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说,当今世上值得六道无常怀疑身份的人,至少有三位。
若假设邪见确实还未诞生,那么按照当下江湖中凝聚的“恶”,距离它真正出现的时日也已所剩不多。闇昧迷理,是谓邪见。如今值得怀疑的,应有如下几人。
“你们都该是见过的。”
“我们见过?”谢辙的表情有些困惑,“我们才在江湖上走了不过两载,你竟说我们见过疑似会成为恶使的人类——甚至三人,这实在令人不敢相信。若说我们见过真正的恶使,这倒不难理解,毕竟双方或多或少有这样的目的性在。但,仅是怀疑的对象,怎么会……”
“不论你相信与否,事情便是这样发生的。这很难理解么?不是有句老话,叫人以群分物以类聚吗。具备一定倾向的人,总能在这类事态的边缘徘徊。不论是环境对人造成影响,还是人使得环境得以变化——甚至这可能是相辅相成的。你们能见到这样的‘候选者’们,并不算是一件奇怪的事。”
寒觞叹了口气:“唉……那说了这么多,你想说的所谓候选,究竟是——”
“不如几位回想一下,在你们过去见过的人中,可曾有值得怀疑的人?”
谢辙与寒觞对视良久。两个人在同一时间,想起的是同一个人。他们几乎又在相同的时刻将目光挪到聆鹓身上,害得她整个人一惊。
“怎、怎么了?不能是我吧!”她慌忙摆手,又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将自己的右手压了下去。“我不过是……我、我怎么可能是恶使?”
“不,不是你。”谢辙立刻解释道,“我们所怀疑的,其实是送你回来的那个女人。我们知道她,她叫忱星,是琉璃心的持有者。啊,你放心,我们绝不是心怀恶意的。你也说过,她虽然面相冷淡,但一路上都在照顾……”
谢辙不说话了。他明显注意到,聆鹓的表情变得有些复杂。说不上埋怨,但也算不上高兴。她是很好看的,就连皱起眉来都惹人感慨。只是从小没受过苦的她,细嫩的皮肤变得些许粗糙,脸色也显得暗黄,但这比真正的江湖人还差得很远。她不高兴是自然的,再怎么说聆鹓都与忱女侠一起生活过一段时间。这年头,帮忙是情分,不帮忙是本分。何况对方帮的也不止她一个,还有聆鹓的姐姐——那个被视为哑巴的姑娘。
如此说来,他们还对那女人心生怀疑就太过分了。这令寒觞也无法开口,只是有些无助地望着他们。他真想解释,有些事并非空穴来风。像他们这种人的直觉,有时候才更准确。可既然聆鹓不愿意听,那不说也罢。
“当然不可能是叶姑娘了。”晓也做起解释,“人之所以会妖变成为恶使,是因为其本身就有非人性的一面。这一面,不论是先天性的,还是后天影响所致,都有极大的可能为他们招致不幸。聆鹓姑娘……我倒是认为,绝无可能。您心中有善,还有两位朋友如此帮衬,即便受到不明的力量影响,也能始终保持心性善良。”
“她啊——”寒觞笑了一下,“就是宁愿伤害自己,也不愿意别人受伤的人。”
很明显,他们都意有所指。像是薛弥音坠崖的那件事……当然
他们总不能直接说出来吧。这样的话又要令她涌现不好的回忆了。
晓喃喃道:“硬要说,反而是……更容易——罢了,话说回来……”
“等一下,”聆鹓脸色突然又沉下去了,“你该不会是想说……想说我姐姐吧?”
晓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这位姑娘比他想的更敏感,更聪慧。他思前想后,试着组织自己的语言作为解释,也好让场面柔和一些,别那么难看。但他没想到的是,先道歉的反而是聆鹓。
“不好意思,我太激动了。我心里知道你们为什么会提到她……的确,她从小干什么都被限制,因为她有过那么多的……不好的先例。人人都怕她,对她敬而远之。家里的长辈不愿意见她,同龄人也害怕她。虽说在家里,她被保护起来,也没受到什么人欺辱。但我也知道,哪怕是小猫小狗被关起来,在笼子里待久了,多少也会变得暴躁。她没有,或许是因为她知道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我已经竭尽所能,希望她能摆脱这样的生活。我也真的是没有办法,才一时冲动,想着离家出走,为她找一条出路。”
“聆鹓姑娘……”谢辙欲言又止,心里很不是滋味。
晓点点头,深深地吸了口气。他沉吟半晌,认真地注视着聆鹓的眼睛,回应道:
“对方才失言的事,我很抱歉。我不打算做什么辩驳,因为的确不止是我,也有许多人在怀疑。就算我撒谎糊弄过去,我所顾虑的事也已经暴露在诸位面前,不如我坦诚相待,并为之真诚地道歉。伤害您的感情,我的确心生愧疚。您正是这样一位善良的人,说实在的,也正是因为她身边有您这样的亲人,以及更多在给予她帮助的家人,她才没有走上歪路。如今她不知身处何方,您几位为此困扰,我心里明白。待我取得镜身,定全力相助。我也不瞒着您……我们都在想,说不定打一开始,阎罗魔就对她的身世十分顾虑,因此才派遣水无君接她出门并设法给予帮助。”
“啊!若是这样,我便能理解了……”
善于沟通的人就是这样很容易解开误会。既然这件事已经说明白了,谢辙和寒觞都松了口气。寒觞点点头,接着说道:
“那么,还是说回忱女侠的话题吧。虽然聆鹓妹妹也不爱听,但这个……终归是要放上台面讨论的事。我想请问,晓如何看待她?因为我个人虽觉得她有种危险的气息,可她做的事也确乎是善事。”
“何况琉璃心在她手上,”谢辙补充道,“那件法器具有净化一切污秽的能力。就算忱星姑娘有足够妖变的理由,实际上,也做不到吧?”
晓便说了忱星的过去,这似乎是个公开的秘密,甚至算不上秘密。虽然母亲走得早,父亲却是富甲一方的商人,并且忠诚专一,这已是不可多得的条件。可惜他的教育出了一些问题,加之忱女侠自身性格使然,最终她成了用数字衡量一切的、简单又复杂的女性。而她的父亲又选择了那样一种极端又危险的方式复活了她……最终却成了永生不死的诅咒。
这的确太过讽刺,没地方说理。整个故事好像谁都做错了,又好像谁都没错。
“所以,你们
说得不错。我与几位无常大人都认为,她的确有理由成为邪见的恶使——但她并非是真正的眼里只有自己的人。活了这么些年,她从未做过一件真正的、纯粹的坏事。很有可能,就是因为那拥有净化之力的琉璃心保持了她心灵的纯净。”
“也就是说……若没有法器,她真可能变成可怕的坏人?”
“是啊。一个人孤独地存活至今,经历了漫长岁月的洗礼还能保持心性。这样的人,少之又少。哪怕是那些修习通天之路的仙人,在正法的指引下,也有走火入魔的人。”
“你是说……”
寒觞有些犹豫,他看了一眼谢辙,发现对方也在看着自己。他们又同时想到了一个人。
“你们反应很快。他们怀疑的第二个人,不必多说,便是鬼仙姑了。”
“她……可她也是好人。或者至少,做的都是好事。”谢辙感到很混乱,“也正是通过她的指引,我们才重新与聆鹓相会。”
寒觞说:“她似乎活得更久些。我听闻,鬼仙姑是与凌霄观的始祖丹宁一并修道……”
“啊,是我的主人。”晓点了点头,“我和她也很熟,这件事,我们讨论起来倒也没什么忌讳。可以说,我比任何人都要了解她。想想看,为何我的主人得道飞升,她却坠入魔道,成了人们口中不伦不类的鬼仙姑?这之中必然有其缘由。她是怎样的人呢?数千年,她倒也算是坚持本心,从未变过。为了一些好的目的,她可以不择手段,甚至在这个过程中欺骗、中伤他人,这被她视为理所当然的牺牲。我不对此发表评价,但我想问问您,你们觉得——”
“这当然不对。”谢辙脱口而出,聆鹓也附和着点头。
“看情况吧。”寒觞说道,“但我理解你们怀疑的理由了。那最后一人是……隗冬临?”
“是了,我们说过的。”晓点点头,“我们商议过后,做了分工去了解情况,而我要做的便是找到她。她这人是怎么一回事……至少你们窥见一隅。她家里是开武馆的,又是前任霜月君的转世,身份本就十分危险,应当密切关注。如今的霜月君依然十分忙碌。百忙之中,她抽空参与了一些……仪式,我们过会再谈。她会见到卯月君,或许也会借此机会将赤真珠还给她。”
“赤真珠……唉。”谢辙轻轻摇头,“那些法器的下落,也是令人头疼的事。”
接下来,晓与他们核实了法器的下落。除赤真珠外,蓝珀确乎是被霂夺走了,降魔杵也在另外的恶使——绮语和两舌手中,埙恐怕还在无庸蓝或者温酒处。而琉璃心明确由忱星持有,香炉也尚由百骸主看守,砗磲也在睦月君手中。
能用上的法器本就不多,六道神兵的持有姑且平衡。地狱道的业·劫在朽月君手里,是个“坏透了”的无常鬼;饿鬼道怨蚀在无庸蓝处,为恶使持有;畜生道的烬灭牙,被朽月君交给了尹归鸿,又一个恶使;修罗道的切血封喉暂时由睦月君掌管,应当会交去别处;人道的断尘寰,为凛天师凛山海所用;而最后的天道风云斩,在谢辙手中。
天道,真的在我们手中吗?
谢辙不敢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