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场家宴倒是安安静静的用完了。
桌上的碗碟都被撤下去后。遏必隆端起手边的莲纹青花茶蛊,抿了一口,显然不准备离席。
舒舒觉罗氏和嘉悦都坐在座位上,低头不语。
嘉悦朝钮钴禄纹馨看了一眼,发现她低着头,紧紧的攥着手里的帕子,指节发白。显然是为之前推嘉悦下水的事情担心,担心坏了自己的大好前程。
席上安静的不同寻常,伺候的奴才们一听舒舒觉罗氏吩咐“退下”,都赶忙离开了屋里。
首先开口的是老夫人觉罗氏,她今日穿得颇为隆重,头上戴着金链缀福纹抹额,两鬓斑白。觉罗氏放下手中的茶盏,用帕子拭了拭嘴角,笑道:“我儿可算是回来了,这些日子身体可还好?”
遏必隆面色如常,只是眼底幽深得很。听觉罗氏这样问他,只道了一句:“还好。”
觉罗氏听他这样敷衍的回答,顿时面上不大好看。想了想,还是勉强笑道:“身子好就好,身体康健比什么都重要,额娘这些日子就挂念着你的身体呢!”
遏必隆淡淡道:“那多谢额娘挂念。额娘的身子呢?我瞧着比我出去前瘦了许多。”
觉罗氏这才笑道:“我身子也不过就这样了。吃多少药也不管事儿,去年夏日你刚走,就生了几场大病,才瘦了些。不过是热了,冰块不大够用便是。”
嘉悦听得老太太这番话,皱了皱眉。阿玛刚走,冰块就不够用,还害得她生了大病,这不就是在说她额娘舒舒觉罗氏不孝顺吗?额娘舒舒觉罗氏自嫁进来便管着国公府的一应用度,自然夏天的冰块也由舒舒觉罗氏分配,谁用多少,都由她决定。夏天的冰块不会不够用,老太太说自己的不够用,不就是在说她额娘舒舒觉罗氏不善待长辈!
舒舒觉罗氏也皱了皱眉,不过好在遏必隆一回来,她便把所有的事情告诉遏必隆了。而且她管家数年,从未出过岔子,觉罗氏虽是他生母,却也并不亲近,想来遏必隆不会信她这挑拨之言。
果然,遏必隆听她这样说,并没有看向舒舒觉罗氏,而是皱起了眉头,道:“如今京中的冰竟然不足了么?”
觉罗氏看遏必隆没有领悟到自己话中的意思,便向钮钴禄纹馨使了个眼色。
钮钴禄纹馨只好开口道:“京中的冰足不足我不知道,可我夏天常去找嫂嫂和悦儿玩,也没觉得闷热,倒是……倒是在母亲这里,觉着热呢!”
她故意把后面的话说得小声了点,装作一副胆怯的样子。
觉罗氏露出一副疑惑的样子道:“既然冰块足,老大家的和嘉悦房里不热,怎么我房里热成那样啊?”
钮钴禄纹馨正要接下去说,突然看到遏必隆阴沉的脸色,吓得赶忙闭了嘴。
觉罗氏瞧见了,道:“你别吓着你妹妹,今儿你回来是一喜,你妹妹这儿可还有一喜呢!”
“哦?她能有什么喜事儿?”遏必隆垂着眼睛,看不出喜怒来。
觉罗氏笑眯了眼睛,道:“是恭郡王,要纳你妹妹为侧福晋呢!”
“侧福晋?”遏必隆重复了一遍,瞧见钮钴禄纹馨得意的样子,阴沉沉道:“她也配?”
这话一出,觉罗氏沉了脸:“怎的就不配了?她虽不是嫡出,可到底是钮钴禄家的格格,一个郡王侧福晋罢了,怎么不配?”
“一个上不得台面,连族谱都进不去的奴才罢了,莫说是郡王侧福晋,她连做郡王侍妾的资格都没有!”遏必隆几乎是咬牙切齿道。
觉罗氏被他吓着了,半埋怨的道:“只要你松一松口,叫纹馨上了族谱,她不就是钮钴禄家的格格了?”
“今日她不过是一个奴才秧子,就敢把我嫡出的女儿推下水,还寻了二房的女儿来替罪,明日她若是成了郡王测福晋,岂不是要对我蹬鼻子上脸了?”遏必隆早就知道自己的额娘是非不清,却没想到她竟也这样愚蠢。
觉罗氏听遏必隆这样说,顿时有些讪讪的。
钮钴禄纹馨这是却开口了:“是恭郡王要娶我为侧福晋,国公爷似乎管不着吧!我若是嫁入了郡王府,难道对国公爷没有帮助吗?”
她眼角含泪,倔强的抬着头。
嘉悦几乎要被她气笑了。这钮钴禄纹馨脑子是有坑吧,恭郡王为什么纳她为侧福晋,还不是看上了她这个姓氏,若恭郡王知晓钮钴禄纹馨只是空有个姓氏,连族谱都没上,怕是不会纳她入府了。
遏必隆不欲与她多说,站起身来便对觉罗氏道:“既然额娘嫌府里热,那明儿就叫钮钴禄纹馨和您一道去京郊的庄子上养着吧,那儿凉快!”
觉罗氏愣住,她瞪大了眼睛,道:“你这是要将额娘赶到庄子上去?”
舒舒觉罗氏这时开口道:“老爷不过是怕今年夏日里冰又不够用,想着庄子上凉快些,才叫您去的。”
反正老太太也说了,府里冰不够用,害得她生了几场大病。那去庄子上消暑不是应当的吗?谁人能从中挑出毛病来。
觉罗氏先前被儿子气了一通,现在又被舒舒觉罗氏嘲讽,不禁火冒三丈,张口便骂舒舒觉罗氏:“你这毒妇,定是你这毒妇,不知吹了什么枕头风,才叫我嫡亲的儿子同我离了心!早知今日,我绝不会让你这贱蹄子入我国公府的大门!”
舒舒觉罗氏长到现在,一直是襄亲王的掌上明珠,她嫁给遏必隆,遏必隆待她也是极尊敬的,还从未有人这样辱骂过她。一时气得脸都白了。怒极反笑道:“老夫人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人物呢!我嫁给遏必隆乃是今上赐婚,名正言顺!我以和硕格格的身份下嫁,你不过是被先帝革为庶民的罪人,论身份,还是你给我行礼才对!我念着你是遏必隆生母,略给你一二分脸面,你还蹬鼻子上脸了?害我儿跌落湖中竟还妄想嫁祸他人,你这毒妇才是实至名归呢!”
舒舒觉罗氏向来待老太太都是规规矩矩的,一时说出这样戳心眼子的话,气的觉罗氏捂着胸口,只可惜迟迟不晕。
钮钴禄纹馨又站出来了,她指着舒舒觉罗氏便道:“大嫂你好大的威风,母亲再怎么也是前朝的和硕公主,是你的嫡亲婆婆,你怎么可以这样不孝!”
舒舒觉罗氏突然笑了,她走到钮钴禄纹馨跟前,抬手便是一巴掌,道:“你又是个什么东西,上不得台面的贱人!不过是赐了你主人家的姓氏,还真拿自己当主子看了?”
钮钴禄纹馨被她一巴掌甩到地上,白净的脸上几道护甲刮出来的血痕,发髻有些散乱,头上插着的步摇不知到哪里去了,整个人看起来十
分狼狈。
钮钴禄纹馨眼里蓄满了眼泪,她略有些疯狂的尖叫道:“你敢打我!你竟敢打我!你怎么敢打我,我可是恭郡王侧福晋!你怎么敢!!!”
舒舒觉罗氏瞧也不瞧她一眼,低声对遏必隆道:“你还不快把悦儿带出去,让她留在这里怕是要吓坏了。这儿的事儿我来处理。”
遏必隆拍了拍舒舒觉罗氏的手,把看得津津有味的嘉悦抱出去了。
遏必隆一出去,舒舒觉罗氏便叫了人来,把正在尖叫的钮钴禄纹馨的嘴堵上。
随后,她慢条斯理的抿了一口茶,茶放凉了,对她来说却正好。
觉罗氏在儿子走后,便不捂着胸口了。她颤巍巍的站起来,开口说了两个字“你这……”,便被舒舒觉罗氏的侍女硬搀着走了。
觉罗氏好歹也是遏必隆的生身母亲,若是动了她,恐怕遏必隆心里头难免不舒服。因此,舒舒觉罗氏先叫青蕊把她扶回院了,左右她明天就去庄子上,以后也不会给她添堵了。
不过,她碍于孝道不能动觉罗氏,一个区区的名义上的钮钴禄纹馨还是能对付得了的!
出了屋,遏必隆直接带着嘉悦回她的梧桐苑去了。
遏必隆把她抱在怀里,故意逗她:“哎呦喂,我的小祖宗啊,你怎么这么重啊!”
嘉悦气呼呼的摘下遏必隆的瓜皮帽,狠狠地在他头上甩了一巴掌!
“啪”得一声脆响,叫跟在后头的观墨和锦书都心惊了一下。
不过遏必隆倒是不在乎。又问她:“阿玛给你的两个箱子你打开看了没有啊?”
嘉悦点点头,说:“我只看了一个首饰盒子,头上的头花,和这支如意钗都是那盒子里头的。”
嘉悦指指自己头上的点翠嵌珍珠岁寒三友头花和白玉嵌红珊瑚珠双结如意钗。
“阿玛,那里头的首饰都好漂亮啊,你在哪家铺子买来的?”嘉悦问。
遏必隆摇摇头,指着自己得意洋洋的说:“这些可都是我闲暇时自己画的图纸,全天下就这么一支!”
说着,就把嘉悦放了下来,原来已经到了梧桐苑了。
遏必隆把嘉悦放在了红木雕云纹嵌理石榻上,自己则找了一把乌木七屏卷书式扶手椅坐下。
然后叫人把那两只大箱子拿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