狠斥责了一顿,现在看着是不是比之前好多了呢?”
薛翃淡淡道:“事情不是做出来给人看的,而是要在心,只要尽到心便好,丽嫔娘娘发了善心,这是好事。”
丽嫔听出她话带机锋,却仍只说道:“我们虽然有心,却到底不如仙长聪慧,以后若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还请多多指教。”
薛翃身心俱疲,懒怠跟她多说,迈步出门。
挪下台阶,实在累的很,便靠在旁边的石狮子上暂时歇息。
石头冰凉,薛翃却不以为意,双眸微闭,暗自调息。
直到宁康宫里传来丽嫔气愤的声音:“她以为自己是谁,敢明目张胆地把人留在这里了?是要监督本宫吗?”
薛翃眉头一皱,缓缓睁开双眼。
却不料目光所及,前方宫道中一行人不知何时已至,当中一位丰神俊朗,虽是尊贵的天潢帝裔,却又有仙风道骨的态度。
“不到黄昏梦未成,如今已是黄昏至。”声音温和淡然,却难掩天生的高高在上,正嘉眼底带着很浅的笑意,目不转瞬地凝视着靠在石狮子旁边的那道娇小而脱俗的身影。
两人目光相对,见薛翃不回答,江恒又道:“和玉仙长是真人的师妹,又听说仙长的医术比真人还要高明,这种修炼的法门,必然也是极精通的了?”
薛翃心中无声地嘀咕了句,垂下眼皮道:“让江指挥使失望了,我不沾这些,不过倘若江指挥使想学,可以跟我师兄请教。”
江恒笑道:“那岂不是没有趣儿了。”
他这一笑之间,倒是一扫先前的阴柔气息,俊秀含笑的眉眼透出几分人畜无害的味道。
奈何薛翃知道这些不过是假相而已。
说也奇怪,在这里坐了这片刻,身上那股令人难受的不适竟慢慢消失了,薛翃暗自活动了一下手指,又试着起了起身,果然力气也恢复了。
她扶着圈椅的月牙扶手站起身来:“多谢指挥使大人招待,时候不早,我也该回去了。”
江恒道:“不必客套,能为仙长效劳,也是荣幸之至。”
薛翃向着他一点头,往门口而行。江恒陪着她出门,又道:“俞莲臣的病,从此可会好吗?还是说仍旧得劳烦仙长出宫?”
薛翃道:“疟疾是寒热之病,病情很容易产生变化,要继续仔细观察。我也没有十分把握,还劳指挥使大人照看,若有变故便入宫告我。”
江恒道:“仙长虽是慈心,不过今儿全禀告皇上的时候,皇上好像并不太喜欢你出宫。以后不知会不会更难准许呢?”
薛翃顿了顿。
江恒仍漫不经心般道:“我方才询问仙长有关房中术之事,您好像面有不虞之色,可知皇上跟真人也学过这些?而且皇上甚好此道。只不过这三宫六院,妃嫔虽多,通透的女子却少的很。”
他的话里有话。
薛翃抬眸看向江恒。
江恒迎着她的目光:“仙长这样看着我做什么?难道,是觉着我在胡说八道?”
薛翃本是想回他的,但却只是摇了摇头。
两个人出了小院,一路往外而去,眼见将出了镇抚司,门口的车马已经准备妥当,薛翃止步道:“回宫就不必再劳烦指挥使了。”
正有一镇抚司的统领走来,看着有些面熟,正是那日负责押运俞莲臣的季骁。
季骁见是薛翃在,便没靠前,只远远地站着。
江恒也瞧见了,便对薛翃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暂且失陪了。”
薛翃向他行了个道礼,出门下台阶,江恒站在门口遥遥地看着,目送她上了车,才回头对季骁道:“有什么事?”
季骁上前道:“先前宋统领来说,发现了俞莲臣的同党。”
“消息属实?”
“宋大哥的人在俞莲臣行刑当日便盯着他们,那天他们本有些想要动手的意思,怎奈刑车给真人一行拦住,打草惊蛇,那些人才散了,最近又看他们屡屡出现在镇抚司周围,宋大哥猜测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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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不会想要铤而走险,想要劫狱?先前他带人出去侦查,让我转告指挥使大人。”
江恒沉吟片刻,道:“他们要是狗急跳墙到这种地步,那可真是寿星老上吊,嫌命长了。别去惊动,等他们行事的时候,再一网打尽。”
原来俞莲臣自打被缉拿后,他也有些党羽,陆陆续续进京试图营救。
镇抚司自然知晓,之前押送俞莲臣往刑场的时候,便暗中埋伏人手预备着。
没想到给薛翃拦住囚车,那些人极为机警,见势不对,便四散而去。
乘车往宫内而行的薛翃当然不知此事,而且她更想不到的是,这会儿的皇宫之中,也有一场小小地波涛汹涌。
马车在宫门处停下,里头便有放鹿宫的小太监全子来迎着,道:“仙长您可回来了。”
薛翃见他一脸着急,便道:“怎么了?”
小全子陪着她往里而行,一边说道:“皇后娘娘那边问了您好几回了。是康妃娘娘的猫,不知怎么跑到了宁康宫,吃了您给宝鸾公主的药,居然就口吐白沫死了。如今康妃娘娘告到了皇后面前,说您给公主的药有毒呢。”
薛翃皱皱眉:“康妃的猫怎么跑到宁康宫了?”
小全子道:“那只猫,是皇上赐给娘娘的,娘娘爱逾性命,这六宫之中,任凭它来去自如,还常去御花园里捞锦鲤,皇上之前养的几只鸟都给它咬死了,皇上还没生气呢。”
小全子说着,边焦急地打量薛翃,他不知薛翃懂不懂自己话中的意思。
——说穿了,这只猫是皇帝所宠爱的御猫,如今竟然给毒死了,看似还是和玉道长给公主的药出了问题,这里头牵扯着御猫跟公主两件事,岂是等闲?
这六宫之中,皇后虽是梧台宫的那位,但论起最得宠的自然是康妃娘娘跟庄妃娘娘,所以先前那只猫恃宠而骄,做了那些个鸡飞狗跳的事皇帝还都娇惯着毫不计较。
小全子不禁有些为薛翃担心。
当初有薛端妃在的时候,宫内众人只知道有端妃跟淑妃何雅语,那会儿还不知康妃跟庄妃两位是何许人也,真是后宫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不几年而已。
薛翃问道:“这位康妃娘娘很受宠吗?”
小全子悄悄说道:“康妃的娘家,是夏太师家里呀,如今除了颜首辅外,皇上最宠信的便是夏太师了。”
薛翃突然记起来,当初皇后殡天,她代理六宫事宜的时候,皇帝曾透过口风,说是要纳几个新人进宫,其中就有太师夏家跟几位当朝重臣家的女孩儿。
原来如此。
小全子又说:“您可要留神呢,康妃娘娘可喜欢那只御猫了,奴婢听人家说,她哭的眼睛都红肿了。”
眼见皇后的梧台宫在望,小全子不敢再多说,只低着头,领着薛翃走到跟前,道:“放鹿宫的和玉道长到了。”
自有太监入内通禀,不多时,里头有人来领着薛翃,小全子便立在门口等候。
梧台宫,是这宫内除了云液宫跟皇帝的甘泉宫外,薛翃第三熟悉的地方了。提起何雅语,薛翃心底浮现的,是个容貌秀美端庄,少言寡语而多笑容的女子。
同时记忆最深刻的,是在当初泰液宫出事的时候,她被吓蒙了,耳畔听到何雅语的声音:“太后息怒,这件事也许还有别的内情,不如等皇上醒来再做处理。”
太后呵斥:“你当我不知道吗,皇帝一心偏宠这狐媚,如果醒来,再给她梨花带雨的哭一哭,怕又就留下这个祸患了!”
这些回忆,是不能碰触的禁忌,不小心掀起一点,就像龙的逆鳞给掀动。
浑身冰凉,痛彻骨髓。
薛翃的眼前又仿佛有流水恍恍惚惚地淌过,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已经不知不觉地来到了梧台宫的正殿内,她略略抬眸,看见有个人高高在上,脸容里透出几分熟悉,旁边还有一位盛装打扮的妃嫔,多半就是康妃夏英露。
薛翃微微定神,先扫过夏英露,见她果然两只眼睛通红,狠狠地瞪着自己。
目光上移,终于对上那双再熟悉不过的眼睛,——皇后何雅语,神态安详,目光沉稳里略透出几分初见新人的打量,不露痕迹地望着薛翃。
伺候的太监见薛翃不动,却也不敢十分放肆,只咳嗽了声,提醒说道:“和玉道长,见了皇后娘娘跟康妃娘娘,如何不行礼呀?”
薛翃举手,低头行了个稽首礼:“贫道见过皇后娘娘,康妃娘娘,两位娘娘万安。”
何雅语点了点头,康妃却拧眉道:“你好大胆子,见了皇后跟本宫,竟然不跪拜?”
康妃夏英露坐在皇后下手,身着石榴红的灵仙祝寿纹对襟大袖衫,樱草色云锦褶裙,领口处是黄金嵌红宝石的簪扣,这身打扮颇有先声夺人之势,且她的发型也并不是宫内女子的规制,而梳着个随云髻,额前缀着金凤衔珠八宝钗,越发衬得脸色白皙,明艳动人,把旁边的皇后都比了下去。
她的五官本就生得美而鲜明,又加上精心地装扮,越发美貌不可方物,果然不愧是宠妃势头。
薛翃淡淡道:“贫道乃是出家之人,方外人士,不行俗礼。”
康妃含着嗔怒,还要发作,何雅语道:“妹妹稍安勿躁,如今不是讲究这些的时候。”
夏英露这才想起自己的宠物御猫,一时又哭道:“我可怜的小露,你就给人害死了。”又扭头对何雅语道,“娘娘,还没有去告诉皇上吗?娘娘若不为我做主,我就去求皇上了。”
“皇上近日正忙,你不可为这些去胡闹。”何雅语似乎无奈,语气并不重,“先问清楚了再说别的。”
于是何雅语看向薛翃:“和玉道长,康妃的猫误食了你给宝鸾公主准备的药丸,结果竟给毒死了。你对此有何说法?那药丸能毒死猫,怎能给人服用?”说这些话的时候,她也是和颜悦色,并不是质问的口吻。
康妃听得大为不服,咬牙切齿说道:“娘娘何必对她客气,她摆明了是要毒害公主,偏让我的小露给挡了灾,叫我的意思,何必再问什么,把她拿下,给小露偿命就是了!”
何雅语皱了皱眉,咳嗽了声,却不说别的,只看薛翃。
一看之下,何雅语心内诧异,原来对方面无表情,毫无任何惊慌心虚等色。
夏英露已按捺不住:“来人呀!”
“且慢。”薛翃终于开口,她淡声说道:“请问娘娘,我的药丸,是给宝鸾公主服用的,还是给猫的?”
何雅语道:“这自然是给公主的。”
薛翃道:“公主昨儿吃了一颗,贫道亦叫人守着,至今为止好像都并无不妥吧?”
何雅语看一眼夏英露,点头。
薛翃道:“这药丸里头原本有薄荷草,猫是喜欢那种味道的,偷偷吞食的话情有可原,但一并还有朱砂,全蝎等猫不能碰触之物,所以吞下后才会毒发。”
“你、”夏英露怔住:“你还狡辩!猫都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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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死,何况是人?”
薛翃冷笑:“人的身体跟禽兽动物有所不同,所以对人有益的东西,对猫狗等来说反而可能是毒物,相反,猫狗等能吃的东西,人却不能入口。康妃娘娘既然饲养御猫,难道不知道这个道理吗?”
康妃愣了楞,她向来深得圣宠,在宫内几乎都不把皇后放在眼里,哪里曾给人如此面斥。
夏英露不由自主站起身来,怒道:“你好大的胆子,小小一个道姑敢质问本宫?你的药毒死了皇上的御猫,你还敢这样嚣张?”
薛翃浑然不为所动,说道:“药丸好端端地在宁康宫,并没有人想喂给御猫。娘娘自己不管束御猫,让它偷吃毒发,居然还怪到制药人的头上?我的药是有限的,给猫吃了一颗,还要费心再去熬炼,只怕耽误了给公主治病。却不知这宫内,是公主的病要紧呢,还是猫的命要紧?”
薛翃不疾不徐地说完,不理夏英露,只抬眼看向皇后。
给她其冷如水、黑白清澈的目光凝视,何雅语心中竟掠过一丝奇异的森寒。
而在城门边上,从大内领旨而出、专门恭迎真人的司礼监太监郝益已经同一干内侍等候多时了,远远地看见车驾抵临,郝益忙整理装束,喝令众内侍打起精神,毕竟他是奉了皇帝的旨意,其实也是代替皇帝来迎接陶玄玉的,不能有失半分体统。
远远地看着,龙虎山众弟子一概白衣黑裳,寓意着太极两仪。一眼望去,黑白分明,甚是肃穆清爽,众人袍袖随风摇摆之间,又透出了世外高人的飘然不凡。
陶玄玉的弟子也发现了恭候门口的内侍,忙去禀告,陶玄玉却不为所动,直到郝益亲自碎步跑到车驾边,躬身道:“奴婢奉皇上旨意,来接迎真人天师。”
“有劳,”陶玄玉淡淡道:“今日乾天入于坤地,顺乎天,应乎人,圣主兑泽,公公不必在此多礼,还是赶在吉时来到之前,速速跟真龙天子见面吧。”
郝益对这些易经八卦之类的一无所知,听他出口成章,莫测高深,当即忙躬身领命,转身头前开道。
车驾浩浩荡荡,进了永安门,沿着中通大道往皇宫方向而去,一路上也有不少百姓们围观,见有道家法器,威仪不凡,又看那坐轿中依稀流露真人容貌,虽看不清五官,给那云锦薄纱帘子映衬,却也颇有一种人在云端,仙风道骨的气度,都纷纷地打听是什么来路,有知道内情的,就合掌祷念。
车驾到了路口,突然间听到一声铜锣敲响,十分突兀,把在轿子里的陶玄玉都惊了一颤,幸而隔着轿帘,没有人察觉。
这会儿,便听得路边有行人说道:“午时将至,这俞莲臣怕是要人头落地了。”
另一个说道:“乱臣贼子,有什么可怜悯的?他居然敢带领部属造反,就该千刀万剐,诛灭九族!不过听说他是孤家寡人一个,当初给薛将军收留的孤儿,倒是便宜了这厮。”
“我听说俞莲臣造反是有原因的,你们不记得了吗?当初端妃娘娘给凌迟处死,后来薛老将军暴病身亡,有人说老将军是给人害死的,也有人说老将军是疼惜爱女,呕血而亡。”
“不管怎么样,都不是俞莲臣谋反的理由,他这样做,简直也玷辱了薛家的英名。”
——“唉,如今当忠臣良将,又有什么用?你们看轿子里的那个人,神气活现的,他难道能够定国安/邦吗?却给皇上奉为上宾……像是薛老将军等,却偏不得善终。”
陶玄玉正在听这几人议论,本不以为意,猛地听到最后这句,暗中一哼。
正透过纱帘斜睨着那人,突然间是大弟子萧西华低低叫了声:“小师姑!”
陶玄玉一怔,左侧帘子上人影晃动,是他的二弟子葛衣凑近,低低道:“师尊,小师姑不知怎么,下车往旁边路上去了。”
***
从薛将军出事之后,他麾下的大部分将官,或者给继任的何贯笼络了去,或辞官,还有一些给以莫须有的罪名逮捕,死于非命,又有些囚禁在牢中。
只有俞莲臣,带了一支薛将军的心腹,杀出关外。
关外是鞑靼人的地盘,按理说他们那支军队不过百人,有死无生的,所以何贯也并没当回事,又怕朝廷知道后会责罚自己管束不利,所以最初居然都没有上奏。
可后来,俞莲臣在外,用游击战术,连连消灭了鞑靼的几股兵力,这才引起了何贯的注意。
说来好笑的很,何贯本不想剿灭俞莲臣。
激发他想灭了俞莲臣部的原因,却是因为鞑靼部族首领的请求,要求尽快把这支总是“骚扰”“侵略”他们的明军撤回。
这倒也是个理由,何贯就以“率兵谋反”,“扰乱边境和平”的罪名上奏,表示先前经过他的不懈努力,恩威并施,已经跟鞑靼人达成了和平协议,但俞莲臣居心叵测,拥兵自重,大逆谋乱。
正嘉皇帝听闻,自然震怒,便命人将俞莲臣部拿下。
经过近一年时间,在鞑靼跟朝廷军力双重压迫下,才终于擒住了俞莲臣,先前押解回京,镇抚司审讯完毕,定在今日于菜市口斩首示众。
俞莲臣的双手给铁链锁住,双脚亦挂着重重的链子,偌大的铁环上给鲜血染的湿漉漉的,他身着的本是件白色的囚衣,此刻却看不出本来面目,到处都是血迹斑斑。
他的头发散乱,被鲜血濡染,好几绺纠结在一起,遮挡了半边脸,脸颊上亦有新鲜的伤痕,却依稀仍能看出原本清俊的五官:长眉入鬓,凤眸微挑。
若不是围观的百姓们知道他是带兵的将军,还以为是哪个文质彬彬的饱学儒生呢。
俞莲臣盘膝而坐,闭着双眼,显得很是安然淡定,他的双手搁在膝头,原本修长的手指不知是因为受刑还是先前打仗的缘故,伤痕累累,新伤摞着旧痕,难以分辨,左手的尾指甚至都明显地断了一节。
负责押送的,是镇抚司的精锐,看着他如此神情气质,心里倒也不得不佩服是条汉子。
只是那些不知真相的百姓们,因痛恨谋逆之人,所以在跟随囚车而行的时候,时不时地会扔些烂菜叶,甚至碎石之类的,镇抚司的人虽想喝止,但知道俞莲臣的身份敏感,又是将死之人,便隐忍不语。
所以一路走来,俞莲臣额头身上,不免又多了好些伤处。
眼见菜市口将到,突然之间,囚车后面一阵骚乱,镇抚司的人吃了一惊,今日他们负责押送俞莲臣去菜市口,一路严防,就是怕有他的同党趁机劫人,当即纷纷腰刀出鞘,四顾警戒。
百姓们微微骚动,目光所至,却是一道黑白分明的影子。
镇抚司众人看清来人,虽不敢放松戒备,却也都心中诧异,原来这追着囚车过来的,竟是个甚是年轻的女冠子。
没有戴法冠,满头青丝都给一根乌木簪子别在发顶心,却越发显出天生丽质的容貌,春山如画,双眸盈耀,像是白水银里点着两丸黑水银。
她通身上下再无任何的装饰点缀,唯一的亮色,是那点樱红正好的唇。但就算素净到这种地步,却偏有一种身上微微有光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