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宁站在徐卓身侧,看着夕阳一点点退下去,直到对面峰顶上最后一抹金黄都被黑夜吞噬,现出本来的霜雪本色,不管白天暮色,都能令人看得壮阔澎湃,连心境都能开阔不少。
暮色霭霭中,还能看到公路里侧有些信徒在虔诚地磕头,随着他们弯身匍匐在路上,信徒手上的木板在地上发出规律的摩擦声。
“他们在干嘛”顾宁对这方面所知甚少,多问了一句。
“磕长生。”
“长生”顾宁还是头一回听说这个词语,好奇地重复了一遍。
“这里是他们心中的神山,所以过来转山磕长生。”徐卓解释起来。
“哦。”顾宁听得似懂非懂,这里多崇山峻岭,山体险峻,路况奇差无比,开车上来都够呛,更何况是徒步匍匐伏地叩拜,路途遥远,挪移速度非常之慢。要转一座山,风餐露宿几个月估计都是起码的。“磕长生真的有用吗”顾宁小声问了一句。她本来是坚定的无神论者,可是看着这些信徒风霜扑面,身上的衣物满是尘灰,她忽然隐有动摇起来。
“心诚则灵,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信仰。”徐卓知道顾宁真正想问的问题,只是他并没有正面告诉她答案。
“你的信仰呢”顾宁动了动嗓眼,不过最终还是没问出口。
她怕会听到不想听的答案。
“回去吧。”徐卓提议起来。
“嗯。”顾宁点点头。两人下行速度颇快,走了大半个小时后才回到原来那位司机停车的位置,一路颠簸了好几个小时,回到当地一处不知名的村落里。
看样子,还是放牧的原始村落。
这里视线所及之处还能看到大片的草甸,还有一些农作物夹杂其间,和半山腰上的针叶林相差甚远,也正因为这参差落差的植被景观,回来路上看着沿途的景色令人心境都开阔许多。
徐卓随便找了个当地的村民家里入住。
是这里土生土长的藏民,家里的建筑也是藏式风格,户主热情好客,美酒美食招待两人。顾宁拗不过户主的劝酒,也喝了一杯青稞酒。
究竟度数不高,口感和她以前喝的啤酒差不多,顾宁今天一天几乎都在车上,本来就渴着,青稞酒入腹,清爽解渴,顾宁本来正准备喝第二杯,她旁边的徐卓手一抬拿起她的杯子一饮而尽。
顾宁不解地看了他一眼。
“例假还要喝酒,越来越有能耐了”徐卓就坐在她右侧,前半句是压在嗓眼里说的,热情的户主并没有听到什么,还以为是两口子在说什么悄悄话,和善地朝徐卓咧嘴笑了笑。
顾宁其实完全把自己昨晚佯装来例假的事情忘到脑后去了,被他这么一提醒,她倒是做贼心虚起来,乖乖吃菜。
吃饱喝足后,户主给两人腾了房间休息。
路途颠簸,顾宁的确是坐的腰酸背痛。她刚瘫坐到椅子上,徐卓接了个电话又出去了。也不知道在聊什么机密的事情,徐卓显然不想让顾宁听到他的谈话内容。
顾宁反正无聊,干脆打量起屋里的摆设,视线范围里都没怎么看到现代化的家用电器,厚实的藏毯铺满整片地板。她还在打量,没想到徐卓从外面打了盆热水过来放在旁边的桌子上。
之前在岭脚村那边是情况特殊,这些细枝末节当然无暇顾及。眼前反正有时间,他不介意去叨扰户主。更何况,他是为了节约时间才在百忙中带顾宁来看下南迦巴瓦峰的真容,所以明知她在例假期还是安排了几百公里的车程。
以她的体能,这一趟跑下来,肯定累得不轻。
顾宁低头捧了几捧热水往脸上泼了几下就算洗过了,她本来示意徐卓也将就着洗下,没想到徐卓随即把热水倒进脚盆里,接着在顾宁面前单膝半蹲,无比自然地要帮她脱鞋。
顾宁下意识地往后面缩了下脚。
“脚底的水泡浸下热水会好点。”徐卓神色自然提醒起来,说时已经捉住顾宁的一只脚,利索帮她脱了鞋袜。什么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不过事实的确如此。
被滚烫的热水浸泡着,奔波一天的疲乏都消退不少。
顾宁还是下意识抵触徐卓的示好。
“以后不准这么擅做主张了,下不为例。”他一边轻轻揉捏着她僵痛的脚底,旧事重提,只是语气少有的温柔,是真的希望她能听进心里去,而不是像平时一样当做耳边风。
“我知道了。”她果然受用,小声应道。
至少算是表态了。
等顾宁泡好脚,徐卓把脚盆里的水端出去倒掉,他自己在外面快速洗漱了下。明天一早就得赶回机场,他过来了这么些天,梁小白刚刚来电还有一堆事情等着他。他得抓紧时间休息。
顾宁头一回心平气和地和徐卓同床共枕,无关风月,辗转枕畔睁眼就能看到他,不是不知足。
她又翻了个身,左手垫在脸颊下,看着徐卓发呆。
“徐卓”她忽然轻声喊了下他。
“嗯。”他其实只是在闭目养神而已,顾宁刚才辗转的小动作他都了然于心。
“以后不要再去执行这么危险的任务了可以吗”她憋了又憋,还是把深埋心里的话给说了出来。
她承认自己自私又胆小,虽然打心底里敬仰那些在一线工作的干警,可是这个身份一旦落在徐卓身上,就觉得接受不了。
“不早了,睡吧。”徐卓含糊应了一声,之后翻了个身背对着顾宁,没一会就响起了轻微的呼吸声。
大约是真的睡着了。
顾宁偷偷咬了下下唇,也翻了个身背对着徐卓。
也许是水土不服或者是陌生环境的缘故,顾宁甚至都尝试数到上千的绵羊,还是没有睡意。
眼见得外面天色都已经隐隐发白起来,她才有朦胧睡意上来。
随着有新的震感传来,东倒西歪的建筑间隙里又有不少尘灰落了下来。她被这尘灰呛得呼吸都困难,可是她已经虚弱到连咳嗽的力气都像是消失了。
上面似乎传来撤退的命令声,还有各种受惊的尖叫声。
“还听得到吗”
“是不是又来余震了”顾宁虚弱问道。
“没有。是我不小心碰到了旁边的东西,你再坚持几分钟就好了。”
随着重新有刺耳的声响传来,大概是切割机什么之类的东西在作业,紧接着有更多的泥屑抖落下来。
嘈杂的闷响声在继续,庞大的建筑终于被挪开一些,而她觉得仅有的一点体力都快消耗殆尽,仿佛在黑暗里呆了整个世纪之久,眼前终于得以重见光明。
她久未见光,外面的正常光线都被令她觉得倍感刺眼。
随即一个满面尘灰的面庞就跃入了她的眼帘。
“别睡过去正好我明天就休假了你说的那些地方我都没去过,我陪你一起去”耳边继续响起他焦灼的催促声,督促着她不能沉睡过去
她又勉强睁开眼睛看了下面前这张几乎被尘灰覆盖的脸面。
“一言为定就这么说好了”他脸上的尘灰混合着汗水,滴答滴答落在满目疮痍的废墟堆里,犹如久旱逢甘霖,在她已经绝望到放弃的心海上重新播下求生的种子。
随着新的震感传来,附近本来就摇摇欲坠的建筑发出诡异的动静,早有接力队员狂奔过来搭手背着顾宁往外面的空旷地带狂奔出去。
继续有新的建筑倾倒下来,砸在本就坍圮的废墟堆里,随着轰隆巨响传来,地动山摇,尘土漫天。
“徐队余震真的来了赶紧撤离”本来背着顾宁撤离的队员转身朝身后的废墟堆里大喊了一声,顾宁余光看到刚才那个熟悉的人影逆向冲进了旁边另一幢摇摇欲坠的废墟堆里,估计那边还有人受困在里面。
随着继续有建筑倾倒的巨响传来,她本来体力都已经虚乏到快要休克了,忽然抬手有气无力地去敲背她撤离队员的肩膀,“你快去看下他怎么样了,求你了”
随着余震继续传来,周遭各种受惊的尖叫声不绝于耳,她那点微弱的音量自然就被湮灭在了周遭的喧嚣声里。
顾宁隐隐约约知道自己入了梦魇,可是她手不能动口不能言,只能紧紧抓着床单,拼尽全身之力也只是及其微弱的挪动而已。
“怎么了”有人在拍她。
一连被拍了数下,她这才猛地惊醒坐立起来。
那个场景太过深刻,因为绝望,所以才这样刻骨铭心地在她心里扎根落土。
都已经过去好几年了,她还是会梦到眼睁睁看他消失在废墟里的场景。
建筑坍圮满目疮痍,而他顷刻间消失在那片漫天尘土中。
比她自己深陷绝境更令人绝望。
她会因此歉疚一辈子。
也正因为如此,她才见不得他再去执行那些所谓的高危机密任务。
甚至在一气之下先说了分手。
置气时说的气话总是伤人至极,她也不例外。
徐卓看到顾宁猛地惊坐起来就知道她又做噩梦了,他轻拍了下她的后背,轻声问道,“怎么了”
“徐卓,我们结婚吧。”也就是片刻间浮上来的念头,她直接脱口而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