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锋特意给常委们开这个小会,与马上召开的常委会有直接关系。在场的常委也听出来了,所谓的“摆设”是指肖杨,而“监管部门”是指安监局局长高博文,这是间接地发表意见,左右常委们手中的投票权。
林海锋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其他常委还能说什么,谁都不想得罪他,心里基本上有了底。
“你说我说得对不对啊,志远。”林海锋突然把话题交给了张志远。
张志远尽管身体难受,但意识十分清醒。他可以断定,这是杨德荣在背后搞的鬼。事已至此,他又能说什么呢。强忍着道:“林市长说得对,希望大家一定要认真领会,着眼南阳实际,选出敢担当敢作为的副县长。”
林海锋对张志远的态度还算满意,与杨德荣会心一笑道:“前段时间,德荣同志向我提议,想把双庙镇打造成一个外连马平,内接县城的旱码头,这个想法很好嘛。同样是产煤县,可我们南阳为什么比不上马平县呢?这值得我们思考。德荣同志是从马平过来的,对经营管理颇有一套,依托马平拉动南阳,是个大胆的想法,也是个创造性的思路,我比较赞成。希望大家也考虑考虑,开动脑筋,集思广益,早日让南阳县人民过上小康生活。”
林海锋从头到尾没提百泰煤业和北河镇工业园区,却把双庙镇煤矿提出来大谈特谈,而且有很明确的指向性,给张志远不小打击。
林海锋好像意犹未尽,转身问组织部长闫东森:“东森啊,你有什么好的意见,尽管说出来,让大伙听听。”
闫东森断然没想到林海锋会把矛头对准自己,他道:“林市长,我从参加工作以来就一直从事组工工作,对经济不太懂,不过德荣同志的想法挺不错,我赞成。”
“哦,那奇峰同志呢?”
宣传部长裴奇峰还在开小差,听到点自己的名字后,立马端正坐姿道:“德荣同志的想法不错,如果真的能把马平县的成功经验复制到南阳县,我想所有人都会支持的。”
“菲菲,你也说说吧。”
马菲菲厌恶地看了眼得意的杨德荣,道:“林市长您知道我一直团市委工作,对经济完全是门外汉,不过听着很好,与志远同志提出的发展思路相契合,我没什么意见。”
坐在一旁的常务副县长田国华还等着林海锋问他,可林海锋突然戛然而止,笑呵呵地道:“听了大家的意见,我非常满意,这说明南阳县的班子还是很团结的嘛,这样的优良作风一定要保持下去,呵呵,好了,我们去开会!”
小结会开得很短,林海锋没有给张志远汇报的机会,一个人唱独角戏,简单总结了几句,说了一大堆空话套话,会议结束,带着一帮人浩浩荡荡离去。
送走林海锋,张志远有气无力地钻进车里,躺在后座上呼呼大睡。坐在副驾驶室的陆一伟看着心疼,脱下外套小心翼翼给张志远盖上。
一路颠簸,一路思绪。这边死气沉沉,而那边欢声笑语。杨德荣坐在车里让司机将音响开到最大,得意洋洋用手在大腿上打着节奏哼唱着。与张志远第一次过招,显然他取得了胜利。
回到县城后,张志远依然在睡觉,陆一伟不忍心叫醒他。让司机停靠在楼底下,屏住呼吸回想着今天发生的点点滴滴。
作为旁观者,陆一伟似乎更能看清背后激荡的暗战。林海锋接二连三改变行程,开会的时候关于张志远做出的成绩只字未提,却大肆特讲双庙镇安全管理做得好,如此有针对性,将张志远推向了孤立的边缘。
张志远今天是真的累了。到了南阳,无论是打黑除恶,还是打击私挖滥采,搞企业改制,他从来没有向上级邀功,更没有诉苦,一直默默无闻为南阳奉献着。然而,就是如此卖命的工作,得到的,是上级的冷眼,同僚的排挤,旁人的不解。
身体累了可以歇一歇,放松一下,可心累了呢?
这时,马菲菲的电话打到了陆一伟手机上,询问常委会的事。陆一伟小声告知,张书记正在小憩,待会再请示。
“不用请示了!”张志远突然坐了起来道:“通知所有常委,现在到常委会议室开会!”说完,将身上的衣服狠狠掀开,打开车门迈着沉重的步伐直奔县委大楼。
张志远上了楼,没有进办公室,而是径直去了会议室,一个人紧锁眉头,默默地抽着烟。
陆一伟知道他心情不好,没有去打扰,将水杯端在跟前,悄悄坐在一旁等候。
“还要不要人休息了?”杨德荣一嗓子在走廊里回荡,陆一伟听到后,忐忑地扭头看张志远的表情。张志远倒也淡定,偏着头拿着香烟,在烟灰缸里转着圈将烟灰弹掉。
杨德荣进来了,看到张志远后吃了一惊。没想到他已经坐到了会议室,刚才那一嗓子显然听到了。杨德荣站在门口愣怔了下,脸上流露出无所谓的样子,拿着水杯坐到了自己位置上。
杨德荣坐定后,从口袋里掏出烟,抽出一支递给张志远。张志远没有接,杨德荣尴尬地放在面前,自顾点上了。
沉默了半天,张志远不提林海锋调研的事,而是漫不经心地道:“杨县长,你说今晚谁会当选呢?”
杨德荣举着香烟悬在空中,表情极其复杂。须臾片刻,诡谲一笑道:“这我怎么能说得来呢,票在其他同志手里,不好说。”
“哦。”张志远又道:“那你希望谁当选呢?”
“这……”杨德荣端起水杯喝了口水,掩饰自己的不安,道:“都可以。”
“哦。”
不一会儿,常委们陆续到齐。这一晚,张志远没发表任何意见,连主持的权力也交给了马菲菲,自己作为一个旁观者冷眼看待。
气氛异常的压抑肃然,每位常委都希望会议快点结束,对于他们来说简直是种煎熬。如果说张志远和杨德荣从前是小试牛刀,那今天就各自亮剑,挑明了立场。
选举结果很快就出来了,高博文和徐青山当选,温国良和肖杨退出。对于这一结果,张志远没说什么,只说了句散会,起身离开上了四楼办公室。
张志远的状态陆一伟实在不放心,紧随脚步跟了上去。张志远刚一进门,就冲到卫生间,哇哇地吐了起来。
陆一伟手忙脚乱,不知该做些什么,只好拿着一杯水和毛巾站在身后。看着张志远如此,陆一伟异常难受。
呕吐过后,张志远缓慢地站了起来,接过水杯簌了下口,又拿起毛巾擦了擦嘴,摇摇晃晃走出门外,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头枕到靠背上,闭着眼睛大口喘气。
张志远脸色煞白,嘴唇发紫,身体哆嗦,陆一伟第一反应就认为他感冒了。赶紧从卧室取出毛巾被给盖上,小声道:“张书记,您是不是病了?”
张志远确实生病了。坐着“鸟笼”从坑下出来的一瞬间,就感觉浑身发冷,再加上一通酒精强灌,更加剧了病情。他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
陆一伟壮着胆子摸了下张志远滚烫的额头,道:“张书记,您病了,我送您去医院吧。”
张志远依然摇头。
陆一伟不能坐视不管,强行将其扶到卧室床上,翻箱倒柜找了点感冒药,服侍他喝下。又将毛巾沾湿,轻轻地放到额头上。
过了一会儿,张志远激动的情绪稍微平复下来,闭着眼睛用微弱的语气道:“一伟,你说我是不是很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