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亮,灰蒙蒙的,但丝毫不影响华人迎接新年、阖家团圆的热情与亢奋。
距离农历新年,还有最后一个星期了。
就连医院素来冷清的地方也张灯结彩起来,医院大门口挂着大红灯笼,每间病房的门上也粘贴着春联和福字,窗户上还有小白兔、雪花之类的剪纸装饰,都是一大清早志愿者们带着体验寒假生活的小孩子们来张贴着。春联和剪纸也出自这群孩子稚嫩又灵活的双手,让躺在病床上行动不便的老人们也露出了久违的笑意。
还能活着,就已经很好了。
每一个濒临死亡的人,都会发出这样的感慨。
重症监护室里的火灾幸存者侧眸望向窗户,刚刚进来的护士也在窗户上贴了一张剪纸。是一颗寿桃,长寿无疆。他能从爆炸的火灾里活下来,也的确是奇迹了。
“有了这个寿桃,你一定会长命百岁的!”护士冲他浅笑着。
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那枚剪纸,身上绷着绑带僵硬得无法动弹。
护士检查过他的生命体征一切稳定后,才离开了重症监护室。外面依旧有两个警察在把守,但是奎因的人并没有守在外面。因为夏沁不在。
护士进了电梯到了一楼,一楼聚集着很多孩子和志愿者。孩子们都很乖很听话,听着志愿者的安排各自做着各自的事情。护士出了医院大门,一辆黑色的商务车稳稳当当地停在大门口。黑衣人下车为夏沁开了车门,不明白的,只当夏沁是有钱人家的小姐,可是只有她自己清楚,她不过是被人控制的提线木偶。
夏沁在两个黑衣人的陪同监视下,进了医院大厅。孩子们的欢笑声让夏沁忍不住多看了他们一眼,粉嘟嘟的小脸蛋肉肉的,萌萌哒得十分可爱。夏沁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唇瓣带笑,下意识地伸手爱抚着自己的小腹,将来不知道她和简念的孩子长大后,会是什么样子。
是像自己多一点呢,还是像简念多一点?
夏沁莞尔一笑,她宁愿孩子更像简念多一点。
“夏小姐。”一个黑衣人低语着提醒她。
夏沁回过神来,唇瓣再无笑意,脸上的神色也是迷茫的。
一个志愿者领着一群小孩过来,大家欢笑着不知道在说什么。夏沁看了他们一眼,正好对上那个志愿者的目光。只是无意之间的短暂相接,夏沁很快收回目光,看向面前的电梯。志愿者却将夏沁上下打量了一眼,拿着手里的宣传单忽然快步走来。
“那个……不好意思……”志愿者站在夏沁的身边,清浅一笑。
夏沁抬眸望过去,对面这个志愿者穿着宽松的制服戴着棒球帽,远远看去夏沁以为她是个男孩,近看才看出原来是个长相清秀的女孩。夏沁微微一愣,“有事吗?”
“我们是关爱志愿团的,这是我们的宣传单。”说话间,志愿者递了一张单子给夏沁,“我是志愿团的负责人,上面有我的联系方式。我们现在有一个募捐活动,你家里要是有不穿的旧衣服或者是不要的旧书,都可以捐献出来,只要联系我就好了。”
“电梯到了。”黑衣人冷不丁地开口提醒着。
夏沁知道自己不能久待,只应了一声,便在黑衣人的簇拥下进了电梯。
“谢谢你啊!”志愿者欢笑着冲夏沁挥了挥手,一直等到电梯的门合上,都没有离开。
电梯里,夏沁低眉看了眼宣传单,上面的确写着志愿团的联系方式,不等夏沁多看一眼,黑衣人立刻将她手里的宣传单抢走了。夏沁“欸”了一声,宣传单已经被黑衣人撕成了碎片。
“夏小姐,应该还记得和东家的约定吧?”黑衣人淡漠地说着。
夏沁咬着双唇,自然没有再多说什么。
在黑衣人抢走宣传单之前,夏沁瞥见了那个志愿团负责人的名字。
林菀白。
夏沁总觉得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名字,但一时半刻间也想不起来。
电梯叮的一声,停在了七楼。
夏沁一行人径直走向重症监护室,有护士在那里守着,夏沁一来就陪着她换了灭菌服。
病床上的人听见有动静,徐徐转动着眼眸看过来,夏沁已经站在了床尾。
“今天开始,我就留下来照顾你了。”
夏沁呢喃着,嘴角是浅浅的笑意,病床上的人艰难的呼吸着,能听见能看见,就是说不出话来,也动不了。两个人四目相对,加湿器吹出来阵阵暖风撩动着夏沁脖颈间的碎发,医用仪器的滴滴答答声响在他的耳边,那轻柔又担忧的目光,仿佛蕴藏了道不尽说不明的千言万语。
护士没过多久也走了进来,主要是告诉夏沁应该怎样照顾伤者,解释医用仪器上显示的数据分别是什么意思。夏沁听得很认真,全部都记在了自己的小本子上。病床上的人始终望着她,如果夏沁回过头来对上了他的眼神,夏沁就会暖心一笑,美得超凡脱俗。
护士讲了一会儿自又忙别的事情去了,让夏沁慢慢消化今天的内容。
夏沁在病床边坐下,翻着手里的小本子,见病床上的人一直看着她,她索性合上了本子,对着他又是甜甜一笑,“想喝水吗?我去帮你接点水,湿润湿润你的嘴唇?”
男人的睫毛上下眨了眨,表示同意。
夏沁起身倒了一杯热水过来,用棉签沾湿了,微微俯身向他,温柔得用棉签轻轻擦拭着他的双唇。男人一直打量着她,她的神色认真又仔细,只是脸上厚重的粉底像是压抑得她喘不过气来。他不记得夏沁会化这么浓的底妆,可即便底妆很浓,也没能掩饰夏沁厚重的黑眼圈,更何况满眼的血丝也是遮不住的。
那些悲痛,那些无奈,那些酸涩,全部都仿佛是从她身体里飞出来的丝线,在空中交织成麻,最后将夏沁牢牢束缚起来,容不得她有丝毫自由喘息的机会。男人的心颤抖着,心中像是有个无底洞在无限扩大,黑暗一点一点沿着洞口蔓延吞噬他的整颗心。
他活下来,究竟是天意眷顾,还是造化弄人?
……
……
月间别墅。
钱小沫起了个大早,赶在香妈之前准备好了早餐。当香妈牵着李彬的手来到餐厅的时候,餐桌上已经摆好了牛奶、烤土司、三明治还有各种果酱,还有新鲜的水果,十分丰盛。香妈赞不绝口,李彬却是嘟着一张嘴。
要知道,他昨天第一次学着给雷铭下厨,结果就是因为这个女人,害得他爸爸都没有机会品尝他的手艺。李彬可是满心期待,可是看着雷铭抱着熟睡的钱小沫从地下室里走出来的时候,李彬已经暗自在心里将钱小沫咒骂了好几遍。
雷铭是他的爸爸,钱小沫凭什么每次都要来霸占?
李彬看了眼钱小沫准备的早餐,哼哼唧唧的,说什么也不吃。
“我的爸爸呢?”李彬扯了扯香妈的衣角。
香妈还没开口,身后就传来了雷铭的脚步声。李彬回头望去,明明自己刚才还在问雷铭在哪里,现在雷铭来了,李彬反而扭扭捏捏的不敢叫人,站在椅子旁边,身子僵硬得像是石化了一样。
“少爷,您来得正是时候,钱小姐已经准备好早餐了。”香妈说着。
钱小沫从厨房里出来,手里还端着托盘,托盘上是一碗碗玉米浓汤。
“香妈,有人在浪费粮食,你怎么不管?”
雷铭直接无视钱小沫,而是冷冰冰地看着香妈。
香妈压根没明白雷铭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怎么回答。
钱小沫已经放下托盘,护在了香妈面前,“你不吃,自然有人吃,怎么叫做浪费粮食?”
“这个女人做的东西,你要吃吗?”雷铭看向李彬。
李彬先是一愣,旋即回过神来,赶紧摇头,“不吃!这个女人做的东西,我也不吃!”
钱小沫的目光在他们之间来回,正要开口,雷铭又突然向香妈说道:“做好早饭后,送到书房。”
话音落地,雷铭双手插在裤兜里,背影冷漠地上了楼。
李彬见雷铭如此不待见钱小沫,心里格外舒畅,跟着雷铭蹦蹦跳跳地也上了楼。
香妈不知所措地看着雷铭,又看向钱小沫,低语道:“钱小姐,这……”
“过一会儿,你将这些送上去。”钱小沫说着,已经在餐桌旁坐下。
“可是,少爷他……”
钱小沫咬了一口三明治,“除非他们有本事分清楚,要不然谁知道是谁做的?”
香妈一怔,抿嘴一笑,应了声“好”。
钱小沫又咬了一口大大的三明治,用手指擦了擦嘴角的番茄酱,自言自语道:“浪费粮食?哼,到底是谁在浪费粮食?哼!”
半个小时后,钱小沫吃完了早餐,香妈算着时间差不多,才端着托盘送早餐给雷铭。
钱小沫则收拾着餐桌,收拾了一半,别墅的座机突然响了起来。
谁会没事给别墅的座机打电话啊?
钱小沫有点纳闷,但还是小跑着到了客厅,坐在沙发上接通了电话。
“喂……”
“小沫?我一直给你打电话,你怎么不接啊?”
听筒里李千雅的声音比钱小沫还要着急,她这才想起来,昨天在电梯里自己手机坏了。
钱小沫赶紧说道:“所以,你是查到了,对吗?知道在公馆爆炸火灾里幸存的那个人的身份了?他是谁?是连荣麟,还是简念?”
风轻轻地拂过钱小沫的脸颊,夹杂着雪气的山风哪怕在室内也是沁人的心凉。
钱小沫睫毛一颤,瞪圆了眼睛,身子一软倒在了沙发里,手里的听筒“咚”的一声落在一旁。李千雅的声音还在里面不住地喊着钱小沫的名字,但是她神色悲伤,眼眸里黯淡无光,一点色泽都没有,唇角无意识地紧紧抿成了一条缝,整个人呆若木鸡地盯着眼前,却是一点焦点都没有的空洞。
香妈端着托盘下来,欢喜地笑道:“少爷他们果然没有分辨出来……钱小姐?”
香妈见钱小沫一点反应都没有,急急忙忙上前放下托盘,这才看见钱小沫的额头上满是冷汗,眼睛一眨也不眨,像个木头人。香妈吓坏了,急忙用纸巾擦拭着钱小沫额头上的汗,不住地唤着她的名字,推着她,可是钱小沫一丁点的反应都没有。
书房里,雷铭看着面前吃了一半的三明治,右手拿着分机的听筒。分机里,依旧还是李千雅唤着钱小沫的声音,而雷铭的唇齿间,还是熟悉的味道,雷铭咬第一口三明治的时候就吃出来了。
雷铭沉默不语,将她们的通话听得清清楚楚。
钱小沫现在还是知道了,这就是活下来的残忍。
所有的痛苦,都要由活人来承受。
所以,钱小沫,还是那么在意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