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哥,你怎么过来了?”阿鱼仰首问道。
傅延之说:“我来拜见太子殿下。妹妹住哪间屋子?”
阿鱼往垂花门内指了指,“就住在西厢房的耳房。”
“那妹妹怎么跑这儿来了?”
“我找膳房呢,正好瞧见了紫藤花,就想着摘几朵,做紫萝饼吃。”
傅延之不禁笑了。这样都能遇上,他和阿鱼果真是有缘分的。
“妹妹倒比先前圆润了不少。”傅延之笑道。他记得元日宫宴那天,阿鱼的身量单薄纤瘦,如今看着倒丰润匀称了许多,脸颊上也长了不少肉。
阿鱼颇为惭愧。一日三顿地大吃大喝,时常还有清茶细点当零嘴儿,她能不“圆润”吗?
她问:“圆润了就不好看了吗?”
傅延之一本正经:“好看。”的确是好看的,骨头都挂上了肉,体态便袅娜风流起来。傅延之竟有些移不开眼。很快他又想到,他觉得阿鱼好看,太子肯定也这么觉得啊!
便旁敲侧击地问道:“妹妹在太子府都做些什么?”
“陪太子殿下下棋。”阿鱼沾沾自喜道:“殿下还下不过我呢。”
傅延之微微放下心。看来太子只把阿鱼当作侍棋的丫头。但他又隐隐觉得,阿鱼长这么出挑,迟早要入太子的眼……最好还是想个稳妥法子,带阿鱼离开太子府。
傅延之定了定心神,笑望着阿鱼的眼睛,款款承诺道:“妹妹,等我来娶你。”
这话傅延之小时候也常说,阿鱼已经听惯了,于是笑眯眯地应承道:“好,我等着。”
傅延之的唇畔泛出笑意。他本就生得俊雅温润,笑起来更是让人如沐春风。看见阿鱼手中的紫藤花,才想起阿鱼说要去膳房做紫萝饼,便道:“不是要去膳房吗?快去吧。”
阿鱼应了一声,揣着傅延之替她折的紫藤花串走远了。
傅延之望着阿鱼的背影出神,许久之后,又情不自禁地一笑。
阿鱼顺着抄手游廊走到底,忽然瞧见一个人影闪了一下,阿鱼快走几步跟了上去——是个套茜红色褙子的侍女,应是听见了阿鱼的脚步声,便也不急着走了,转过身来挑眉道:“你慌什么?走这么急。”
“我没慌啊。”阿鱼一脸疑惑,“姐姐怎么这么问?”她认得这个侍女,好像是太子屋里伺候的,名唤晚妆。
晚妆扫了她一眼,也没说话,轻哼一声走远了。
阿鱼实在是莫名其妙,却也没有理会,径直走去膳房。
正是备膳的时辰,膳房忙成一片。阿鱼刚来太子府,他们都不认识,看她打扮得干净齐整,都猜她是太子跟前服侍的。便有个妇人擦了擦手上的油,走到厨房门口,殷勤地问阿鱼有什么事。
阿鱼福了福身,“嬷嬷辛苦了。我刚刚摘了紫藤花,想做几个紫萝饼吃,不知道方不方便?”
任何时候,人美嘴甜都是沾光的。那妇人立时笑道:“方便,方便。”说着便要来拿阿鱼手上的紫藤花串,“不过你也瞧见了,现下咱们都忙着呢,你这个紫萝饼估计要多等一会儿。”
阿鱼笑道:“倒不用劳烦嬷嬷动手,我自己也会做,嬷嬷借我一个炉子就行。”
妇人迟疑地看着阿鱼——这丫头瞧着细皮嫩肉的,真不像是干粗活儿的,庖厨之事能上手吗?
阿鱼见妇人犹豫,又笑着说:“嬷嬷别担心,我先前在司膳房当差,做些吃食还是会的。”
妇人这才让她进了厨房,指着一处灶台:“锅碗调味都在那儿,你要什么自己取用便是。”
阿鱼点点头。
众人都好奇地看过来,妇人就同大家解释:“原是宫里司膳房的,借个地方做些紫萝饼。”
提到“宫里”,众人的话匣子一下子打开了——太子府恐怕是全燕京和禁宫往来最密切的一座府邸了,府里的下人也能常常听到一些宫闱密事。
“我听说皇后娘娘已经被废了,现如今幽居冷宫,真是惨,之前那么风光,现在连得脸的奴婢都不如。”
“宫里不就是那样,一会儿能在云端,一会儿就跌进泥里了。”
“可不是嘛。”
“我听说徐后曾救过陛下的命,所以陛下才那样宠她。”
“真的假的?”
……
几个碎嘴的丫头聊了起来。
阿鱼这才知道宫里出了这么大的变故,徐皇后竟然被废了。她把紫藤花洗净了沥干,同白糖一处腌着,一边醒面团,一边听那几个丫头闲聊。
她们仍旧在聊后宫的新鲜事:“听说如今最得圣宠的,是个姓赵的女史,陛下赏了好多绸缎首饰给她呢。”
燕仪本姓就姓赵,全名叫赵燕仪。阿鱼便问:“你们说的可是赵选侍?”
丫头们吃吃笑道:“早就不是选侍了——陛下恩宠她,已晋她为昭仪了。”
得知燕仪受宠,阿鱼也挺高兴的。几个月前燕仪还哭哭啼啼地说她要去“守活寡”了,如今能有这般境遇,也是十足的造化。
但阿鱼也为燕仪担心——徐皇后那样受宠,说废也就废了,帝王的宠爱当真像轻飘飘的云一样,以为近在眼前,其实风一吹就散了。
阿鱼默默地叹了口气。别说深宫皇室,便是寻常人家能恩恩爱爱地过一辈子,也是难得的。幸好她已经许给了二哥哥,二哥哥一定会待她好的!
阿鱼这般想着,心底莫名雀跃了许多。她把醒好的面团切成小块,拿擀面杖摊平,包上浸了糖的紫藤花,包严实了,压成圆圆扁扁的饼状,搁锅里慢慢煎着,不多时,便有好几个紫萝饼做好了。
刚出锅的饼子热气腾腾,两面微微焦黄,除了面饼特有的酥香,还有紫藤花清淡雅致的香气。阿鱼自己留了两个,剩下的全留给了膳房的人。大家还客气地推辞:“花儿是你自己带来的,面团是你自己揉的,饼也是你自己煎的,我们都没帮忙,哪好意思拿来吃?”
阿鱼说:“我借了你们的柴火、拿了你们的糯米粉才做成了紫萝饼,不分给你们吃才说不过去呢。”
众人便不再推辞,心中暗暗点头——到底是太子跟前伺候的,说话做事多漂亮!
然而阿鱼心里并没有多么复杂的念头,她就是觉得有什么好吃的就应该大家一起分享,一个人吃多没趣儿啊。
***
谢怀璟回府之后,听长侍说傅二公子来了,便和傅延之见了一面。
傅延之其人,外表看着像个温润书生,内里却是暗藏锋芒的。不过谢怀璟与他聊得还算投契,两人一个要定远侯的世子之位,一个要定远侯府在军中的名声,都是聪明人,自然互利互惠各取所需,虽然不曾说破,但心里已经达成了共识。
哪知道傅延之聊着聊着忽然提到了阿鱼:“听说府上有个叫阿鱼的丫头?”
谢怀璟的眉心忽地一跳,也没有回答是与不是,而是问道:“怎么了?”
傅延之笑了笑,“不瞒殿下,阿鱼其实是臣的姨表妹妹,自小也是锦衣玉食长大的,怕是不能妥帖地伺候殿下。”
他冷不丁地说出来,谢怀璟还愣了一会儿。他以为定远侯府和阿鱼八竿子打不到一起,没想到竟然是姻亲。
傅延之继续道:“舍妹在府上一定给殿下添了不少麻烦,若有不当之处,臣替妹妹赔罪。”
谢怀璟听得不太舒坦——这话说的,好像傅延之和阿鱼是同担荣辱的一家人似的。表兄妹而已,而且一个身处燕京,一个远在江宁,能有多亲厚?
傅延之起身行礼,“妹妹流落在外,家母甚是思念。还请殿下开恩,让妹妹随臣回家。”
两人适才相谈甚欢,这个顺水人情太子应是会给的。
谢怀璟却没有立马答应傅延之。他放缓了声音,像是在思考:“随你回家?回哪儿去?”
傅延之一愣:“自然是定远侯府。”
谢怀璟淡漠地摇首,“不行。那是你家,又不是她家。”
傅延之:“……”他想不通太子的逻辑,退而求其次道:“殿下能否让舍妹随臣回去小住几日?”
谢怀璟依旧摇首:“不行,一天也不行。”也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阿鱼要离开太子府,谢怀璟的心里就空落落的,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抽走了。
傅延之终于意识到太子是不想放人了。
此事也不急在这一时,反正以后他还会再来太子府的。傅延之说了几句场面话,行礼告辞。
***
阿鱼走出膳房。
紫萝饼还很烫,阿鱼拿帕子裹着,边走边吃。走到自己房门口,便听见有人喊她:“阿鱼。”
阿鱼回首一望,才发现谢怀璟就在她身后。她嘴里咬着满口的紫萝馅儿,手里也捧着热乎乎的面饼,一时连行礼也顾不上。谢怀璟也不在意,走到近前,笑问道:“在吃什么?”
阿鱼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说:“紫萝饼。”这算是民间吃食,她怕谢怀璟不知道是什么,就解释了一下,“殿下吃过玫瑰饼没有?一样的做法,只是把玫瑰馅换成了紫萝馅。”
她说起吃食如数家珍,眼睛又亮又真诚。谢怀璟望了眼她手中的紫萝饼,道:“是你做的吗?”
阿鱼点点头:“去膳房做的,才出锅没多久呢。”
谢怀璟又望了眼紫萝饼。阿鱼下意识地把紫萝饼往怀里收了收。谢怀璟失笑:“怎么?怕我抢了吃?”
阿鱼连忙摇头。
“那你分我一块。”
阿鱼一愣。谢怀璟说:“舍不得给我?”
——阿鱼确实舍不得。她就给自己留了两块,才吃了大半块,还没尝出味儿呢。但她转念一想,平时谢怀璟给她吃了那么多好吃的,她也应当投桃报李一回。
便把那块还没动过的紫萝饼连着帕子一起递给谢怀璟。
还是温热的,就是不知道是馅饼自己的温度,还是在阿鱼留在帕子上的体温。谢怀璟咬了一口,里头微烫的花酱溢了出来——是甜的。
他仔细看着阿鱼。先前倒没觉得,现在细细打量着,发现她和傅延之确实有几分相像。
再想到适才傅延之要把阿鱼带走……谢怀璟的眉眼不觉沾染了几分郁色。
傅延之来过的事,就不要告诉阿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