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芫扶着路边尘灰满布的树干,慢慢抬头,茫然地看向大街上来来往往的车流。
星星点点的红色尾灯在夜色中逶迤蔓延,像极了一条虚幻的银河。
夹杂着汽油尾气的夏夜微风吹过街头,带着一股让人厌烦的沉闷,但总算将人吹醒了几分。
夏芫用力揉了揉脸颊,被酒精侵蚀的脑子,一点一点寻回了走失的思考能力。
她摸了下自己的嘴唇,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一个陌生人的温热气息。
陌生男人!!!
天啦!刚刚她到底干了什么?
时间回到一个多小时前。
今晚是欧洲杯决赛,刚刚从外地出差回来的余锦年,约她一起去看球赛直播。
夏芫不是球迷,实际上作为一个下楼都嫌累的资深宅女,她对所有的运动都兴趣缺缺。
但因为邀请她的人是余锦年,所以她欣然赴约。
她暗恋余锦年六年,从去年开始酝酿表白,但一直拖到现在才算真正鼓足勇气,准备付诸行动。
今天不仅是余锦年喜欢的球赛决赛,还是他的生日,所以夏芫决定择日不如撞日。反正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暗恋玩了这么多年,从少女到青年,也是时候给这段感情做个了结了。
看球的地方是一个酒吧式餐厅,据说是本城球迷看球的圣地。
夏芫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因为两个人来得尚早,还是晚餐时间,所以气氛还算安静优雅。
她已经半个月没有见到余锦年,也许是因为在外工作太忙碌,他脸上带着几分倦色,不过完全不影响他的英俊。
他是典型喜欢运动热爱生活的男人,身上有种外露的阳光和朝气,却丝毫不带轻浮,热情又不失稳重。
这大概就是夏芫喜欢这个人六年的原因。
“你是不是又熬夜赶稿了?”余锦年歪头看着她微微有些发红的眼睛,笑着问。
夏芫是童书作者,熬夜赶稿是常有的事,不过昨晚熬夜还真不是为了赶稿,而是因为今晚的表白,紧张兴奋得几乎一夜没睡。
为此,她白天专门去做了头发,出门时化了一个精致的妆容,完美地遮盖了熊猫眼,却遮不住眼珠子里的红血色。
因为要准备表白,她心里一直紧张着,被他这么一问,顿时摇摇头,有些语无伦次道:“最近……作息挺规律的,没怎么熬夜。”
余锦年点头:“那就好,你不喜欢运动,又总熬夜,还三餐不规律,我担心你迟早把身体给弄坏了。”
夏芫有些没底气道:“我身体挺好的。”
“那是因为你现在还年轻。”
夏芫抿抿唇,从包里摸出一个精美的包装盒:“师兄,生日快乐!”
余锦年愣了下,拍拍脑门,笑道:“我都忘了今天是我生日了。”
他父母是工作狂,从小锦衣玉食着放养长大,小时候都没过过什么有仪式感的生日,长大了更是不在意,没人提醒也就忘了。
但有人记得他的生日,他还是很高兴的,接过夏芫的礼物,眉眼弯弯看向她:“可以现在打开吗?”
夏芫点头:“可以啊!”
余锦年微微低头,垂下眼睛,开始认真地拆包装。
他睫毛纤长浓密,垂下时像两排小扇子,有种如水般的温柔。
夏芫深呼吸了口气,道:“师兄——”
余锦年专心拆礼物,应了一声,却没有抬头。
夏芫咬咬唇,正要继续,余锦年身后忽然走上来一个女人,在他肩上一拍:“锦年,我是不是来晚了?”
夏芫抬头,看到的便是一张美丽又充满活力的脸。
“夏芫,好久不见!”女人紧接着又笑着朝她道。
夏芫怔了半晌才回神:“师姐,你回来了?”
来人叫曾雪,是余锦年的同班同学,也是夏芫的直系师姐,除此之外,她还有一个身份——余锦年的前女友。
当年在学校的时候,两人郎才女貌,性格又都很外向,一场恋爱谈得十分高调。直到两人研究生毕业,余锦年因为父亲身体不好,接管了自家公司,而曾雪去了国外,两人和平分手。
之后三年,看到余锦年一直单身,夏芫才萌生了一点幻想。
但是,这么久以来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勇气,却忽然就被曾雪的乍然出现,给打回了原形。
余锦年约她来吃饭看球,她当然不会当成是两个人的约会。
因为两人不仅是校友和朋友,还有很紧密的工作关系:余锦年家的公司做得是儿童文化产业,夏芫入行就是被他带进来,这几年也一直是签在他出版公司旗下。
所以一起吃饭是常有的,他偶尔也会带上其他朋友。
只是,夏芫没想到,今天他会叫上曾雪。
她都不知道曾雪什么时候回来了。
余锦年从礼物盒抬头,起身拉开自己身旁的椅子,笑着道:“曾雪昨天才回国,说要请我吃饭,正好今晚欧洲杯,她也是法国队球迷,我就让她过来了,吃饭看球叙旧,一块解决。”
叙旧?
看着两人再自然不过的互动,夏芫的心一点一点沉下去,忽然觉得刚刚准备表白的自己就像是个小丑一般。
唯一庆幸的时候,那些准备表白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
曾雪坐下,笑着朝她道:“我看网上的消息,你的《夏小恰历险记》去年在童书榜上排在前几名呢,如今我外甥女的偶像就是小圆子,回头我买一套你给我签名,我送给我外甥女当生日礼物。”
小圆子是夏芫的笔名,《夏小恰历险记》是她出的系列本童话,目前已经出到了第五册,销售量加起来将近百万册,让小圆子成功挤入了畅销童书作者行列。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夏芫也算是事业成功了。
只是被曾雪这样的女人夸奖,她莫名就觉得有点心虚。
曾雪当时在学校,是公认的院花,不仅长得漂亮,学习也好,还多才多艺,尤其喜欢运动,跑步登山打球,就没有她不喜欢不擅长的。
她仿佛永远都是那么活力四射,落落大方。
美丽又阳光的女孩,谁不羡慕?谁不喜欢呢?
夏芫有些羞涩道:“都是师兄公司营销得当,才能卖那么多。我家里有很多样书,我回去给你整理一套送给你,不用专门买了。”
余锦年笑着接话:“这个我可不敢揽功,我们公司旗下那么多童书作者,能卖这么多的就两三个,还是因为质量好,小朋友喜欢。夏芫有童心有想象力,是天生适合干这个的。”
正说着,刚刚点的菜品已经上来。
余锦年绅士地替两位女士摆好碗筷:“大家边吃边聊。”
不得不说,余锦年和曾雪真是分手后还能做朋友的典范,两个人完全没有前任重逢的尴尬,谈笑风生,自然而然。
加上外形登对,气质相搭,不知道的,误会两人是恋人也不足为奇。
尤其是球赛开始后,两个人就更加默契投机。
主队抢断进球欢呼鼓掌,失球唉声叹息,还互相讨论阵型和技术。
夏芫记得当年,余锦年和曾雪就是典型志趣相投的情侣,所有的爱好都能凑到一块儿,相处模式既像恋人又像朋友。
大概因为是这样,所以做不了恋人,也还可以继续做朋友。
夏芫端着一杯酒,默默看了会儿旁边,时不时笑着凑在一起评价球赛的男女,又看向大屏幕里,两支队伍二十个大男人为了一个破球,在偌大的绿茵地奔来跑去挥汗如雨的比赛。
一个人发一个不就得了?
在周围一片嘈杂声中,夏芫有些悻悻地心里吐糟。
然后昂头将酒杯里的酒闷头灌下。
半场球赛对夏芫来说,像是过了半个世纪那么漫长。
余锦年和曾雪支持的法国队暂时以二比一领先,在裁判吹哨宣布中场休息时,两个人兴奋地击掌庆祝,整个酒吧顿时沸腾,伴随着电子乐的响起,舞池里也点亮了五光十色的音乐。
疯狂的球迷们涌入舞池或庆祝或发泄。
曾雪拉起余锦年:“走,咱们也去活动活动筋骨。”又对夏芫招招手,“师妹也来!”
夏芫犹豫片刻,看了眼满脸期待的余锦年,终于还是站起来跟着他们涌入了舞池。
她刚刚不知不觉喝了两杯酒,现下耳朵里是嘈杂的音乐,眼睛里是闪烁的灯光,周遭围着热烈躁动的陌生气息,很快脑子就不太管事。
在群魔乱舞的舞池里,仿佛一下迷失了方向。
旁边有不少情侣在热烈的气氛下拥抱接吻,也或许并不是情侣,只是在这一刻肆意放纵的红男绿女。
夏芫脑子晕得有些受不了,她站在原地茫然四顾,看到不远处影影绰绰灯光下的曾雪。
她正在跳舞,长长的卷发随着曼妙的扭动而飞舞,即使看不到脸,也能感受浑身散发着迷人的热情和活力。
与她身旁几乎靠在一起的余锦年,像是一对再相配不过的璧人。
肩膀好像被人拍了一下,她下意识转身,对上一个在迷离灯光下面目模糊的男人。
也许是因为酒精,也许是因为音乐,也许是灯光,也或者仅仅就是因为类似于失恋的挫败,此时的夏芫急需一道发泄的出口。
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双手已经伸向对面的人,揽住了他的肩膀,踮起脚吻上了那张陌生的唇。
之所以踮脚,是因为这个男人很高。
灯光迷离闪烁,她看不清他的长相,实际上,她也没打算看清,在伸出手的那一刻,已经闭上了眼睛。
这是夏芫第一次和男人接吻。
被突然献吻的男人,在她靠近时,身体明显一僵,似乎是在抗拒,但夏芫抱得很紧,没有给他躲开的机会。
她脑子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只知道被自己触碰到的这张唇,柔软而温暖,于是也感觉到了一点亲吻的滋味。
她甚至还伸出伸舌头,轻轻舔了舔那张柔软的唇。
不过仅剩的理智,让她很快回过神,迅速松开被自己拥抱住的男人,逃也般跌跌撞撞离开了舞池。
也不知是酒精的作祟,还是灯光太晃人,她只觉得头晕得越来越厉害,胃部一阵翻涌。
刚刚走出舞池,一个男人追上来,笑道:“这是我朋友的名片。”
夏芫难受地揉了揉额头,看着晦暗不明灯光下的人,不明所以。
男人指了指身后的舞池:“就是刚刚你亲的那个人。”
夏芫眯着眼睛看了眼自己刚刚离开的地方,闪烁灯光下人影瞳瞳,她什么都分辨不出。
男人笑着将名片塞在她手上,转身回到了舞池。
夏芫一个人跑出了酒吧,抛下了所有喧嚣,以及余锦年和曾雪。
也抛下了被她强吻的那个男人。
此时她靠在树干,懊恼地捂住额头。
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干了什么?
就算是告白失败需要发泄,也不应该抓到个陌生男人就亲啊。
她真是疯了!
这可是她活了二十五年的初吻啊!
抓狂了一会儿,她赶紧拿出手机,给余锦年发了条信息:师兄,我头有点晕,先回去了,你和师姐玩得愉快啊!
信息后面还接了一个笑脸。
发出的信息带着笑。
发信息的人内心却在哭。
呵!这漫长的悲催暗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