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一清早,郭暖刚睡醒便听到窗外丫鬟在大呼小叫,随即起身装扮好装束走出门外。
移至中庭,眼前是一队卫兵和太监组成的礼仪阵仗,大伙正在原地悄然伫立。
“公公,不知有何事。”
郭暖远远迈步上去,朝公公拱了拱手,随即一眼便瞥到宣旨的大太监手上那一卷黄绸缎圣旨,大体猜到八,九分,寻思着罢职后被代宗雪藏了两三个月,便宜岳父这是要派遣女婿新的差事了嘛,一想到自己悠闲的日子要结束了,郭暖不由在心中嘀咕了一会。
“郭驸马,跪下领旨吧...”公公一脸笑意,客套了一两句,开始办正事,打开圣旨扯着鸭公嗓高声朗读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圣旨罗里吧嗦地念了长长的一段,无非是翻起郭暖几个月前担任京兆尹时犯得渎职罪状,什么保护吐蕃使团不周啊,以致吐蕃王子被暗杀死了啊,导致吐蕃关系交恶徒生兵戈云云。
圣旨还有说代宗岳父对郭女婿的大恩大德,念及郭暖在京兆府任职一年期间所作出的种种苦劳和功绩,又经过百官上疏的苦苦求情,决定让他将功折罪....
“咳咳(太监),朕念及郭爱卿诛杀奸宦鱼朝恩一派有功,及其在京兆府任职期间,京畿地区精察吏治,竭力消民疾苦,推行不少善政,功绩为众所目睹,民间百姓皆有嘉赞,朕经过慎重三思,特赐爱卿予将功折罪,领岭南道雷州府牧,官拜从五品,三日之内即刻赴任上路,不得携带家眷,且不可延误,钦此!”
“啥?岭南?雷州!”
郭暖原本乐滋滋地听着太监念圣旨,圣旨刚开头时,代宗口气还呈现出渐渐放缓喜庆的迹象,郭暖寻思着还是岳父好啊,估计这下不是官复原职便是要升迁当大官了,可越听下去,郭暖品出的味道便变了,尤其是最后两句,这可真不是份好差事,倒霉催了。
“这岳父也太...不念及女婿了吧,要想想你怀胎的女儿啊,把哥一外调到鸟不拉屎的岭南,那块荒蛮的崇山峻岭山区,不正是古代贬官的流放之地么,绝对是变相地贬官惩罚,丫的...”
郭暖在心里彻底无语的嘀咕着,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当从太监手里接过沉甸甸的圣旨,脸上写满了颓然哭丧,一副鸟样,别提有多蛋疼了。
“郭驸马爷,哦不,现在咱家应该尊称您为雷州牧守大人了,好自为之吧,努力在岭南干出点成绩来,咱家相信过不了几年,圣上会把大人从岭南调回京师的。”宣旨太监充满了同情之色,拍了拍郭暖的肩膀,好心安慰了一下郁闷无比的他。
关于岭南雷州,郭暖可是再熟悉不过了,前世的郭暖在南方念大学,去了三次海南,每次坐火车都得途径雷州半岛,在半岛落脚后换乘轮渡去海南岛,雷州处于大陆最南端,也就是与海南相隔着一条琼州海峡的广东西南末端沿海地带。
那里是南亚热带季风气候,虽说郭暖前世到那边旅游时领略过了海滨美丽繁荣的城市,火热的阳光,金黄色的沙滩,高高的椰树,还有蔚蓝的海洋...
但如今他身在一千多年前的唐朝,虽说雷州物产丰富,但环境也恶劣,肯定有很多地方尚未开发,不然各朝各代那么多在京师受排挤和不待见的京官,例如唐朝丞相寇准,宋代大诗人苏轼苏辙两兄弟都贬谪到那里去了。
虽然舍不得家里怀孕的升平,不过既然圣旨已经下达,郭暖很快调整了心态,既来之则安之,接到使命赶紧努力办好,争取两三年,哦不,郭暖巴望着自己能在一年之内治理雷州收到成效功绩,然后快速升迁回朝,估计那时升平刚生下娃不久,他可不想孩子一生下来父亲不在身边。
不过升平知道郭暖要外调到南方任职后,她倒是很体谅,不过她父皇在圣旨上明确要求郭暖不准携带家眷,她只是有些不爽。
估计是她父亲代宗早就考虑到了,如果郭暖外调的话,升平很有可能会跟随着驸马南迁,女儿肚子里还带着一个小球,这样千里迢迢赶路去岭南受苦,代宗这个未来外公也不放心,索性在圣旨点明不准郭暖携带家眷。
“郭郎,此去一行到雷州任职,路途相隔千万里,夫君自当保重,在办理职责公事,为当地百姓谋福祉安宁,必当尽心竭力才是,为官需顾大家舍小家,先得为社稷安民,放下妻室,升平会打理好家中琐事和照顾好自己和孩子,他日郭郎远道迁途在异乡任官,切勿太过担忧挂念...”有了升平一番识大体的话后,郭暖的内疚之意减了不少,心里感叹自己娶了一个贤内助。
次日,郭暖便张罗着赴任的准备,关于行李的物资,升平叫家丁置办了几十大箱,听说岭南夏天炎热,冬天温和,便购置了一批夏装,还有防蚊虫的香料,日常饮食用的炊具,书籍纸笔等等。
郭暖现在时间很紧,他忙着要找人。岭南任职,路途遥远,郭暖去到异地人生地不熟的,难免会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所以他要赶紧在出发前打造起一个新的团队班子来。
张胖子自从被带回长安后,郭暖刚开始把他安置在京兆府里,这家伙跟着罗元历练,当一个捕快,郭暖寻思着改天把胖子委以重任。话说胖子长年生活在与世无争的深山,有些过不惯长安繁华的城市生活,常常嚷嚷要回临潼山区当猎人。
这次郭暖索性跑回京兆府,跟第五琦唠叨了几句,随即伸手要人。第五琦也很爽快,郭暖在京兆府留下一个精明强干的团队班子,而颜若水和罗元如今也成了他的得力干将,第五琦办起公事来很是顺手,所有二话没说,把张胖子送给了郭暖当幕僚。
当郭暖上京兆府时,罗元也刚好在官衙里值守,他听到郭暖只是带走张胖子时,顿时嚷嚷着也要跟郭暖去岭南,不过很感动的郭暖好言劝说他很久才打发走。
郭暖其实也很想带走罗元的,不过寻思着罗元在关内还有老婆孩子,自己不过是贬官到岭南磨练,所以便推却了罗元的要求,只带走了举目无亲的张胖子。
至于阿福,作为郭暖差不多十年的书童,两人几乎是形影不离的,所以没等郭暖开口询问意见,阿福便拍了拍胸脯干脆地说道:“少爷去哪里,阿福便跟着去哪里,打死也要粘着。”
郭暖急冲冲地又跑到德清坊巷子一个老宅里,眼前的是一座普通的四合院子,不过里头住着的人却很不简单。
进门之前,郭暖心里有些打鼓,因为他也摸不定宅子里的主人会不会答应自己的请求,不过寻思再三,他还是迈进了里面。
院子里有颗槐树,蓊郁的树下一个中年飘逸的男子,此刻正闭目躺在摇椅上,脸容显得很是安逸,树叶萧瑟得掉落在空中旋转翻飞,一片叶子正巧落在他的脸庞上,弄得有些痒,顺手把它摘下。
郭暖在院落门口看着那中年男子休憩时很闲适悠哉,还有摘叶子的举动不由觉得很有趣。
“郭暖小生求见严大人。”郭暖随即弯腰对着躺椅上的人扣手出声道。
“嗯,原来是郭公子来了,幸会。”中年男子便是严庄,听到背后传来郭暖的声音,睁眼一瞧,不由淡然散发笑意。
严庄,安禄山任节度使时的幕府第一军师,也是安禄山建立伪燕朝后的丞相。话说郭暖与严庄两人,还在青楼看戏时见过面,结缘于康婉的那次刺杀。
“呵呵,现在哪里还是什么大人,如今老哥不过是一介布衣咯,此刻闲赋在家倒也乐事。”严庄呵呵笑道,示意郭暖在院子的石凳上坐下,他说完便进屋端了一壶上好的龙井。
关于严庄的司农卿官职两个月前被罢免的事儿,说起来还跟郭暖罢官有关。当初吐蕃王子被杀后,郭暖受到牵连,严庄首先上疏给皇帝替郭暖求情,当时代宗正在盛怒期间,元载一向与严庄不和,这个小人便乘机在代宗耳边嘀咕了一下,说严庄多管闲事以及一些关于严庄的坏话。
严庄在朝廷里算是特殊的一类,作为安史之乱祸首安禄山的军师,后来安节度使叛军败溃后,虽说他归附了朝廷,朝廷也既往不咎给了一个三品大官司农卿,然而作为曾经参与谋反的叛将份子,一直没有受到朝廷里的同僚官员亲近待见,纵使严庄有一身治国经世的才学,皇帝也不太重用他。
独立一人加上没有党派的孤家寡人,可想而知,严庄在京城官场混的很是不如意。当时郭暖出事了,严庄上疏求情,随即就有人暗中使小伎俩给皇帝说一些谗言,严庄于是被顺理成章地免职回家了。
“严公,郭暖素来敬仰您的才德,然而您空有一身报国的学识能力,却没有施展之地,这未免太让人惋惜。”郭暖坐下品了一杯香茗,看着对面坐着的严庄语气恳切地说道。
“郭驸马高看严某了,愧不敢当,当年参与安帅的谋反起事,如今为一白身,远离了官场的勾心斗角,又得以保全残躯苟且偷生,这对严庄来说也算是一件善事,哪还有什么报国雄心啊。”
严庄轻轻摇了摇头,悠悠叹了一下,不由讪笑自嘲了一下,看来在朝廷里长时间被同僚压轧排挤,对他来说有些心灰意冷了。
“严公,小生不才,郭暖两日后将去岭南雷州任职牧守,今日特意来请您出山,为百姓谋利,救劳苦民众以水深火热中,让他们得以享天下昌平,此乃大丈夫为国抛头颅洒热血尽心竭力之际,望您老可以助小子一臂之力,为了雷州一方黎民百姓的福祉,郭某愿跪下给严公一拜!”
郭暖豁出去了,起身一咬牙说完话后,刚要跪下行大礼,随即感受到手臂肘处被轻轻一托。
抬眼一看,严庄乐呵呵笑道:
“老夫受不起郭驸马如此大礼,既然郭驸马恳切要求,若是推却岂不是罪过了,承蒙看得起,纵使舍弃一身老骨头遗失在荒蛮之地,只要能为民谋福利,严某这又有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