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皇帝批阅奏折。
八王坐在一旁不知道在盘算些什么,算到一半,把笔一扔,“皇兄,臣弟的三名暗卫首领这账,和我暗卫折损的这笔损失,您打算什么时候允许臣弟自个儿清算?”
“八弟,黎氏一脉现在不能动,这其中的干系朕想皇弟你一定比任何人都清楚。”皇帝把批好的折子放下,对着御案上礼部无人整理的折子愣了愣神。
“臣弟不懂,臣弟只知道暗部十二卫中好手中的好手,统领三人死在了某个一意孤行,好大喜功的人手里。”八王啪的拍下手中的密折,“如果他不是你慕云澜的儿子,早死在凤阳无数次。”
“暗卫三部副统领补上统领之职。护主殉职的暗卫,照顾好家中的妻儿。你抽个日子回族中一趟,挑些合适的人选回来。”皇帝对着八王得怒气并不意外,直接安排好了接下来的后续安抚工作。
“护主?真可笑,为了一个皇子,居然是护主?”八王对着暗处轻击,“辛寅,战场布局失礼,折损出生入死的兄弟,该当何罪?”
“不用逼问他,是朕下令,他的作用除了收复凤阳,还有保住皇子安然无恙。”皇帝逼退了想要现身的辛寅,“辛寅完成任务,解除暗卫身份。留京为朝廷效力,此生跟暗卫再无纠葛。”
“好,好皇兄,好六哥。臣弟无话可说。”八王对上皇帝暗含着深意的眼神,“从此以后,英王的任何事情跟暗部无关。暗卫十二卫和暗部所有暗卫,有权拒绝皇帝关于调查和保护英王的任何要求。责任由本王一力承担。”
“八弟这是要支持遥儿?”皇帝摇摇头,“你皇兄还没死,不用急着站队,慕遥比你聪明多了。别终年打鸟,被鹰啄伤了眼。”
“皇兄多虑了,暗卫不参与皇位相争,只听令总领和皇帝的调遣。暗卫不能也不会参与这肮脏的争斗。”八王微微眯起他的桃花眼,“但愿英王没有反倒宗人府手上的那天!”
“王座之路从来就是踏着鲜血铺就的路,目前看来,小二小三比起小四小五倒是合适的多。朕这局已经布好了,就看二人如何走了。这大梁的江山总要交到有能力守护它的人的手里。”
“皇兄还是这么无情,臣弟想告辞了。”八王爷收起手里的密折,“临走之前,也叫皇兄知道,亲兄弟明算账。既然皇兄您一力包庇亲子,他造下的孽,就由您来偿还。暗卫训练人手的费用和军备,想必您的私库还付得起。这些银子就托辛寅送到弟弟府上即可。告辞。”
“放肆!八弟,你这是跟朕说话的态度?”皇帝想到斤斤计较的八王,有了不详的预感,“南锣十三郡练兵的军需部想要了?”
“这个不劳皇上操心,泽王和杜九会有办法的。”八王一撩朝服,推门干脆的走了。
徒留下生气的皇帝和干站着的辛寅,皇帝瞪了辛寅一眼,“你还不滚,在养心殿呆着种花么?”
“臣不敢,皇上要是想赏花,御花园多得是莺莺燕燕,比臣种的花好多了。”辛寅火上浇油,
“您说了,臣以后跟暗卫没有关系;那么臣支持哪位皇子,看不惯哪位皇子也是臣自己说了算。”
“你别胡闹,给朕省点心。”皇帝把折子砸向辛寅,“收起你那心思,别害了你旧主而不自知!”
“臣办事定当稳妥,您放心。”辛寅收起嬉笑的面孔,严肃的跟皇帝对视,“英王自私自利,难当大事。如果大梁交给他,才真的是永无宁日。臣慕辛胤,有生之年,绝不做英王爪牙!臣也告退!”
辛寅一弹衣衫上的灰尘,也抬脚走了。
“反了,反了你们!一个个自作主张,愚蠢!”养心殿里传来了皇帝的咆哮和茶盏落地的清脆声。
引起皇帝、八王、辛寅争执的英王,此刻正在自己母妃德庄夫人的寝宫麟趾宫。
德庄贵妃看到儿子,自然高兴。忙把这些日子相看秀女名册和自己的盘算和盘托出。
不料,一心为着儿子着想的黎氏,并未得到儿子的赞许,反而被儿子将了一军。
黎氏捏紧了手中的帕子,挥退了下人,紧紧的瞪着自己的儿子,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质问道,
“你再说一遍?你要娶谁当正妻?”
“儿子不要陆家的姑娘,儿子想娶的是陈家的嫡出小姐。”英王无视德庄夫人的怒气,一字一顿道,“儿子非她不娶。”
“好,好一个非她不娶!”黎氏把手中的茶盏向着儿子砸去,“这么多年,都白教了你,白疼了你。你母妃这么多年受人排挤,这么多年未你受的委屈,都白费了。你这是在存心气本宫!陈敏娴,陈敏娴,什么都是陈敏娴,就连本宫的儿子也惦记她陈敏娴的侄女!”
要说德庄贵妃黎思琴,一生中最恨的女人有三个。不是已不问宫中是非的皇后,也不是宣召她进宫的太后,而是一直跟她博弈的三个女人。
这第一个就是当年一直咬着她不放,诬陷她害了皇帝子嗣的陆容静。陆容静当年小产,不知道受谁蛊惑,一直处心积虑的对付她。从争宠到家族受重用,再到子嗣,处处跟她想对。
可惜,陆容静命不好,命中无子,再强势也不如她命好。有儿子,在这宫中比什么都强。
黎思琴恨的第二个人是瑶华宫贵妃杜十娘。杜氏入宫最晚,却是后来居上。从妃位上就压着自己,自己两次被罚都跟她脱不了关系。且现在同为贵妃,杜氏却是掌握凤印的人,叫她怎能不恨得咬牙切齿。
更何况,杜氏有宠有子,娘家这些年也得皇帝重用。一个杜贤雨,就顶了黎家许多人的功劳。更何况,杜氏有三个儿子,害了一个慕遥,又有了两个小的,真是阴魂不散。
提起杜氏,黎思琴就恨不得挠花她那张妖精脸。
但比起前面两人,她最恨的却是一副不争不抢,却事事处处对着她的事劝阻,装作好心的陈敏娴。
陈敏娴早年不比她和陆容静得宠,却一直得皇帝另眼相看。这么多年,皇帝宿在陈敏娴宫里的时候不多,但陈敏娴就是有种让宫中人信服的魔力,管理后宫多年,拔除了她暗中埋下的不少钉子。坏了她多少好事,最后自己压下陈敏娴得封贵妃,却事事得听一个夫人的。
眼下,给儿子选妃,她是宁愿跟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的陆氏联姻,也不想跟陈氏这种二面三刀,装作好人的人联手。
“陆氏有兵权,黎氏有助力,陈氏有什么,说出来让你母妃我也见识见识。”
“母妃,陆家的兵权再好,也不是儿子一个亲王能轻易得到手的。”英王看着自己母妃发火,不由得用手撑住额头,“母妃还不懂么?父皇会让儿子和三弟中的任何一人做大,威胁到皇权么?”
“不会的,不会的。”黎氏捂住胸口,这么多年选秀,皇帝并未表现出要再纳人入宫的念头,往往都是意思一下,选几个身份低的入宫。这些秀女入宫后往往昙花一现,初次侍寝后就被皇帝丢到一边。
她却是忘记了,皇帝曾经是多么热衷于跟世家联姻,又是多么能狠下心惩治世家。甚至是自己的儿子,只要是威胁到他的皇位,可以一样铲除。当年的大皇子,现如今的四皇子。
当年宁氏的大皇子,看着是太后对宁氏孩子的势在必得。实则是太后和皇帝双方的博弈。太后不满意日渐旁落的大权,不满意萧家日益势微,萌生了养一个皇子,逼帝退位的念头。
可还未来得及做好安排,宁氏肚子里的孩子就落胎了,别人不知道,以为是太后下的手,甚至连宁氏都这么认为。
却不知道,太后也不过是为了她所养大的皇帝背了黑锅。皇帝不会允许太后的阴谋得逞,从源头上就掐断了它。
她原是不知道这些的,有一回去永寿宫,忘记了把孝敬太后的团扇孝敬给太后,原路折返回去后,在太后宫中无意中听到太后和身边的姑姑不经意的闲聊才知道。
她只能把这事烂在肚子里。这么多年,在今日,却突然又想起来这一出。皇帝怕是对陆家有动手的打算了。
“母妃在逃避什么?父皇的决定是儿子和您能置喙的?”英王看到母妃一张脸惨白,不由得失笑。
有时候,他真的羡慕慕遥,慕遥有个聪明懂得审时度势的母妃,帮助慕遥在背后办妥了多少事。不像他的母妃,总是给自己添乱。
但无论如何,这也是自己的母妃,能提点就多提醒几次,省得坏了自己的大事。
“你父皇的年级都能当陆家姑娘的父亲了,还真是!”黎氏掩饰得低下头,还是决定不把那陈年秘辛告知儿子。
“陆家的兵权被收回是早晚的事。母妃要是不愿意选陈家的姑娘,就学着佳母妃,给儿子再相看,就相看朝中大朝的女儿吧。”
“不成,本宫的儿子,一个世家的嫡女,还是要得的。我儿放心,这陈家姑娘,母妃定为你求来。就是委屈你表妹了,你可要好好对你表妹。”
“儿子醒的,侧妃是委屈表妹了。但表妹先入门,将来,本王的儿子都会是表妹所出。”
“这还差不多,说了句真心话。也不枉费你表妹每回入宫都巴巴的盼着见到你。”
“母妃,说完儿子,五弟那边,你可有进展?”英王对于自己的这个蠢弟弟,是不介意多问几句的。
“纳兰氏现在如惊弓之鸟,防母妃和杜氏防的很,只能徐徐图之。”黎氏想到小心翼翼的纳兰氏,“黎家偏房有个姑娘,今年也参选。母妃再试探试探吧。”
“让母妃费心了。”英王放下茶盏,把在玉京朱雀大街上淘出的暖玉给黎氏戴上,“母妃戴着暖玉,平日多保养身子。”
“你啊,就会哄母妃高兴。母妃就你一个儿子,不为你打算为谁忙?”黎氏摸着腕上被儿子绑上的玉镯子,笑了。
当夜,皇帝驾临瑶华宫。
十娘隔着屏风,跟皇帝讨论了儿子媳妇的人选,以及小侄女的婚事。不出十娘和慕遥所料,皇帝听到十娘的人选后,很是高兴。
“丫头倒是个明白人,不去选那三家的秀女。人人都知道皇子婚配,正妻多数出自世家。你偏偏不按套路出牌,妙哉妙哉!”皇帝拍拍手边榻上防着的小娃娃,自己的十儿子。
“皇上快别取笑我。您知道我家原本不是世家,有那百年积淀。偏偏家中长辈,处处学着世家教女的那一套教导家中的子嗣。小时候可没少被嬷嬷教导规矩。当时我就想,将来等我有了儿子啊,我才不要找个世家出身的儿媳妇,折磨遥儿折腾自个儿呢。”
“从来都是儿媳妇敬着婆婆,你身为皇家人,还怕在身份上压不住世家出身的儿媳妇?”皇帝笑笑,并不信十娘那一番话。
十娘说的不错,她家是不是世家,但作为武将家族,传承百年,家中的规矩处事,并不比世家差。甚至还多了一份圆润和审时度势,比起世家女子的迂腐,倒是更吸引人一些。
“臣妾不是那不容人的,给儿子娶媳妇,是要让孩子过得日子舒坦。您既然要听实话,那臣妾就大胆的说下臣妾身为一个母亲的考量。”十娘咬咬牙,“遥儿这孩子性子实则不讨喜,太过阴郁,身上背负的责任也太多。臣妾就是想让他能有个知心的人,过得不那么累。世家女心里的歪歪饶饶,太累人了。”
“你倒是实诚,什么都敢说。”皇帝笑道,“十娘还是那个十娘,既然说了,就说完吧,朕不会因为你说了实话而怪罪你。”
“遥儿的身子,皇上可能不太清楚。您这几年,重用他,他也非要上战场,是以臣妾也没找到机会给您坦白。他的身子看似与常人无异,但连着两场战事,到底对他来说吃力。”
“可有宣太医诊治?”皇帝问道,对于慕遥他还是很看重的。
“这种事情,宣太医无疑是让遥儿更难堪。他七岁那年坠马意外,您还记得么?”十娘故意顿了顿,才接着道,“当年,辛寅和小黑用蛊和毒双管齐下,才保住了他的命和双腿。这些年,一直调理着,倒是看着与外人无异。但他每天吃的药丸,怕是比常人这一辈子都要多了。”
“朕竟然不知,是朕对不住他。”皇帝难得的沉默了半晌。
“用蛊有个后遗症,当年我就知道,却独独瞒住了您。一是当年救治您时不知道,二是怕您不同意那么冒险的法子。我只问您一件事,您想想从十四年开始,到二十二年九公主出生,这些年间,您的子嗣情况怎样?”
“将近八年时间,皇家无一人降生。真当朕猜不出来么?”皇帝叹息,“没有朕帮你瞒着,你以为你让白家的那个幺女给朕诊治的事,能那么轻易了结。遥儿子嗣上艰难,并不代表没有机会。你一个人这些年憋在心里,就好受了?”
“我没办法,您让我如何告诉您,您和遥儿都是我做主让人救治,然后害的?”十娘低声啜泣。
“莫哭,月子里哭了会坐下病根。朕还想跟你长长久久的相伴,教导小六小十,看着遥儿娶妻生子。你得保养好身子。”
“臣妾看好的那姑娘,唯一的原因就是她娘家子嗣旺盛,期望能给遥儿带来好运,您看在臣妾为着遥儿的用心上,应了吧。”
“准卿所奏。”皇帝摸摸了十皇子的头,“作为交换,杜家的四姑娘指给慕云冥吧。帮着朕稳住京中的白家,杜家当是能做到。遥儿求的这事,朕也应了。你好好歇着吧,朕去偏殿看看小九。”
是夜,皇帝宿在了瑶华宫偏殿许婉仪处。
《大梁·睿帝本纪》载:熙嘉二十五年四月,大选,帝亲点陆家嫡女等四人入宫,此四人中陆家女身份最高,被封为从五品贵人,赐住钟粹宫。同日,帝指婚陈氏、黎氏为英王正妃、侧妃,赐南锣盐运使桑林昀之女为泽王正妻。同时指婚的,还有陈家嫡女和杜家嫡女,二人分别指婚杜家九子杜子城和原凤阳王世子慕云冥。(. )