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嘉二十年,刚过完年,睿帝就下旨,着大公主远嫁西北,与西北边境上的赫都可汗和亲。
这位出生在冷宫的大公主,睿帝一朝唯一的嫡女,无母无宠,身份高贵,却还不如普通大户人家小姐的日子舒坦。
大户人家的小姐打小就是娇养着长大,待到结亲,也有人帮着想看操持。大公主跟在太后身边亲自伺候太后,跟大宫女做着一样的活计,却还不如大宫女得宠。
这一切,不过是因为她的生身母亲是废后,是没有利用价值的人。这宫里,没娘的孩子苦。
十娘听到宫女们议论大公主远嫁,也不过感慨一两句,也就放开了不在去多想。
要她说,大公主因为皇帝不喜,不敢多在内宫走动是情有可原,但礼仪什么的是真心不如宫里的其他公主。她们这些庶母妃在上不得台面,也不该逢年过节都不走动。这下她即将远嫁,竟然无一人挽留。
这个被忽视且自己立不起来的公主,被人推着去和亲,也就理所当然。她去,总比别的公主去要好得多。
大公主出京那天,是二月二,龙抬头,却是个阴天。
皇后带着后宫的嫔妃来为大公主送行。再怎么看不上大公主,这些面子上的功夫还是要的。一时间,平日里跟大公主并无来往的宫妃,一个个表情悲伤,好似出嫁的是自己亲生闺女一样。
大公主一身藏青色的公主正装,脸上画着浓烈的妆。一张精致的脸上面无表情,妆容映衬下整个人的神情显得诡异异常。
她头上的大头饰压得她的脖子不由自主的微微低垂,她力持端庄的跪在皇后身前。待她抬起脖颈,眼底带着淡淡的不喜被关注她举动的十娘看个正着。
皇后无视大公主排斥的目光,上前亲自扶起跪在地上行大礼辞行的大公主。不管大公主是否不敬嫡母,她做为嫡母都不能苛待曾经原配嫡妻孩子。
“公主请起。此去千里,不知何时才能相见。本宫会提醒皇上常宣召你回京。皇家会记得公主你的付出和恩情的。去吧,珍重!”
“谢皇后娘娘垂帘,慕静倾此生难忘。”大公主顺势起身,用手抚开皇后的搭在她手上的手,把双手握紧收入宽大的袖子中。
皇后尴尬的收回手,对着满身刺竖起的大公主,微微摇摇头,不再言语。
接着她对着皇后身后的庶母们行蹲身里后,转身走开。
皇后对着大公主的背影,在心里叹息不已。
终归是皇帝对不起这个女儿,她在大公主之母难产而亡后,入宫为后。但对于大公主来说,她生母的皇后之位是被她这个继后占据的,自己被她不喜甚至怨恨也是理所当然。
皇后这边叹息,十娘确是在感慨。
她没想到这个往日里沉默不爱言语的公主,骨子里其实也是个决绝的人。大公主的话依然不多,但情绪起伏大的让人难以忽略。
被众人注视的大公主,背转身走了几步,突然停下。
在众人的疑惑中,她背对着众人,伸手指天,语调急促道,“故乡飞鸟尚啁啾,何况悲笳出塞愁。青冢埋魂知不返,翠崖遗迹为谁留?玉颜自古为身累,肉食何人与国谋?行路至今空叹息,岩花野草自春秋。”
“红颜白骨埋他乡,与国谋划空叹息!”十娘不自觉的出声叹息。
大公主诗境里的悲哀和控诉,让十娘怔愣,伤感起来。
终归是皇上错待了这颗明珠,让她蒙尘,让她带着怨恨出嫁。
“父皇,女儿再此立誓,终有一天,定让你后悔今日的决定!”大公主对着养心殿方向的高声道。
“恭送公主启程!”跪在宫道两边的太监宫女在慧淑仪的示意下忙齐声唱和,试图压住大公主的声音。
“哈哈哈哈”大公主笑着登车而去“本宫这就走,不劳各位费神了。走!”
“起驾!”太监拖长的音调在安静的内宫想起。
空荡荡的声音在内宫回想。一种凄凉的氛围在附近蔓延。
大公主的车鸾咕噜噜的驶过宫中的青石板路,在送亲队伍的护送下即将出宫门。
送亲队伍最前面一位皇族中的子弟骑在马上,背对着众人对着空中摆摆手。
十娘目光跟空中的摆手动作对上,一愣过后,微笑,原来是你。
辛寅,放心,你的妻儿本宫定会帮你护好,也愿你这一路顺利安康。
送走大公主后,皇帝倒是有些日子忙着前朝,没怎么踏足后宫。后宫的女人私下抱怨一阵,也就开始自己寻找乐子。这日子都是人过出来的,皇帝不来,她们也得照样的过日子。
随着春天的到来,宫里的女人开始在御花园投壶赏花,举办各种宴会。没有皇帝的参与,宫妃们倒是玩的更加放得开。
四月初八,三皇子和七公主九岁生辰,皇帝倒是出现在了儿女的生辰宴上。只他来去匆匆,亲手送上了给儿女的们的礼物后,就即刻回养心殿批折子了,无视了席间想向他大献殷勤的众多妃嫔。
皇帝走后,众人失了玩闹的心情,早早的散了。
但等她们第二天得知皇帝昨夜夜宿瑶华宫的时候,个个恼的不行。这佳昭仪,还真是手段高明。借着孩子,把许久不留宿后宫的皇帝拉了回来。看来,皇帝心中她还是占据了重要位置的。
十娘对于宫中众人的嫉妒,浑不在意。但对于皇帝的到来,是真的也出乎意料的。
别人或许不知道皇帝在忙着什么,可她却是清楚的。
这些日子,皇帝一直在处理西北的事情。她隐约知道一点消息,朝中的主战派一直在坚持攻打西北。主和派在送嫁公主这一个以和为贵的策略下,并不赞成蛮力取胜。
皇帝在两方争论的时候,从中和稀泥,态度暧昧。
这些都是三叔传来的消息,十娘想到三叔的话,“一群大妈在菜市场买菜讨价还价”不由得笑笑,这可不一直是皇帝的风格么,遇到难于解决的事情,就从中挑起混乱,他在和稀泥。
说道他三叔杜贤雨,他今年回京述职,南锣那边暂时有皇帝的人手负责。十娘看皇帝一直不放她三叔回南锣,就知道早前她的猜测有些偏颇。南锣怕是不是非他三叔不可了,皇帝已经培养了自己的人手,她三叔算是要功成身退了,回京述职要要变成回京任职了。
他回京,南锣那边的势力想必受到了一定得冲击,但相对的,他回京的话,入内阁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这些日子,他按时上朝,看着皇帝任由两方势力在朝上骂战,有些消息也会通过八王妃传给十娘。
辛寅那边也托皇帝给她带信报平安。十娘看着辛寅信里的特殊几号,心领神会。
送亲队伍已经在三月中到达了西北边境昆桑草原,辛寅在这快一个月的时间里,先后通过暗卫传回来几次消息给皇帝。这些消息,对皇帝来说,至关重要。这将关系到来日出兵西北的布局防线。
十娘透过皇帝唯一一封给的信件中推出了辛寅的现状,也就不再关注。接下来,西北战事起就不是她一个女人能操心的了。
十娘收好辛寅给她的信件,手不由自主抚上自己的小腹。
皇帝那夜宿她宫中,她太过吃惊,并未做任何防护措施。这些日子她自己把脉,摸出滑脉,应该已经有了,不得不说,这孩子来的时机刚好。
李常在的十皇女已经一岁多,快二岁了。小丫头精灵古怪,倒是比她母亲要得宠的多。宫中的孩子,连最小的九皇女,也就是她的亲姐姐,也六岁了。不是哪种任人逗弄的年龄了。
是以皇帝时不时会问题十皇女的情况。当然,宫中人都知道,皇帝最宠爱的是皇后和佳昭仪的孩子。其他孩子皇帝也只是过问一二。
这个时候,宫中孩子还是少的。有个孩子也就成了宫妃们奋斗的目标。十娘自从三皇子坠马重出瑶华宫后,这些年在后宫算是较为得宠的妃子。连当年冠宠后宫的德妃和宁淑媛这些年都压不住她的风头。
只可惜她一直无孕,她身边的大宫女画屏和司槿一直都替主子着急。只有入画和若敏知道,主子是在等时机。
十皇女身体健康,凤阳将乱,西北布兵,皇帝忙碌无暇顾及后宫,正是她有孩子的好时机。
而皇帝无意间的踏足,让她先前还发愁如何引着他来她这的问题迎刃而解。就是这一次机缘巧合,让十娘抓住了机会。
熙嘉二十年七月,昭仪身子不舒服,在瑶华殿宣召太医,太医诊治后,传出了让后宫震惊的消息。
昭仪有孕将满三月,母子并无大碍,喝几副药就好。
皇后亲往看顾,并当即免除了昭仪的每日请安,嘱咐宫人好生照顾昭仪养胎。
帝闻之,大喜。当即下旨晋封昭仪为佳淑仪。
圣旨传入后宫,面对着各种打量自己的目光,慧淑仪有些尴尬,从二品位置上的三贵嫔中,自己已经是淑仪,现在皇帝高兴之下,把佳昭仪晋位。自己倒是不知何去何从。
众人带着看热闹的目光看慧淑仪时,被佳缫墙酉吕吹木俣鹁恕
这杜氏同着皇后的面绝不接受皇帝圣旨。只言道,慧姐姐有功于社稷,且资历比自己老,没有自己跟她争高下的。
皇后也醒悟过来,皇帝怕是高兴之下,忘记考虑慧淑仪了。确实,从二品三贵仪一向是三人,当即皇后颁下懿旨。而众人被这懿旨给弄懵了。
皇后懿旨“慧淑仪协理后宫有功,且养育六皇女有功,着晋为惠妃。”
众人脸色难看起来,这佳昭仪不只是自己晋位,连带着为慧淑仪求到了恩典。这样一来,惠妃成为除皇后之外身份最高的宫妃。压下了有子的德妃,成为正二品四妃中的头一人。
众人脸色不太好的回宫。
惠妃是最后走的,挥退了所有的下人,她对着十娘道,“说起来,本宫还是沾了妹妹的喜气才得以高升。”
“惠姐姐,你资历比十娘老,又一直协理后宫,晋位是应当的。十娘才感到抱歉,应该给姐姐道歉,因为我让让姐姐受委屈了。”十娘忙开口道。
“妹妹别急,容我把话说完。”惠妃拍拍她的手,“你肚子里的这块肉,怕是已经被众人觊觎,妹妹还是早做打算的好。姐姐我也帮不上忙,唯有人手还算是够用,戊部的人会暗中为妹妹保驾护航。”
“谢惠姐姐,十娘记得你的恩情。来日,必定要我儿子报答与你。”
“一言为定,驷马难追。”惠妃为了自己的女儿和家族,决定给予佳淑仪帮助。
“君子一诺,驷马难追。”十娘举手,二手击掌。
“妹妹,小心德妃。”惠妃想起了什么,突然提醒道,“如果你生了皇子,对德妃的威胁是最大的。”
“姐姐放心,妹妹晓得的。妹妹不光晓得,还要送德妃姐姐一份大礼呢。”
“妹妹打算怎么做?”
“天欲使其亡,必先使其狂。”十娘俏皮的一笑,“山人自有妙计。”
三日后,惠妃接道晓谕六宫的圣旨,就明白了佳淑仪的用意。
熙嘉二十年七月二十二,帝下旨大封后宫,这是自熙嘉五年以来,隔了十五年之久的大封后宫。
这次后宫中人大多都晋位获封。
德妃晋为从一品的德庄夫人;慧淑仪晋为惠妃,协理皇后管理六宫事务;陆淑容晋为正二品的贤妃;曦芳仪晋为正四品的熙顺仪;和芬仪晋为正四品之首的和顺华;妙贵人晋为妙充华;白美人晋为白充容;姜良人晋为姜充仪;顺淑人晋为顺贵人;平侍人晋为平美人;许常在、李常在、顾常在,都晋为从五品的六美,是为许美人,顾淑人,李侍人;余下的娘子选侍均无人晋封。
圣旨一下,给人欢喜几人忧,当然这就不是十娘操心的了。
她的当务之急是,养好胎,有了儿子,四妃之首,就非她莫属,她有这样的预感和直觉。
“朕的江山,一定是传给咱们的儿子的。”十娘想到皇帝在得知她怀孕后悄悄许下的诺言。握紧了拳头,这一次,真是儿子的话,绝不容有失。
熙嘉二十年的夏天,就在几家欢喜几家愁的酷热中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