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淡的日光洒在周家堂屋里面,照出一张圆圆的褐色木桌,桌子最中心放着一个大大的木盆,里面装着由百分之八十的番薯,和百分之二十的大米混煮而成的番薯粥,木盆两边散布着两个白底青花瓷的盘子,一盘装着水煮青菜,一盘装着咸菜。
木桌边上围着坐了一圈的人,每个人的面前都摆放着一个花色相同的瓷碗,不同的是,大人面前的瓷碗较大,小孩子们面前的瓷碗较小。
因顾暖在杂物房躺着,叫也叫不醒,晚上做饭的人便是老二周国富的妻子孙玉敏。
老大周国强的妻子赵秀珍进门后先后生了三个儿子,在周老太心中的地位不一般,所以,一般顾暖不做,准确地说应该是顾暖忙不过来的事情,周老太俱都交给了孙玉敏,或者是孙玉敏所生的丫头周蕊。
而大房的人,除了周国强夫妻要上工外,两人的三个儿子,俱都被周老太当小祖宗般供了起来。
因为今天是自己做饭,将装番薯粥的大盆端上木桌后,孙玉敏便牢牢地把持住了木盆中的勺子,想要自己来分粥。
以往这活儿都是由赵秀珍做——顾暖只负责做饭、炒菜装盘,除了厨房和杂物间,周家的其他屋子,她和周奕扬是不能去的——赵秀珍每次分粥,给她那一房的,都会盛得满满的,轮到二房时,一碗都会浅上一点,而且,每次分完粥,一般都会剩下一点,然后赵秀珍就会分给自己的小儿子,孙玉敏早就眼红了。
看见孙玉敏想抢分粥的活儿,赵秀珍觉得自己身为长嫂的威严被挑衅了,她立马从凳子上起身,双手如弹簧般瞬间弹到木盆旁边,就想抢孙玉敏手里的勺子。
坐在主位上的周老太眼里闪过一抹轻蔑之色,沉声呵斥,“赵秀珍你干什么?不想吃饭给我滚出去!”上不了台面的东西,你天天都在分粥,偶尔让一回你妯娌会少块肉?
周老爷子死得早,周国强三兄弟和一个妹妹是周老太一把屎一把尿拉扯长大的,这年代,一个寡妇带着几个孩子,不泼辣点是活不下去的,所以周老太的性格十分强势,几个媳妇都怕她。
赵秀珍的身体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老太太的威严她可不敢冒犯,不说老太太会整治她,她家那个孝顺性子的男人也会饶不了她。
“妈,二弟妹好久没做饭,我怕她把握不好量,起身看看今天的粥做得够不够吃。”赵秀珍笑着给自己找了个借口。
这个借口有够烂的,在场诸人除了啥都不懂的小孩子,没一个人相信。
赵秀珍也没多解释,在周老太“哼”的一声中,收回手,讪讪地坐了下来。
战胜了的孙玉敏眼角眉梢都是得意之色,她捞起手中木勺,率先给周老太盛了一满碗的番薯粥。
接着,是周国强和周国富两兄弟。
等到孙玉敏仿照着赵秀珍平日那般,除了周老太的口粮不敢动之外,给长房的人分的粥一碗都浅上半个指甲盖,而自己二房的人都是满满一碗时,赵秀珍的脸色已经沉得像要下暴风雨了。
赵秀珍有心想跟孙玉敏战上一场,可撩了撩眼皮,却发现周老太仿佛没看出孙玉敏的小动作似的,夹了一筷子水煮青菜后,慢慢地喝了一口粥。
赵秀珍心里一凛,搞事的心立马消停了,像其他人一样,低下头喝粥。
就在偌大的堂屋里面,只剩下窸窸窣窣的喝粥之声时,一道清凌凌的声音忽然间从堂屋门口传了进来,“哟,都吃上了啊?”
低头喝粥的周家人均是一顿,接着,齐齐抬起头望向声源处——
阑珊的夜色下,顾暖牵着周奕扬,抬脚迈过门槛,缓缓往堂屋中走来。
周老太“啪”地一下摔了筷子,阴着脸看着顾暖道:“谁让你们进来的?”躺尸躲懒了一下午她还没跟她算账呢,竟然还敢带着小丧门星进堂屋,皮痒了吧?
“想进来就进来了呗,怎么,怕我们把你克死?”
周老太的脸色瞬间狰狞起来,配着脸上那因年老而生的褶皱,恐怖得仿佛罗刹现世。
她尖着嗓子叫了起来,“国强,国富,把这两个丧门星给我打出去!”
周奕扬敢进堂屋,还是刚刚在堂屋外面被顾暖哄了好久后,才鼓起的勇气,只是他这勇气有些虚,此时被周老太厉声一喝,周奕扬的勇气就吓得散了个干净,身体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怯怯地停下脚步,不敢再往前走。
虽然顾暖刚带着周奕扬从部队回来时,周老太说母子俩克人,周家其他人还将信将疑,可在周老太的淫威,和众人心里的某些小心思的作用下,这几年,周家人俱都十分听周老太的话,与顾暖和周奕扬远着,以及,监督着顾暖和周奕扬,不让他们母子进除了厨房和杂物间的周家其他屋子。
这么做的时间久了,周老太说的顾暖母子克人的话,便不知不觉地被周家诸人信服了。
于是,对于顾暖牵着周奕扬往堂屋里面走的行为,和孩子们或诧异,或好奇——特指赵秀珍怀里抱着的、才两岁多、啥都不懂的周奕拓——的脸色不同的是,周国强等几个大人虽然不像周老太反应那般大,脸色却也不怎么好看。
不过,打人那也没必要。
周国强和周国富对视了一眼后,达成一致,然后,由周国强出头劝周老太,“妈,最近地里的活儿多,打坏了三弟妹,岂不是白白少了一个劳动力?让国富把他们母子俩赶出去就行了。”
周国强的话挺有道理,可方才顾暖竟然说出那般挑衅的话,不给顾暖点苦头吃吃,岂不是落了她的面子?
可打坏了顾暖,让顾暖干不了活儿的话,累的还是他们自己……
算了,让顾暖母子一天不吃饭好了!
只是,虽然心里已然同意了周国强的话,周老太却一时抹不开面子,便也不正面答复周国强的建议,道:“两个丧门星明天不准吃饭!”
作为周老太的儿子,周国富对周老太的性子十分清楚,知道周老太这话的意思,是代表着默认他大哥的话,便站起身,走向顾暖,“三弟妹,你还是带着扬扬出去吧。”
顾暖没搭理周国富,蹲下身,看着周奕扬没什么肉的小脸上浓浓的害怕之色,眸色沉了沉。
张开双臂将周奕扬抱着站起来后,顾暖轻轻地摸了摸小家伙的小脑袋,柔着声音哄道:“妈妈在,别怕!”
“妈妈,扬扬不饿,扬扬想睡觉了。”周奕扬在顾暖怀里抬起头,小声道。
他可是记得,去年他生日那天,妈妈中午煮饭时,偷偷给他煮了一个从鸡窝里面摸来的鸡蛋,晚上奶奶检查鸡蛋数目,发现和那段时间母鸡下蛋的数目不一样,找了白日留守家门的堂哥堂姐们问后,发现他妈妈中午的时候悄悄去了鸡窝一趟,便认定为是他妈妈拿了鸡蛋,让大伯和二伯将他妈妈打了一顿,还饿了他和妈妈两人一天。
顾暖没怎么思考就明白了周奕扬的用意。
小家伙怕她被打,所以骗她说自己不饿,想让她退出堂屋,带他回杂物房,以免继续惹周老太生气而挨打。
原本只是因小家伙和自己以前的侄儿同一个小名,而对小家伙移情的顾暖,此时此刻,心里忽然间产生了一股子极大的、想要呵护小家伙无忧无虑地长大的冲动。
几乎没怎么犹豫,顾暖便决定听从心中的冲动。
如此乖巧、懂事、贴心的孩子,值得被人捧在掌心去珍惜。
“周国富你还不把那两个丧门星赶走,是嫌你老子娘日子活得太长了,想让他们把我克死是不是?”看见周国富干站着看顾暖哄孩子,周老太等得不耐烦了,气得拍桌。
周老太这话说得够重,周国富瞬间变了脸色。
“妈,你别生气,我这就把三弟妹和扬扬赶出去。”周国富说着,走近顾暖。
顾暖冷笑一声,在周国富走入攻击范围后,突然间飞起左腿,对着周国富的肚子就是一脚。
周国富根本没料到顾暖敢打他,于是在顾暖的左腿攻来时,压根没想到要防备,生受了顾暖一脚后,身体如燕子般飞起,很快,“砰——”地一声砸在地上。
三弟妹的力气竟然这么大?
周国富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表达了一会儿震惊后,眼前忽地一黑,晕了过去。
“啊——”这是孩子们的尖叫声。
“国富!”孙玉敏凄厉地尖叫了一声后,从凳子上弹起,飞奔到周国富身旁。
其他的周家人则神色复杂地看着地上的周国富,脑子里面均是想着同一个问题——
丧门星/三弟妹/三婶婶的力气居然这么大?
一脚踹晕周国富后,顾暖低下头,和瞪大双眼看着周国富的扬扬对视着,“扬扬怕妈妈吗?”
看样子以后她得注意一点了,暴力虐渣时,得想法子避开扬扬才行,不然,让扬扬看多了这样的场景,感觉也不太好……
周奕扬摇了摇头,“二伯以前打妈妈了,”
这是什么回答?
周国富以前打过原主,所以她现在打回去没事?
“之后,妈妈睡了好久,扬扬怎么喊妈妈,妈妈也不醒,”想起那段时间害怕、忐忑的日子,周奕扬忍不住眼里泛起了泪花,“扬扬再也不想妈妈被打得睡着了!”
明明周奕扬说得是颠三倒四的话,还说了半天都没正面回答自己的问题,可顾暖却听得的嘴角不自觉地往上翘了起来。
因为,她听出了小家伙的潜台词,她不被打就行。
怎么会有这么窝心的小孩,顾暖的心软得化成了一滩水,抬手刮了周奕扬的小鼻子一下,“真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