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师父,喝水。”
杵足捧着碗清水,来到了盘坐于蒲团上的扶明老僧旁。将水向扶明递去道。
仍在闭目冥坐的扶明老僧,则缓缓睁开了双眼。看向了与他一同被禁于寺中锢舍的杵足。在其因于经阁中,当面拒不认罪。而被国师德主派来的绯衣僧,关入这满是枯草的幽暗屋舍时。杵足则也被寺僧举报,从而也被关入了这,寺中只有犯下大错者,才会来的禁锢之所。
“呵呵~为师不渴~尧足,你自己喝吧。~”
扶明笑语间则伸手轻轻推了下,自己这收入门下的小徒弟,给他递来的那碗清水。心中却是有些不知该不该开口...对自己这小徒说出送他来的叔父,自己的小师弟已然随济涟上师,同被宗门焚身而死之事。
对于小师弟的死,扶明虽心中颇为触动。但人生岂有不灭者?佛陀亦有涅槃时。不过在那日与小师弟别离之际,自己对他的那番叮嘱。却是直到他随济涟上师一并焚身时,也都未被其听取而感到惋惜。
从而不免心中感慨,唉!小师弟...你终究还是没听师兄所言。还是在济涟上师请法一事败后,与上师一同受难。不过...师兄倒也快来找你了,在往生路上也算同行。只是...你这托付与我的小侄...
扶明心思转念间,却是不由得为自己这,数月前刚收入门的小徒,为其将杵名改为本寺尧字辈,小师弟所托孩童担忧起来。毕竟现如今更名为尧足的小徒弟,却是受了自己与其叔父牵连,才被关进这幽暗的寺中锢舍里来的。
待自己这附逆叛宗之罪得定,自己则必死无疑。虽自己早已看破生死,对生死向来不惧。可自己身后这小徒又该何去何从?他虽年幼但却是小师弟的侄儿。又刚巧是在数月前,随小师弟携那事一同而来,却也当真脱不了干系。
即便是自己这小徒得以开罪。但因其身为小师弟侄儿身份,也是不会再被寺中所留。若被发回原先他来的自家本院...怕是又要过上那终日无光,像现今这般的禁锢生活。却也当真难办的很...
“尧足,你以后怕是..再也见不到你三叔了。他,已然故去。”
最终扶明还是对自己的小徒,说出了小师弟身死之事。
“噢...”
改名为尧足的杵足,在将那碗清水小心放在一旁后。则平静地点了下头道。
看着小徒尧足的反应,扶明却是有些心中惊奇。却是不想...自己这小徒,在得知了自己叔父身死后的消息,却依旧还能跟没事人般。心下里却也不免暗暗,难道尧足不懂自己所说何意?
正当扶明刚要开口,再对一脸平静地小徒尧足,说些什么时。紧闭的房门却被人缓缓打开。一年约五旬的中年僧人,则缓缓走进了舍来。这来人却是粗眉深眼,一张略显棱角的脸庞上,此时布满愁容。当他走进这有些幽暗的锢舍后,便对盘坐于蒲团上的扶明老僧,双手合十口念一声佛号道:“阿弥陀佛,扶明师兄...我来了...”
扶明则双手合十还了那僧人一礼,口念佛号道:“阿弥陀佛,扶裕师弟你来了。”
来人正是福恩德明寺的寺正,上代寺正崧定大和尚之子扶裕。当初若不是身为经阁首座的扶明,帮他稳定了寺中在上代父僧圆寂后,很有可能出现的,为争夺寺正之位而起的内乱。他也不会这般安稳做得寺正之位。对于这位师兄...
扶裕在走入锢舍后,便缓步来到了扶明与尧足身旁。盘腿坐在了扶明旁侧的干草上,却是不由得看了眼,抱膝坐于师兄扶明旁的尧足来。
“小师弟这一去,我若也应罪身死。他却要落得无依无靠。因他叔父之故,怕本寺是待不下了。若被送回本家去...却是我不愿见的。”
扶明见寺正师弟扶裕,看向了抱膝坐于身旁的小徒,便淡淡对其言道。
“阿弥陀佛,此事好办。本寺若无他容身所,我可遣人将其送往他处寺院。这样来他便不会被送回去了。”
扶裕则在听了师兄扶明,替尧足的担忧后。双手合十口念一声佛号道。
“阿弥陀佛..如此甚好,有师弟为我这小徒安排。我也便可无牵无挂,安心去往极乐了。”
扶明说着话嘴角却也不由得,带上丝若有若无地笑来。
扶裕粗眉微皱,在略一沉吟后,便对师兄扶明又道:“师兄...数月前小师弟,前来本寺为那事而来时。对你我所言那事...”
“何必在意。事已至此,就由他去吧!我知你心中所苦,你那样做是对的。当初恩师之所以将寺正之位,传与你而非其他几位师弟。便是看中你一心为寺想,而不计自身事。
有你来执掌本寺,才能使寺中安泰。而你也不负众望,执掌寺事这些年来,也令众人信服。这样很好,很好。”
扶明双手合十对扶裕淡淡道。
扶裕却依旧心中有愧道:“虽然师兄这般说,可..可裕心里,还是为小师弟之事...唉!却不知这事,竟会至如此田地?!想那答应帮助济涟上师的,瀑云上师、胜荇上师也皆为门中宗老。却不想在济涟上师真将诸僧法表,请递于国师德主座前时,竟会出尔反尔!尤其那胜荇上师,竟在背地里将济涟上师,所请之事秘告于国师德主。还在国师德主下法令,拿下济涟上师一干人等后。亲自手书法文于州中,大斥济涟上师之罪!光是被其门下僧徒所捕,支持济涟上师的各郡僧众,就不在少数!
而为济涟上师与...小师弟,行那焚燃之刑的。更是其门下律堂寺师。唉!济涟上师枉信他,却是被他所害...”
扶裕说着脸上则也不免,露出几分不愤神色。却是不耻那在门中地位崇高,为一门宗老的大德高僧胜荇之行。虽然同样答应帮助济涟上师的,另一位宗老瀑云上师,始终都不曾露面。但瀑云上师却没有因,济涟上师获罪而落井下石。更没有将济涟上师合众僧印法表事,秘告于国师德主。倒是比胜荇这般小人嘴脸,要强上不知多少。
想起自己年轻在外游学时,还有幸见过一面胜荇而大喜过望。接连数日都无法安睡的记忆,现今却是说不出的厌恶。
“若在你我看来,胜荇所为自当是错。而在国师德主看来,胜荇所为却是再对不过。这错与对,本就是同根花。错中有对,对中有错。你若非要给他定个对错,却是定不得的。还是那句老话,既然事已至此,对与错也已不再重要。师弟你又为何,太过在意这对与错呢?”
扶明坦然道,嘴角笑意却是更显了几分。
听了师兄扶明一席话的寺正扶裕,却是有种豁然之感。当即便对盘坐着的师兄扶明双手合十躬身道:“阿弥陀佛,扶裕受教了!多谢师兄点拨!”
“我的时间该到了吧?”
扶明淡淡问道。
扶裕面上难色不免因,师兄扶明所问又更添几分,在略一沉吟后则无奈叹息道:“是!那绯衣旨师以代国师德主下法令。师兄免血刃死,而以焚燃处置...”
扶明双手合十口念一声佛号:“阿弥陀佛,如此甚好!身绕业火热,然我心自凉。”
“师兄...当年...”
扶裕犹豫再三后,还是说出了心中,当年扶明助其,稳继寺正的事来。可还未等他将话说完,扶明却打断其言,淡淡回道:“当年之事师弟也不必挂怀。既然师父叫我与身前,说与我师弟为寺正之选。我自当助之。只要是师父所选,不管是哪位师弟继寺正之位,我都亦会助之。”
扶裕双手合十,向师兄扶明微一躬,口念一声佛号道:“阿弥陀佛,虽然师兄这般说,可若非师兄当年助我。寺内定不得安生,定会因父僧寂去而乱起。归根到底还是师兄之故,才使寺无所失啊!其实,当年父僧在世时,便曾对我说起,欲收师兄为继子之事...怎奈...唉!...”
扶裕此言后话一出,却是不由得令扶明心中,点起一丝波澜。义子之事...他却也曾在恩师健在时有所耳闻。但那也都当成寺内僧众们的戏言罢了。恩师有诸子多位师弟,当然不缺身后承法嗣者。而且即便恩师无有己出,也大可从支族中过继一子,何来收自己为继子?
可听闻寺正师弟扶裕此言...却是他当面曾听恩师提起过,却也应是真的。却是不想...恩师在当年,竟是真有收自己为继子之念?难道?莫非...
“阿弥陀佛,前事后事都将随身而去。师弟,我这小徒便托付与你了。”
扶明缓缓闭上双目,双手合十口念佛号道。
扶裕说出了心中,深藏多年父僧对他所说事后。心中的烦恼却也少了几分,又在听闻扶明师兄,再提小师弟之侄相托之事。便也赶忙对扶明师兄,双手合十口念佛号道:“阿弥陀佛,师兄放心。师弟定...”
话刚说到一半,扶裕却是不由得就是一顿。却是盘坐于蒲团上的师兄扶明,虽然依旧保持着双手合十的姿势,但头颅却已低垂。心中不由得一丝慌乱的扶裕,却也顾不得礼数。当即便起身上前,以手探试扶明鼻间,却已没了生息。
“阿弥陀佛...”
缓缓站起身来的扶裕,却是双手合十对着,坐化圆寂的师兄扶明,躬身口念一声佛号。
“师...师父?”
而依旧抱膝坐于扶明旁侧的尧足。见师父好似睡去,便轻轻在旁唤了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