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这样对演员也造成了许多压力,尤其是“梅香”这个主演,因为长镜头需要长时间将镜头固定在一点,完全靠演员表演去诠释,演员稍微出一点错,整组镜头就要重拍。
演员表现得好,长镜头可以省下许多成本,若是表现的不好,就是烧钱。
鉴于导演陈冠华的绝对控制欲,遇到长镜头,剧组往往需要一个白天或者一天一夜去准备。
好在导演也不是没有菜鸟,虽然他够年轻,但是经验绝对算得上丰富,对于一个导演来说,三部影片就脱离新人导演的行列了。
作为主人公雪梅的扮演者,“梅香”几乎包揽了影片所有的长镜头,这对于她来说已经不能算是挑战,而是一种精神上的折磨。
挖冻土,啃草根,吃树皮……
被农村的小孩子用石头和泥巴丢,被村民指指点点,肆意的辱骂和嘲讽。
村里不少有些村民都是相似经历的,他们有时候根本不是演戏,而是在演绎现实,在拍摄的过程中,“梅香”越来越分不清楚戏里戏外的区别,她仿若自己不是宁美丽,而是雪梅。
她像个普通农村姑娘一样,挥动着镰刀和锄头,最初这些农活她做得不好,后来越做越好,得心应手。
如今她已经不需要酝酿关于雪梅的情绪,就连导演陈冠华也认为现在的“梅香”就是他脑子里那个雪梅。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认为“梅香”这样的状态很好,宁美丽越来越沉默,这种沉默不是属于宁美丽平时的拍摄状态,而是属于那个可怜的留守农妇雪梅,最直接的表现就是,她越来越喜欢和饰演单单的小演员妮妮在一起。
妮妮来到剧组后,由于父母都不在身边,宁美丽就是妮妮的监护人,两个人形影不离,剧组工作人员经常看到两个人在一起交流说话,一日三餐几乎在一起用,甚至晚上宁美丽还自愿担任起保姆哄妮妮睡觉,时间久了,她干脆就跟妮妮睡在一起。
因为导演要求,“梅香”在剧组外面也是雪梅的打扮,吃和住都住在当地村民家里,戏里戏外,妮妮毕竟也还小,并不能很好分开“梅香”与雪梅的区别,时间一长她叫“梅香”妈妈叫得越来越顺口,宁美丽会护着妮妮,会给妮妮洗头洗澡喂饭,她们像一对真正的母女。
一个脏兮兮的留守农妇,带着她脏兮兮的孩子,就这么从电影里走到了现实。
这一幕落到何子菊眼里,未免有些胆颤心惊的感觉,她感觉“梅香”入戏太深,已经到了不正常的地步,这种事情何子菊以前只是听说过,“XX演员入戏太深,得了抑郁症,需要心理医生辅助治疗”,没有想到如今,这种事情竟然在“梅香”身上发生了。
当然正常人在这种环境下,很难保持正常,就是何子菊这个围观者,在看“梅香”吃草根的时候,都会捂着嘴哭,以至于差点冲进拍摄现场,将雪梅和她的女儿单单救出水火之中,更何况戏里的“梅香”。
何子菊越想越不对劲,她看着“梅香”欲言又止,想了想,最终打电话到公司,汇报情况,希望公司那边帮忙联系一个心理医生,她怀疑戏拍完,“梅香”心理就出问题了。
妮妮饰演的单单,从四五岁,一直演到七八岁。宁美丽曾经对导演提出过质疑,为什么要让妮妮一直演到八岁,正常情况下小孩子从四五岁到八岁足以让她从一个小小人儿长成一个小女孩,哪有从四五岁到八岁都是一个人去演,难道“单单”不长大了吗?
但是导演陈冠华却告诉宁美丽,在这段时间里的单单是不会长的特别大的,因为她吃不饱穿不暖,每天饿着肚子,恶劣的生存环境注定让这个孩子瘦小,所以导演会借助灯光、化妆、道具、拍摄角度等手段让“单单”看起来大一些,而不是换演员。
宁美丽最初觉得导演这个理由很牵强,直到她来到农村,接触了很多家里特别穷的孩子时,她才知道导演说的不错的。
在这个极度困难的特困村,很多十几岁的孩子,看起来还不如城市八—九岁的孩子看起来壮实。
在特别穷的,特么没有营养,温饱都成问题的环境下,长高真的是一种奢侈。
一个留守女人在农村里带着女儿独自生活最悲哀的惨状,在陈冠华导演的这部电影里表现的淋漓尽致。
这也是宁美丽跟妮妮搭档的最后几场戏。
此时的单单已经稍稍长大了一些,因为吃不饱饭,她看上去比同龄的孩子瘦小不少。
单单和单亲母亲相依为命,这个时候已经七岁的她,已经学会不去问“我为什么没有爸爸”、“爸爸到底什么时候回来”这种蠢问题。
在小山村风风雨雨数百年的山神庙被推了,村民砸了山神像,推到了庙里石碑,一把火烧了香火旺盛的山神庙。
雪梅看到了,回到家抱着单单又哭又笑,单单很害怕,她不知道母亲为什么会这样。
她不懂,自从丈夫去城里打工再也没回来,公婆相继去世后,雪梅就被村里人说,是厄运的象征,是她克死了她身边的所有人,跟她接触过的人全都没有好下场。
如今山神庙被大雨推倒了,雪梅担心村里的人会把责任怪到她头上。
雪梅的担心并不是多余的,很快村民们就集结着找上了门。
单单放学回家的时候,发现自己家已经被砸了,母亲雪梅也不在家中。
单单疯狂地找妈妈,在村口,她看到跪在地上的母亲,村民们纷纷指责说自己的母亲是“破鞋”,就是因为她偷人才受到山神的惩罚,如今还连累了他们整个村子,连山神庙都被推倒了。
单单看到自己的母亲跪在地上,砖头拴在母亲的脖子上,母亲像狗一样匍匐在地上,头耷拉着。
他们不让母亲吃饭,不让母亲喝水,就让母亲承认自己是“破鞋”。
雪梅被折磨了五天五夜,村民不让她睡觉,睡了就泼她冷水,冬天,水在雪梅的脸上头发上结了冰,只剩下半口气。
单单被村里人拖出去,村里的小孩暴打单单,说她是“野汉子的野—种”,雪梅看到被欺负的单单,发疯一样冲下台去,和小孩子厮打在一起,她用身体护着单单,村里人围着雪梅打,雪梅身上,嘴里都是血。
漫漫严寒,谁也不知道这冬天什么时候是个头。
雪梅病了,病得非常严重,可就是这样,她还是要拖着病弱的身体接受村民一遍又一遍的指责跟谩骂。
单单跪在雪梅床头前,一遍遍喊着“妈”,雪梅让单单从橱子里找到落了灰的花褥子,让她抱着,她吃力地告诉单单,这个村子已经没有她们母女的容身之处了,带着这个去隔壁村找舅舅去吧,说着扑扑落泪。
单单哇哇大哭,抱着褥子,大喊“我不走,我不走,我只要跟妈妈在一起,我不要跟妈妈分开,别赶我走,别赶我走……”
听着孩子的哭声,雪梅扑扑落泪。
在单单的撕心裂肺地哭声中,小演员妮妮的戏份全部结束。
但是宁美丽的戏份还没有结束,只是后面的戏份要比之前容易拍一些。
至少不用遭受“折磨”,也不用演的特别惨。
导演给宁美丽放了三天的假,让她好好休息一下。
何子菊强烈建议宁美丽去市里的医院挂个皮肤科看看。
可是宁美丽只是去县里的医院里开了治过敏和冻疮的药膏,又坐着保姆车返回了剧组。
她之所以这么赶回来,主要是想亲自送妮妮离开。
不知道为什么,才跟妮妮分开两天,宁美丽已经觉得说不出的难受,好像心里缺失了一块,空落落的。
她着急的赶回来,连皮肤科都没来得及看,可是到了剧组才知道,妮妮已经被接回家了。
原本妮妮是定好三天后才走的,根本不需要这么匆忙,宁美丽还打算带着她到周围的县里市里去转转,多玩两天,没想到妮妮的家里人这么快就来接孩子了。
毕竟孩子还小,让她待在剧组,家里人不放心是肯定的。
何子菊觉得这是好事,不能再让妮妮和“梅香”继续相处下去了,因为两人再待下去,何子菊真害怕“梅香”心里真出什么问题,她要是分不清楚戏里戏外,那可就毁了。
有很多专业的演员因为全身心投入角色拍戏,好几年都无法出戏的人大有人在。
得知妮妮走了,宁美丽整个精神都萎靡了,完全提不起劲儿。
甚至连拍戏的时候都走神,还忘词,被导演责骂。
一个人的时候,她就会想妮妮,晚上做梦都会想。
梦见妮妮离开她了,宁美丽就会从噩梦中醒来,哭得肛肠寸断。
“梅香,你怎么了?”何子菊被宁美丽的哭声惊醒,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自从妮妮走后,“梅香”就患上了幻想症,总是以为妮妮是她的女儿,还经常做各种奇怪的噩梦。
“我好像看见妮妮了,她的爸爸不要她了,为什么还要从我这儿抢走她……”宁美丽眼神有些空洞,满脸的虚汗。
何子菊心惊肉跳,她瞪着宁美丽,声音急促地说道,“她不是你女儿单单,她是妮妮,你才和她相处多久,指望她跟着你抛弃亲生爹地吗?你演戏演糊涂了是不是?!”
宁美丽一愣,随即怅然一叹,苦笑着说道,“是啊,人家那是亲生父母,我拿什么比呢?”
宁美丽的脸和手是个大问题,她原本的皮肤经过细致保养,非常娇嫩,如今皮肤却粗糙的像是老树皮,县城的大夫开得药也不知道管不管用,何子菊觉得有药抹总比没药抹强,先给宁美丽涂着,因为“留守女人”没有露胳膊和脚的戏份,宁美丽身上和脚上倒是没有大问题,洗澡的时候对比之下,更显得触目惊心。
“你这快赶上换头了,你看看这脖子和这脸,都不是一个岁数的。”何子菊看着宁美丽过敏的脸,鼻子酸酸的。
虽然彼此之间只相处了一个半月,但是剧组所有人都对“梅香”敬佩不已,觉得这是一个了不起的演员。
村民们对“梅香”熟悉了以后,也都热情的招待她。
宁美丽跟何子菊经常去村民家搭伙吃农家饭,当然剧组早已支付给了那些村民一定的钱,让他们包食住。
“梅先生,何小姐,最近这段时间,你们可得注意些身体,村里最近闹瘟疫,挺严重的,都不知病死了多少人!哎……”村长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刚拍完戏正在用晚餐的宁美丽跟何子菊的身边,好心的叮嘱着她们。
“瘟疫?”两个人皆是一楞。
宁美丽心想,还不至于这么倒霉吧?
他们的电影就快要拍完了,居然这时候村子里闹瘟疫?
“是啊!最近被隔离的人也不少!哎……”村长叹了口气,有些焦虑,然见宁美丽面露慌色又忙安抚道,“梅小姐你也不用太担心,只要小心饮食,也不会出什么问题的。当然,出门最好带上口罩。”
“好的!谢谢。”
第二天,村子里闹瘟疫的事情在剧组里传开了。
有人强烈建议导演,把剧组挪到别的村子里换个布景再拍,以免剧组里的人感染上瘟疫。听说这个瘟疫不是好玩的,会死人的,已经死了不少村民了。
也有人提议,说这个村子里剩下的没几场戏了,应该加快拍完,再走人,瘟疫没那么可怕,不至于人心惶惶,毕竟他们这部电影坚持到今天不容易,所有人都做出了巨大的牺牲,若是因为临时更换村子,影响了整部剧的拍摄,到头来血本无归,是得不偿失的。
陈冠华导演根据大家的意见,综合考虑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留下来,把最后的几场戏拍完再走。
陈冠华导演是个真正热爱电影的人,他不允许他的作品有一丝的瑕疵,即使要冒着生命的危险,他也要坚持把电影拍完。
他的这种精神,不止宁美丽,剧组里的其他人都非常感动。
剧组里的人齐心协力,卖力配合,只是形势却是越来越严峻了。
村里不过几百来号人,却已经有一百来人被感染了,死了将近四十多个村民,其他几十个村民都已经被瘟疫站给隔离起来了。
不得不承认,当自己面临瘟疫这么近距离的时候,宁美丽其实心里还是有些慌的。
于是宁美丽让何子菊去村里的小商品店里买了一些消毒水过来,给自己和所有剧组人员住的房间统统都消毒了一遍才放了心下来。
该注意的,宁美丽还是特别注意!毕竟,生命这东西可从来开不起任何的玩笑。
为了赶这最后的进度,剧组里的每一个人都忙得不可开交。
有时候为了拍戏甚至于连一顿热饭都顾不上吃,白天在剧组累了一天,晚上一回来,洗完澡倒头就睡。
这期间,宁美丽没有接到齐以翔的任何电话,当然,她也更加没有期待过他会给自己打电话。
从那日她再次拒绝了他的求婚之后,齐以翔就再也没有同她多说过一句话,两个人的日子又再一次回归到了从前陌路人那般的生活。
宁美丽也放弃了纠结,放弃了挣扎,一切顺其自然倒也好。
躺在床上,就这么想着想着,迷迷糊糊的就睡死了过去,再醒来,她却是被热醒来的。
说起奇怪,这明明是寒冬腊月的天,可她竟然会被高温热醒来,一摸自己的后背,竟然全湿了,而且,头重得让她有些犯晕。
一抚额头,糟糕!发高烧了!许是最近身体透支的缘故,白天又在寒雪中受了冻,这会发点高烧,闹点小感冒倒也实属正常。
迷迷糊糊的宁美丽也没做多想,撑着虚软无力的娇躯从床上爬起来,翻出自己随身带过来的感冒药以及退烧药,就着水就吞了下去,心里琢磨着明儿早上起来感觉该会好些的。
清晨——
宁美丽睡得昏昏沉沉之际,就听得自己房间的门被人敲响。
“梅香!梅香?醒来了吗?”门外,传来何子菊的低唤声。
宁美丽艰难的翻了翻身,强迫着自己撑开重重的眼帘,轻轻在被子里嗯了一声,却发现喉间干涩的厉害,连声音都有些娇软无力。
头,痛欲裂!仿佛随时快要爆开一般。
身体,无力的似被人抽空了灵魂,明明是想要起身来的,却怎么也使不出一分气力。
“子菊……”
宁美丽虚弱的声音透过房门传了出来。
何子菊心底闪过一丝忧虑,敲门的手指变得更加急切起来,“梅香,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声音听起来怎么这么虚弱?”
“好……好像是……”
宁美丽的头,晕得像是天地在旋转一般。
她强撑着身子从被子里爬起来,浑浑噩噩的往门口走去,步子踉跄得让她好几次差点摔倒,好在扶了一旁的桌子。
门才一拉开,何子菊看着眼前的宁美丽吓了一大跳。
“天!梅香,你这是怎么了,怎么病得这么厉害?”
宁美丽脸颊通红,泛着异样的色泽,而她那一贯红润的唇瓣此时此刻却泛着一种骇人的乌色,而她的眼睛却肿得像是两粒枣核,无神得没有一分焦点。
“我……我好像感冒了……发高烧呢!”她的声音,无力得几乎让人闻不可闻。
何子菊伸手探上她的额头,吓了一跳,“天啊!好高的温度!”
她一下子慌了手脚,“梅香,你先去床上躺着,我现在马上去替你找医生!”
何子菊扶着宁美丽躺上了床,下一瞬,便飞奔出了她的房间去找村里的医生。
理智告诉她,“梅香”的病并非像她自己所说的那样只是发发高烧,一个小感冒而已!她感觉……像是那场瘟疫!
高烧,头晕,无力,眼肿,她所有的症状都有,只除了呕吐。
结果,何子菊才一踏出宁美丽的房间,她便吐得唏哩哗啦,宛若整个五脏六腑都快要被她吐尽了一般。
这种生病的感觉,极致的痛苦!这绝对比任何一次病痛,都来的磨人,也更挑战她的意志力!
其实,这会的宁美丽,大概也猜到了,或许,自己只是倒霉的中了这场瘟疫……
很快,村里的医生就给确诊了。
“得立刻把病人送到隔离疫站去!”紧接着,已经有人给隔离站打电话了。
“这……”何子菊在一旁急得团团转,“医生,这病能治好吧?进了隔离站我们还能见她吧?”
“这个我们暂时都不能回答你,你们都先离开这边!免得被病毒侵入,快!”医生秉着为众人生命着想的意念,轰他们离开。
宁美丽躺在床上,头昏脑胀,感觉浑身像是水肿了一般,难受到了极点,身体也烫得让她热汗涔涔,而周遭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早已没了任何知觉,她只听到了个模模糊糊的声音说要把她送进隔离站去。
何子菊出来后,才发现自己的手心竟然全都是汗。
掏出手机,颤颤巍巍的准备拨个电话出去,她觉得,这种事一定要第一时间通知哥哥。
毕竟,这场瘟疫不是个小事,而是一个随时有可能要了人命的大事。
可是她的电话还没有拨出,一个陌生的号码已经打入她的手机。
“喂,你好!”何子菊匆匆的接起。
“我是齐以翔,你是梅香的助理何子菊?”电话那头传来了一个低沉磁性的嗓音。
何子菊反应了几秒,随即瞪大了眼睛:“齐、齐天王?是,我是何子菊!”
“麻烦你把手机给梅香,我打她手机关机!”齐以翔在电话那头道。
“梅香?梅香她出事了!”何子菊焦急的说道。
“恩?”那头齐以翔似在忙,却听得何子菊如此慌乱的语气,齐以翔心头警铃大作,“怎么?出什么事了?”
“她……她刚被检查出染上了当地的瘟疫,现在已经被隔离了!”何子菊急得快要哭了。
“瘟疫?隔离?”齐以翔几乎要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瘟疫?为什么政府从来没有报道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