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元毅以为听错了。
于是,他再三确认:“你来干什么?”
“提亲。”
“再说一遍。”
“提亲。”
“你家长呢?”
“在家。”
“他们叫你来的?”
“算是。”
“他们让你来干什么?”
“道歉,认错。”
“所以你现在是……?”
“提亲。”
……
他问一句,少年答一句,语气平静,过于理所当然,仿佛此时此刻,他不过是在例行问好,而不是一再的语出惊人。
凌昭从容的态度太有说服力,有那么一刹那,江元毅甚至怀疑是自己大惊小怪了。
他很快回神,脸色难看:“你跟我过来。”
屋里,江晚晴听见动静,已经走了过来,见状,第一反应就是跟上沉默的少年。
凌昭倏地停下,低头看她:“早饭吃了?”
江晚晴苦笑:“你还有心情问这个。”
凌昭笑了笑,温声说:“你在这里等一等。”
江晚晴摇头。
凌昭说:“他是你父亲,我有分寸。”
江晚晴哭笑不得。
有分寸……有分寸还把提亲两个字挂嘴边!
江元毅看他们眉来眼去,忍不住重重咳嗽了声。
江晚晴转过头:“爸,你要和他谈谈吗?”
江元毅:“你别管。”
江晚晴站到父亲面前,言辞恳切:“不管以前怎么样,他已经改了,时间总能证明一切。我知道我让你很失望,可只要你能给我们一个机会——”
“我和他单独谈。”
“爸!”
江元毅冷哼一声:“刚才他不是也说了?你去忙你的。”
江晚晴好笑又无奈。
父亲这会儿正在气头上,对凌昭就差不共戴天了,没想到还能在某个点上,和他达成共识。
江晚晴动了动唇,欲言又止,轻叹:“……好吧。”
说着,又转向凌昭:“那两个字,你还是别说了。才这年纪……说出去叫人笑话。这里毕竟不是……你知道的。”
凌昭安抚:“今天提亲,未必明天就要举行仪式。”他顿了顿,语气淡了:“可白纸黑字写明白总是最好,我也安心。”
江晚晴一怔:“怎么还要白纸黑字?”
他轻挑眉:“怕你不认账,怕别人不认账。”
江晚晴听他又提起这茬,急道:“当时那情况,我不是跟你说了——”
少年不为所动:“一朝被蛇咬。”
后面那半句,省了。
江晚晴低着头,分不清羞愧多一点,还是窘迫多一点,这个节骨眼上又不能为自己辩解,脸色越发红。
凌昭见她这样,黑眸浮起一丝笑意,俯身,在她眉心轻轻吻了吻。
“逗你的。”
江元毅瞪着眼,继续大声咳嗽。
——见过嚣张的,没见过他妈这么嚣张的。
这才什么时候,林昭就已经目中无人了,当着他的面亲他女儿,万一以后真成了,那眼里还有他这个老丈人吗?
不对。
他为什么要做这个假设?
他才不会要这种不求上进的女婿!
“你跟我过来!”
两分钟后,书房。
江元毅和邻居家不成器的坏小子面对面坐着。
这一晚上,他本来考虑了很多,甚至抽空自我反省了。
昨天面对女儿,他的态度不该那么强硬,不该冒险激起女儿的反叛心理——他是想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
但是林昭的这一系列骚操作,极大地挑战着他的理智和忍耐力。
在他眼里,这除了皮囊一无是处的小伙子就是个贼,企图盗取的还是他生命里最重要的宝贝,他的掌上明珠。
“你刚才说,你来提亲。”
“是。”
江元毅又是一声冷哼:“你把婚姻当儿戏吗?你凭什么娶我女儿?”他点起一支烟,有些嘲讽:“凭你爸妈给你的底气?”
凌昭直视他:“我的底气只能是您女儿给的。”
江元毅呛得直咳嗽,好不容易咳完了,怒道:“晚晚才几岁?她一时昏头,我和她妈妈不会坐视不理。”
凌昭颔首:“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您和妻子当然有权干涉。”
江元毅皱眉。
少年自始至终不卑不亢,十分礼貌。
这倒是和江元毅印象中的林昭不同。
原本,他认定林昭这样的叛逆少年,对晚晚只是一时兴起,晚晚不理他,他自讨没趣也就放弃了。后来,林昭跳楼了,他更觉得少年冲动任性,丝毫不懂得为父母家人考虑。
一个对自己的生命都无法负责的男人,怎么值得他托付最宝贝的女儿。
不存在的。
可今天,坐在他面前的少年,却是出乎意料的沉稳。而且,林昭对于看似荒谬的提亲言论……好像是认真的。
江元毅吸了口烟,“说下去。”
“我会娶晚晚——”
“晚晚是你能叫你的?!”
“我会娶江晚晴。”凌昭改口,一字一句,说的平淡,就像陈述一件迟早会发生的事,“至于条件,由您决定。”
“口气不小!”
江元毅眯起眼,看了他一会儿,起身开门:“我也不为难你。等你考上正经大学,再来跟我说这句话。”
整整一个早上,江晚晴如坐针毡。
凌昭离开后,父亲没有再提搬家的事,坐在客厅里看了会儿经济杂志,后来又回书房处理几份文件。他走到哪里,她就默默跟在后面。
江元毅看的好笑,故意板起脸:“跟着爸爸干什么?像个小跟屁虫,又不吱声。”
江晚晴低着头,还是一向乖巧的模样,眼神却是少有的坚定:“爸……我很少求过你,就这一次,你信我一次,给他一个机会。他会证明自己……我也会。”
江元毅叹气。
女大不中留啊,这还没大呢。
从小到大,江晚晴一直都是很佛的性子,几乎就没开口要求过什么,有好东西,送给她,她当然高兴,不给,她也从不强求。没想到难得开一次口,竟然是为了个怎么看怎么不顺眼的小子。
想到这里,他更苦闷。
中午的时候,张英华在厨房里做饭。
福娃闻着香味下来,嘴里含着棒棒糖:“姐姐,刚我看见皇叔来过。”
江晚晴说:“你叫我姐姐,也叫他哥哥吧。”
福娃哼了一声:“我才不,我偏不。”他舔了会儿棒棒糖,又问:“他来干什么?”
江晚晴轻声叹息:“提亲。”
福娃惊讶:“空手?他怎么好意思的。”
江晚晴:“唉?”
她是从没往这方面想,江元毅当然也不会。
然而就在这时,门铃又响了。
张英华冲着外面叫:“老公,开下门,我走不开!”
江元毅就去开门,看见去而复返的人,愣了愣:“怎么又是你?”
凌昭一手拎着一对鸽子,另一只手拎着一只伸长了脖子叫的活鸡:“早上来的急,差点失了礼数。”他把东西放下,对着惊愕的男人略一颔首,转身就走。
江元毅看着他,呆了好一会儿,才叫起来:“等等!你这个人——”
对方早已走的影都没了。
他只好拎起地上的东西,抬头看见二楼的江晚晴和福娃,哼了一声,走进厨房。
张英华正忙得额头上冒汗,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看见江元毅手里的鸽子和鸡,傻眼了:“你发什么神经!明知道我不会杀鸡,你还买回来,存心折腾我!”
江元毅张张嘴:“这哪里是我——”话没说完,张英华就把他推了出去,气的他咬牙:“都怪那个臭小子!神经病!”
福娃吃着棒棒糖,看了好一会儿的戏,咯咯笑了两声,转过头:“姐姐?”
江晚晴正出神,听见他的声音,回神:“嗯,什么事?”
福娃摇头晃脑的:“没什么。你干嘛笑那么开心。”
江晚晴低眸,唇角弯弯的。
“……有吗。”
深夜。
父母的主卧没动静,灯关了,福娃也睡下了。
江晚晴披着一件风衣,轻手轻脚出去,站在阳台上,往旁边看,果不其然撞上凌昭含笑的视线。她轻轻咳嗽了下,本想责备他自作主张提什么亲,话还没出口,唇角便忍不住上扬,低笑起来。
凌昭问:“笑什么?”
江晚晴说:“我妈连杀鱼都不会,你送鸽子送土鸡,害我爸被念了一顿。”
凌昭走近,“我会,明天我过去一趟。”
江晚晴侧眸,看着他。
今夜无月,只有远处泛黄的路灯。
少年衣衫单薄,看起来熟悉又陌生。脸不是从前的他,声音更不是,可语气中的理所当然和笃定,与记忆中的帝王如出一辙。
这让她温暖,又安心。
她开口:“你就不怕我爸让你吃闭门羹吗?”
凌昭笑了笑,不怎么在意:“那就等,现在又不忙。”
“现在?”
“对。”他看了她一眼,笑意渐深:“你父亲说,想娶你,必须考上好的大学。以后学业繁重,总会忙一些。”
“我给你补习啊。”
“好。”
江晚晴趴在阳台上,整个人都是放松的,随意的问:“你以后考什么学校?”
原本以为他肯定会说,跟你一样。
结果,他回答:“公安大学。”
江晚晴一下子站直了:“警察?”
凌昭瞥过来,挑了下眉:“怎么紧张了?”
江晚晴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摇了摇头:“没有,只是惊讶。”
凌昭没说什么,用手撑起身子,轻轻一跃,潇洒落地。他微弯下腰,盯着她看了会儿,直看的她心虚了,才伸手点在她额头上,戏谑:“撒谎。”
江晚晴迟疑:“太平盛世——”
“太平盛世。”他自然的接话,“想做点自己喜欢的事。”
江晚晴默了默,嘀咕:“……说的好像当皇帝不是自愿的。”
凌昭坦然,“一半一半。没那么好。”
江晚晴问他:“那在北地打仗,你又喜欢吗?”
少年眉目不动:“原来一直过的不错,直到你嫁了人。”
江晚晴萎了下去,不吭声了。
她想,哪天真结婚了,她一定要让他先签个协议,不准动不动扯旧账,不然以后结了婚,她不就没翻身的余地了,吵架永远赢不了。
转念一想,没这必要。
他一向让着她。
凌昭站在她跟前,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碎发,低声道:“可惜没有弓箭。”他微凉的指尖轻触少女耳后的肌肤,语带惋惜:“提亲没有大雁,寒碜了点。”
她说:“没关系,你在这里也猎不到大雁,没准还犯法。”
他微笑,声音更轻:“那时候,总想着到尚书府说亲,要有一对大雁,珍禽异兽——虎皮都准备了两张,最后没用上,看着心烦。”
江晚晴低下目光,问:“你猎的?”
他颔首。
江晚晴沉默了会,抬眸看他,“太危险。”停顿片刻,终于鼓起勇气,“七哥,你要考警校,那就考吧。可你答应我,这辈子来之不易,我们……我们好好的。”
凌昭揽她入怀,拥住:“没什么可怕,我护着你。”
“护一辈子。”
“好。”
“也要保护你自己。”
“好。”
“还有——”
少年看着她,等她往下说。
“比起鸽子和鸡,你先存钱买戒指。”江晚晴举起手,让他看她光秃秃的无名指,哭笑不得:“哪有你这么求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