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九章 血战相州(三)
易州遒县,这是一座紧靠易水河畔的小县城,位于易州南部,远离官道,是一座较为偏远的小县,在易水对岸便是幽州地界,和其他河北州县一样,遒县在经历了几次民众逃亡潮后,人口锐减,尤其距离遒县不远的安喜县发生大屠杀后,遒县民众更是逃亡严重,从最早的三千余户锐减为现在的不足六百户,连县令、县丞、主簿等一众父母官也跑得不见了踪影,遒县境内顿时人心惶惶,盗贼四起。
但很快遒县又出现了一位父母官,他便是原易县县令张巡,和他一起同来遒县的官员还有县尉崔安石,两人迅速组织民团,剿灭了遒县境内的十几伙盗匪,民心方定,令人倍感滑稽的是,安禄山居然也发来了燕王令,嘉奖张巡平定匪患有功,升他为易州太守,崔安石则升为易州司马。
张巡一方面佯作接受任命,另一方面他积极聚拢四方流民,打造兵器箭矢,组织安乡团,很快他们又剿灭了啸聚在象山的一股三百人山匪,夺得了大量的粮食兵器,散发粮食,安家保民,四周流民如蚁聚集,短短半个月时间,张巡的安乡团便发展到了一千五百人。
而此时,遒县来了一队特殊的队伍,他们骑在高头骏马之上,身着粗布短衣,衣中又内穿铠甲,头戴竹笠,一共二十二骑,除了一名身穿娇小的女子外,其余二十一人个个身材魁梧,孔武有力,他们个个带着横刀,后背长弓和革囊,马鞍桥上挂着箭壶和短矛,一看便是一支非同寻常的军队,为首之人长着一张娃娃脸,相貌憨厚老实,虽然身材高大,但给人的感觉更像一名酒肆里的伙计,他便是李庆安手下最得力的斥候将季胜和他的二十一名兄弟了。
多出来的一名少女便是杀伤李钦凑女子谢弄剑,在别馆一战后,谢弄剑也加入了这支斥候小队,她聪明伶俐,且没有一般少女的娇气,和斥候们同住同行,非常能吃苦,深得斥候们的喜欢,大家都叫她小谢,有她在,艰苦疲乏的行军也变得有那么一点生机了。
“季头,我们真要来帮这个张县令吗?”
小谢毕竟是少女,比这些整天沉默寡言的汉子要多一些话,她声音很好听,说话时仿佛一只唱歌的黄鹂。
众人最喜欢听她称将军季胜为季头,季胜对他们很严厉,唯独在这个小姑娘面前发不了火,这个称呼使许多人都恶作剧地联想到了鸡头,给他们出一口气,斥候们的脸上都露出了笑意,笑吟吟地向小谢望去。
季胜苦笑一下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帮这个张县令,但这是大将军的命令,我们必须听令!”
“大将军怎么会知道这个张县令?真是很奇怪!”
季胜脸一沉,拉长了声音道:“小谢——”
小谢一吐舌头,捂着嘴不敢说了,她心中却更多了一份好奇,李庆安究竟是什么样一个人?竟让她的这些大哥们一个个崇拜无比。
不过季胜心中也有些疑惑,他们有很多任务可以做,每一件事都可以做得轰轰烈烈,但李庆安发来的命令中却只有一句话:全力相助张巡。
在他记忆中,张巡这个名字只是在颜杲卿几万字的报告中出现了一次,毫不起眼,但李庆安却偏偏注意到了他,这就令季胜百思不得其解,但不管李庆安是出于什么原因,季胜只有‘服从’两个字。
一行人来到了城下,城墙不高,也显得有些破旧,城门紧闭着,十几名安乡团士兵手执白蜡杆长枪站在城头,正疑惑地望着他们。
“请通报你们张县令,就说真定县来人。”
一名安乡团士兵撒腿便向城内跑去,张巡此刻正在县衙内和崔安石商议应对收编一事,这件事让张巡颇为苦恼,不知是谁把安乡团之事告诉了幽州留守李怀仙,李怀仙便派人来送信,准备将他的安乡团收编入燕军,很快就会有收编的军队过。
张巡当然不会让自己建立的民团被安禄山的军队收编,那和他彻底投降安禄山没有什么区别,但他也知道,自己这支民团的战斗力很弱,只打了一些盗匪,而且还是用计取,否则他的民团可能连那些盗匪都打不过,更不用说正规的燕军了。
“使君,我以为我们还是应以计取为上,李怀仙对我们心生疑虑,所以他才会有收编一说,我估计他派来的军队不会少于五百人,对抗这五百燕军,我们必败无疑,只有靠计取,或许还有一线希望。”
张巡背着手在房内踱步,他心中有些矛盾,经过他半个多月来的不懈努力,遒县人口从六百多户又渐渐增加至两千户,民心稳定,而且遒县紧邻幽州,安禄山也不太会屠城,可以说没有什么特殊意外的话,县里的两千多户民众基本上能熬过这场战争。
但现在他要反抗安禄山造反,是为了大义,他要取义成仁,却势必会连累县中的民众,安禄山大军压至,满县皆为齑粉,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他可以慷慨赴死,可为一县父母官,让这些无辜民众陪他同死,他又于心不忍,张巡心中充满了矛盾。
半晌,他才缓缓道:“燕军何时到来,会有多少军队到来,我们暂时还不知道,即使要计取,我们也应做好鱼死网破的准备,你先问一问民团的士兵,究竟有多少人想被收编为燕军?”
崔安石看出了张巡内心很彷徨,便点点头道:“好吧!我先去和大伙儿谈一谈,看看大伙儿的心意如何?如果大家都一心反抗安禄山,那我们就血战到底。”
崔安石行一礼,转身便走了,张巡走到窗前,背着手向天边望去,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当取大义,明事理,国家危亡,当挺身而出,又焉能因惜身而苟活于世,想到这,张巡心一横,事已至此,他豁出去了。
这时,门外传来一名民团士兵的禀报:“使君,城外来了一队人马,约二十人左右,说是从真定县来,要见使君。”
张巡一怔,真定来人,难道是蒋孝通来了?他连忙披上一件外袍道:“快带我去看看!”
县城不大,不多时,张巡便上了城,他探头向下望去,只见城下果然站着二十余名骑士,却不是蒋孝通,而是一些他不认识的人。
“本官正是张巡,你们是什么人?要来找我。”
季胜催马上前笑道:“我们身份不好泄露,让张县令让我们进城,我再私下告诉你。”
张巡见对方只有二十余人,就算是安禄山的人也奈何不了他,便令道:“开城门,放他们进来!”
士兵摇动轱辘,破旧而沉重的城门吱吱嘎嘎打开了,二十余人鱼贯而入,张巡跑下城去,在城门边等到了他们,他再次拱手施礼道:“请问各位的身份!”
季胜翻身下马,对他低声道:“我们是安西军斥候,我是第一斥候营中郎将季胜。”
“啊!”
张巡一声惊呼,他立刻反应过来,惊喜道:“莫非就是剿灭李钦凑部的季将军?”
“然也。”
张巡肃然施礼道:“原来是季将军到了,我多有失礼!”
“嘘!”
季胜向两边看了看,见城上民团士兵都在望着他们,便低声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请换个地方说话。”
“季将军请跟我来!”
张巡将一行人带到了县衙,他命人去准备饭菜,又让人牵马去喂草料清水,有人招呼众人休息吃饭,季胜和他的副手赵景云跟随张巡进了内衙。
张巡请他们进了屋,将门关上了,张巡叹道:“你们来得可能不凑巧。”
季胜和赵景云对望了一眼,季胜笑道:“怎么个不凑巧法?”
“安禄山的军队可能明后两天就会来收编我的民团,我正为此事发愁。”
张巡叹了口气,“愁啊!”
季胜笑了起来,“这样说来,我们应该是来得凑巧才对,可以帮张县令解决此难。”
张巡大喜,他本来就打算抵达安禄山军队的收编,正愁无人助他,季胜等人到来,无疑将给他带来极大的助力。
“季将军的到来,真是天助我也!”
“张县令不必客气,我们虽然人不多,但善于出奇兵,相信会给张县令帮助。”
张巡一颗心终于落下,他忽然想起一事,便笑问道:“季将军怎么会想到来遒县?我还以为你们回河东了。”
“我们是回了一趟云州,但接到我家大将军的命令,命我们来遒县助张县令一臂之力,所以我们又赶来了。”
“你是说,是赵王殿下让你们来助我?”张巡有些惊讶地问道。
季胜笑着点点头,“正是!”
“可是赵王殿下怎么会知道我?”
“我也不是很清楚,或许是颜太守的报告中提到了你,说你在遒县准备抵抗安禄山,我们大将军非常细心,别人想不到的事情,他都能注意到,所以命我们来助你。”
张巡一转念,或许也只能这样解释了,他没看过颜杲卿的报告,不知道颜杲卿在报告中怎么写他。
“那季将军可曾想过,我们该如何对付即将到来的安禄山军队?”
“这个.....办法应该很多,我们一起来商量一下。”
........
次日中午,一支近六百人的燕军骑兵抵达了遒县,为首的中郎将是一名契丹人,叫阿结骨,年约三十五六岁,皮肤黝黑,身材不高,但长得极为结实,他在范阳军从军多年,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语,他是李怀仙的部将之一,这次奉李怀仙的命令前来收编遒县的安民团。
一方面固然是因为李怀仙不允许幽州地界附近还有除了燕军以外的第二支军队出现,另一方面,也是河北逃民严重,兵源奇缺,李怀仙听说张巡竟然招募了一千五百人,他当即就决定将这支军队收为已有。
率兵到附近州县办事是这些兵匪们最向往之事,安禄山已经不再约束军纪,出去一趟不知可以捞多少油水,而且这支军队将常驻遒县,更是天高皇帝远,他们就是土皇帝。
因此,李怀仙一派兵,立刻有三四名部将争着要去,没人会把农民临时拼凑的安民团放在眼中,但据说遒县那边有两千余户人家,附近还有遂城县、归义县,人口都不少,这个任务简直就是一块肥得流油的大肉。
阿结骨马屁拍得很好,因此这个任务便被他夺到了,六百余骑兵身后还跟着几十辆马车,里面固然有一些收编用的盔甲军械旗帜之类,但更多是他们一路捞的油水。
他们易县附近一连夜袭了五六个村庄,尽管大部分民众都逃了,但他们还是收获不小,不仅掠夺得了不少钱物,还掳掠了五六十名年轻妇人,其中几个还相貌不错,等他们一路上玩够了,派人回幽州往妓院里一卖,又是一笔收入。
这些女人被关在几辆马车里,一路听她们哭哭啼啼,这些士兵却不在意,等晚上再拿她们发泄,反正李怀仙也没有规定他们时间,他们便一路打家劫舍,糟蹋妇女。
中午时分,眼看前方十里外便是遒县了,众人想到遒县有两千户人家,平均每人可住三家,每个人的心都热了起来,恨不得飞翅赶去县城。
就在这时,前方尘土飞扬,出现了一队人马,阿结骨立刻喝令队伍停止前进,待对面人马靠近,众人看清楚了,是十几名汉子赶着几辆马车,马车上捆着几十口羊,还有不少大坛子和木柴,众人都有些愣住了,这是要做什么?
只见为首一名中年官员上前躬身施礼道:“下官是易州太守张巡,请问你们可是李将军派来遒县收编的官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